宋彪一直覺得日本近期的動作不正常,但直到抵達重慶之前,他才通過特務局的無線電系統接收到了最新的情報,確認日本第四師團秘密進入茂山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他非常的震驚。
宋彪原先來四川是想要一鼓作氣打掉西南軍閥的立足根基,徹底統治整個西南地區,結果人到重慶之時,才發現自己恐怕是要白來一趟,還得迅速回東北主持對日作戰籌備。
在和陳其採、劉賡雲等人秘密商議了一晚,時至深夜,他們都回去之後,宋彪一個人也無法入睡,就讓張富田找來一盤紅皮的生花生粒,抓一把在手裡當作零食邊吃邊琢磨,在這間西花廳裡踱步思索。
現在有三種可能,第一種是日本所做的都是假象,只是想要誘使他上當,用最小的代價打斷中國統一的步伐;第二種是日本做好了小規模軍事衝突的可能,用一個不太沉重的代價打斷這一步伐;第三種則是日本破釜沉舟,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乘機發難,重創……甚至是擊潰東北軍,徹底中斷中國復興的道路。
三種可能都很高。
宋彪仔細的在心裡盤算,權衡利弊。
無論他如何推算,他都愈發覺得寧可上當,也要積極備戰日本,保住中華復興的這個機會。
他也計算過,即便東北軍的入關攻勢到此截止,各個師全面收縮回東北備戰日軍。只要他不大敗,帝國還是能控制住東三省、直隸、晉魯豫、江浙和湖廣五大區域的統治權。
四川不好說。
他不敗就沒問題。他要是兵敗東北,哪怕只是一場小敗也有懸念。
兩廣、雲貴、陝甘寧、新疆就暫時別談。機會很渺茫。
同樣的,如果他真的和日軍在遠東大決戰,並且讓他打勝了,國內的局勢也將會徹底扭轉,哪怕東北軍元氣大傷,暫時也沒有誰敢挑戰他和帝國的中央權威。
想清楚這一點。宋彪最終決定收兵回東北積極和日軍備戰。
……
兵貴神速。
一切軍事行動的第一訣竅就是“快”。
宋彪下了決心之後,臨晨兩點還將陳其採、舒方德兩人重新喊過來,和他們秘密商議調整對策,對內轉而採取“以和爲貴”之姿態。對各方勢力都多加招攬,只要確保帝國的中央權威即可,只要承認帝國和皇帝之事實,允許西南、西北和兩廣以合適的方式“自治”。
帝國陸軍的五大主力師全部抽調回去,只留第一步兵師在華北坐鎮,其餘各部退回東三省積極備戰,同時對北洋系和北方各鎮新軍進行快速整編,東北各路巡防軍和新兵營大規模加入到整編中,並且在全國設立新兵訓練營部,爲一場全面大戰做準備。
軍事上總是要將問題想到最壞的情況。
假如真是要和日本全面開戰。海軍這邊基本就只能是全面白送給日本蹂躪了,宋彪一點辦法都沒有,爲了保證中國海軍的未來建設步伐,他甚至不能將可憐的這點海軍拿出去作戰,所以,唯一的勝利之道就是大規模的陸軍決戰,在東北打一場反擊,揮師南下進入朝鮮半島,逼迫日本求和。
沒有海軍啊。真的一旦是全面開戰,讓日本海軍全面蹂躪各地沿海,並且一直拖延下去,連續兩三年切斷中國的海洋外貿,中國經濟就真的毀了。
哪怕不切斷整個中國的外貿,只是掐斷東三省的外貿進出口,這也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悲劇。
所以,即便陸軍大勝也必須讓日本儘快求和。
連夜做出一系列的部署後,宋彪還是不動聲色繼續維持自己在四川的預定行程,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要突然放棄四川就只能是前功盡棄。
此次陪同他到四川視察的陳其採和舒方德則連夜返回北京總部,儘快完成備戰的各項準備。
