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舒欽柯將軍很喜歡宋彪,他對宋彪的欣賞和對亞洲裔的歧視是兩件矛盾且不同的事,他固執的偏見讓他相信宋彪已經絕非亞洲裔,雖然他頑固的也不喜歡科爾尼洛夫少校。
人很複雜,這就是人性,在弗洛伊德之前,人類對於人性的理性分析還遠不如他們對基督的瞭解程度。
哥薩克有一句諺語,聰明人總是天生的。
米舒欽柯將軍那豐富的人生閱歷讓他知道,在戰爭中的一個極端聰明的人將會意味着什麼。他顯得很有耐心的聽着宋彪的長篇闊論,以及這些言之確鑿,根本無法辯駁的分析。
等宋彪說完自己的推測,米舒欽柯將軍才微微一挑眉,問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們必須立足防守,穩固的守住,一直拖延下去?”
宋彪稍加思量,權衡一番才道:“那也未必。兩千五百年前,在中國歷史上出現了一位我們漢族人稱之爲最偉大的軍事思想家,他的著作叫《孫子兵法》,這不是中國最早的兵書,但卻是在春秋時代的集大成者。他曾經說過,兵者,詭道也。翻譯成俄語的意思很簡單,即戰爭就是欺騙。想要打敗對手,就一定要欺騙對手,讓對手上當。日俄交戰至今,日本人所用的策略說到底就只是這句話而已,《孫子兵法》雖然是兩千五百年的兵書,卻是日本軍人必讀的科目。想要在這裡打敗日軍的精銳,我們所要做的也只是欺騙他們而已。”
米舒欽柯將軍覺得這番話是很難認同的。
兩千五百年前,基督還未誕生,那是什麼時代,那個時代就能有專業的軍事著作嗎?
他不相信宋彪的話,也不認同“兵者,詭道也”的觀點,可他內心對勝利和名譽的渴望依然迫使他繼續聽下去,他居然昧着良心的點頭同意了,道:“宋,你是個聰明人,說說你的辦法吧!”
宋彪指了指地圖,道:“日軍如果再次派兵,必然是從遼陽地區抽調,他們一路北上,必然要攻擊黑溝臺地區的南側,這就意味着,我們現在所處於的這個戰線纔是最重要的關鍵地區。我的辦法很簡單,第一,我們白天將大部分的重機槍佈置在北線;第二,我們要從瀋陽和渾河北部多買一些本地人的棉襖;第三,在南側陣地故意加大工事,做出用工事彌補火力不足的態勢,同時讓滿洲步兵團的士兵全部穿着本地人及土匪的衣服從事運輸、工事建設,並且不斷暴露給敵軍看,使得日軍知道戰線上存在着很多關東本地的勞力和土匪;第四,遭遇一定的損失後,南側陣地開始大規模派遣滿洲步兵團及其他身穿土匪衣服的士兵上陣;做到以上四點,日軍就會相信南側陣地是我軍的一個疏漏,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我們被迫使用了大量土匪抵充人數,日軍是不能拖延下去的,如果不能儘快奪取陣地,他們就會採取極端的夜間刺刀攻勢,一旦他們決定這麼做,必然會選擇在他們看來最脆弱的南側陣地。在此基礎上,我們所要做的只剩下三點,其一,晚上將所有機槍都轉移到南側;其二,抽調最精銳的士兵,隱藏在後方,夜晚才補調到南側;其三,武器這種東西,一寸短一寸險,一寸長一寸強,將哥薩克騎兵的所有長槍都組織起來,組織一個專門應對日軍刺刀攻勢的長槍陣,加上我手裡的六百杆霰彈槍,只要日軍真的組織刺刀攻勢,他們就將有去無回,來兩萬,死兩萬。”
說到這裡,他又再一次的和米舒欽柯將軍補充道:“所謂軍事就是欺騙,欺騙他們,讓他們自己上來送死,而這就是我應對日本人的策略。”
米舒欽柯將軍微微一顫,忍不住的再看了宋彪一眼,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哪怕這個詭計未能成功,這個叫別奧.弗拉基米爾.宋的傢伙最終還是會成爲很可怕的軍人,甚至是像拿破崙那樣打遍整個歐洲,或者是整個亞洲。
真的。
他開始喜歡宋彪了,甚至覺得宋彪更應該是一個法國人,這種齷齪下流的事情只有法國人才能想的出來,做的出來。
宋彪的策略過於大膽和陰險,米舒欽柯將軍一時難以抉擇,他既不知道在軍事上的成功率有多高,內心裡也不喜歡這種陰毒的風格。
他甚至覺得自己若是用了這種辦法,等於承認了宋彪的思想——軍事就是欺騙。
他堅信軍事就是實力,就是勇敢,就是團結一致,而他的這種想法在日俄戰爭中一次次被證明,只不過是日軍證明給俄軍看,真讓他覺得徹頭徹尾的羞恥,恥於跟着西伯利亞人和莫斯科人一起作戰。
米舒欽柯將軍靜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終究還是抵擋不住全殲日軍一個師團的那種特殊榮譽的誘惑,和宋彪再問道:“你覺得日軍會不會上當?”
宋彪輕描淡寫的答道:“他們一定會上當,日軍是非常善於豪賭的部隊,他們