次日,宋彪只是簡短的睡了兩個小時就繼續在吳金鬱等人的陪同下,在重慶周邊的北碚、璧山等縣視察,這一帶和南充、廣安等地都是四川桑絲重地,過去十年間的稅收也極高,加上土地兼併的異常厲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如果不是四川之地號稱天府,自古糧米豐足,少有饑荒,以四川如此高的賦稅率恐怕早就飢孚萬里,官逼民反了,即便是在如此殘酷的情況下,四川相比廣西、福建、河南等省的情況還是要好很多。
在宋彪這段時間巡察過的地區中,河南的情況堪稱是最厲害的,人口僅次於四川,土地兼併的相對不如四川厲害,可糧食總產量相比四川又低了很多,只是四川的1/3。
河南的問題很是複雜,如何治理也是問題。
在重慶周邊視察兩天後,宋彪心中愈發感覺到中國的問題說到底就是農業的問題,農業抓不好,中國是沒有希望的,只有農業穩定,國家才能穩定,國家穩定才能井然有序的發展工商業。
4800萬的人口讓四川擁有極大的招兵潛力,人口多,百姓生活貧困,誰都有能力在四川招攬一批武裝。這也是四川軍閥割據不斷的一個主因。
兩天後,他繼續按照自己的計劃在知府衙門召見了同盟會的蒲殿俊、熊克武、程潛、方聲濤、張百祥等人,既談光復革命,也談民主立憲運動,更談四川之大治和民族之復興,軟性的招攬這些人重新轉投光復會陣營,即便不加入光復會也可以投身宋教仁的中國民主黨。
和這些人見面會談之後,宋彪再次密集召見四川各地的會黨首領佘英、李韶、周鴻勳、劉天成、張捷先、張達三等人。先封官位,又許諾賜爵。鼓勵他們聯合四川各地會黨組建地方政黨,或者是參加光復會。進入省議會爲民請願。
比起程潛、張百祥這些同盟會的死忠派,蒲殿俊、熊克武、方聲濤都極其容易的被宋彪拉攏過來,地方會黨的這些首領既然親眼見到了新的皇帝,又有封官賜爵之事,很快也被宋彪親手擺平。
最後,宋彪才專門抽出時間和四川省內最爲著名的二十多位名紳會晤。談的也是非常愉快。
在新上任的四川省長楊兆麟上任之前,宋彪已經替他將四川省內的主要勢力都敲了一番,除了少數共和派的死忠,地方勢力基本被他收攏過來。暫時不用再擔心四川繼續要求自治的問題。
等到楊兆麟提前抵達重慶,宋彪和他再次會談之後,這才覺得自己大可放心的離開四川。
四川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會黨衆多,山頭林立,宋彪不怕他們多,就怕他們藏在暗處搞破壞,就讓胡景伊組織這些會黨,抽編爲各府的巡防支隊,四川省巡防總隊則特例增編出六個本部支隊,由胡景伊擔任巡防總隊長。並且進一步在四川對巡防兵體制做出第一次調整,將各省巡防軍的總隊長改稱“巡防總長”,取消本省防務廳的設置,由巡防廳管轄本身防務,而巡防廳的廳長即巡防總長,受中央巡防軍軍令部和地方省長雙重節制。
巡防軍遲早是要改成國家武裝警衛部隊,但就目前而言,宋彪感覺時機還未成熟。
通過這樣的調整,每個省都至少存在一個帝國陸軍常編師和一個巡防總隊。加起來在2.5萬至3.5萬之間,相互牽制,相互分工,前者負責國防軍事,後者負責地方安保,再加上各省的警察廳負責治安,三者相互結合,保證帝國各省的安定和平穩。
第三步兵師悄悄撤離重慶,第十四步兵師駐紮在成都,第二十步兵師駐紮在重慶,第十七鎮在重慶璧山縣改編爲第十七步兵師,第三十三混成協就地改組爲四川巡防軍本部支隊。
按照宋彪的計劃,在第十七師和四川巡防總隊整編結束後,第二十步兵師也抽調回漢陽做好參戰的準備。
在離開四川之前,宋彪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也很冒險,他任命熊克武爲第十七步兵師的師長,抽調一等參謀官中遠東系出身的徐桂寧擔任該師的教導長。
宋彪之所以這麼做,因爲他看出熊克武是一個真正的投機派,風向哪裡吹,人往哪裡倒。
明天就要乘船離開重慶,這天晚上,宋彪特意將楊兆麟、胡景伊、熊克武、潘矩楹、吳金鬱、佘英六人請到府衙,不顧禮數上的限制特意設宴招待他們。
楊兆麟和其他五人還不是很熟悉,宋彪也親自爲五人引介這位新上任的四川省省長,在宋彪介紹之時,五人紛紛起身恭賀楊兆麟升任省長一職。
等他們客套一番後,宋彪就和胡景伊、吳金鬱、佘英五人說道:“自古說川貴不分家,楊兆麟是遵義人,也算是半個四川人,你們在四川要鼎力支持他處理本省政務。特別吳議長,你和楊省長是本省政務之首,更當相互協作,以穩定四川民治爲己任。”
吳金鬱匆忙答道:“請聖上寬心,我等必當效勞,盡我等所能以穩定四川。”
宋彪則繼續和熊克武、潘矩楹強調道:“因爲其他的事情要安排,第三步兵師不日就會抽調回漢陽駐防,你們地方軍務要更爲慎重,中央陸軍各部直接歸屬陸軍部和總參謀部指揮,換而言之就是聽我的指揮,在地方一概不得干涉政務。軍政嚴格軍開是帝國之根本,你們不要給我犯這個大忌諱。陸軍各師的任務是勤加操練,保護國家疆域安全和統一,而不是管各省的事,省內維持安定和維護省政府權威之事一概由巡防廳總長負責,與你們無干,你們只聽我的調令,積極整訓,確保帝國西南邊疆的安危,明白嗎?”
熊克武和潘矩楹當即抱拳道:“請聖上放心,我等自當牢記聖上言令,必以維護國疆安全統一爲唯一之軍務。絕不干涉地方政務。”
宋彪心裡是很有把握的,這兩個人暫時還不敢違揹他的鐵律。兩人留在四川也是一種相互牽制。
和這兩人強調一番後,宋彪才微微頷首。示意張富田安排人正式上菜。
中國是一個無酒不成席的國度,四川更是明顯,此次宴會用酒就選擇了瀘州大麴,宋彪喝了幾杯之後愈發感覺醇香延綿,也不上頭,比以前常喝的東北燒酒要好多了。他就和楊兆麟吩咐道:“四川的酒確實是很不錯,你讓人安排一下,內務府和中央政府定期到四川採購白酒用於國宴。這種瀘州老窖先定爲御供吧,不過。在生產質量這個方面要抓好。”
楊兆麟很是高興的笑道:“有了聖上的這番金口玉言,我等四川之酒業必當興盛繁榮,遠銷八方。”
聽了這話,吳金鬱和佘英等人也是很高興。
宋彪倒是沒有再說什麼,酒業的根基在於糧食,四川的農業要是抓不好,酒業也肯定談不上規模。
至於四川如何治理,農業如何抓好,他和楊兆麟已經談過多次,對於楊兆麟的那些想法。他基本還是認可的。四川農業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稅多和土地兼併太嚴重,所以必須想辦法解決這兩個問題,特別是土地兼併的問題一定要儘快處理,哪怕是通過官府協調回購和銀行貸款,也要儘快讓農民持有更多的土地。
晚清的土地兼併問題實際上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在四川這種土地兼併最厲害的地方,人口不足千分之三的地主佔據着超過七成的土地,農民既要承受重稅,還要繳納不菲的田租。負擔實在是太重。
在東三省治理期間,爲了幫助農民更快的進入大規模種植,東三省成立了官辦的東北農業銀行,宋彪和張康仁商談之後,已經打算以東北農業銀行爲基礎成立新的中國農業銀行,再由中國農業銀行在各省設立農信社,在各地辦理農業貸款,贖購土地,辦理按揭分期貸款賣給農民。
在大地稅收政策上,全國範圍內都還是要限制大地主階層,各省根據不同的標準制定不同的徵稅級別,總之是土地越多,土地經營稅越多。
這個政策的不利之處在於會將中國大部分地區都壓制在小農經濟狀態,但爲了國家之穩定,這也是帝國中央政府的唯一選擇,在此基礎上,通過良種、化肥和新技術的推廣,通過改善各地水利灌溉條件積極增加糧食產量。
至清末,中國的耕地總面積是16億畝,人均3.55畝,如果能合理發展農業,將關內的糧食平均畝產量也提升到關東的水平,中國的農業總產值就能增加40%,如果能達到美國目前的水平,農業總產值將提高55%。
僅此一點,中國就能在經濟總量上恢復到世界大國的席位中。
在這一問題中,如何快速解放婦女的勞動力成了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因素,人力的增加通常是經濟增長的第一要素。
另外有一點是非常要注意的,那就是中國目前最大規模的經濟作物不是大豆、甜菜,也不是棉花、生絲和茶葉,而是鴉片,據農業部目前從清政府遺留檔案中統計的數據來看,僅在山西一省就有超過一半的土地用於種植鴉片,而山西也是中國此階段最大的鴉片種植區。
這就意味對新成立的中央帝國政府而言,最緊急兩件工作就是禁菸和放足。
四川在這兩個問題上顯得更爲棘手。
楊兆麟雖然提出了一些很好的想法,但能否有真正的水平去控制着這個省的行政和經濟工作,宋彪也不是很清楚,當然,用楊兆麟這樣的舊官僚體系中的革新派,總要好過用吳金鬱這種根本不懂行政工作的人。
仔細想一想,四川的積弊,以及整個中國的積弊在這個20世紀開啓的大時代中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連宋彪都不是很有興趣全處理好。
在民間的巡查中,宋彪對於中國百姓和四川百姓既有同情悲憫,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撕裂般的痛苦,讓他愈發感覺身上的重擔是如此之沉。
他一貫是個很擅長想通大道理的人,此時也完全想不明白中華民族,不,漢族爲什麼會走到這種地步,何至於如此啊?
究竟是哪一種精神和原因如此不斷的讓漢族人自殘,讓自己愚昧腐朽到這樣的程度?
他真的想不明白。
安撫四川之後,宋彪不再南下雲貴,直接乘船離開自四川省的新省府重慶返回武漢,再從武漢原路乘坐專列回抵京師,在此之前,他將重慶定位四川省省政府的治所,這是因爲海軍的軍艦可以抵達重慶,萬一出現任何不測之風雲,他都至少能用軍艦過來鎮壓。
蔡鍔、陳其採都已經先宋彪一步回到京師,而馬爾託斯總顧問則提前一步,日夜兼程的帶着參謀局返回瀋陽,協調各軍和備戰工作。
就實際的水平而言,歷經這些年的鍛鍊和學習,蔣方震在大方面上並不比馬爾託斯特級校官差,畢竟更瞭解國情,籌備大計劃之時也更爲熟稔,但在調度軍隊作戰,以及準備作戰計劃的領域,他還是不如馬爾託斯特級校官老練。
這是經驗的問題。
1910年的12月4日,這一年即將成爲歷史。
宋彪返回首都通州的帝國中央陸軍總部,回到自己的那棟根本算不上是皇宮的皇宮和海陸軍總司令辦公廳,他就不顧千里行程的疲勞,緊急召開了中央陸軍總參謀部和陸軍部的聯席軍事例會。
此時的國際局勢正如宋彪最初所猜測的那樣,日本正一步步的加緊在軍事上的部署,並且不斷讓所謂的大韓帝國擴大延吉間島領土爭議。
大韓帝國那邊是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話——不管怎麼樣,間島是我們韓國人的,中國人必須滾出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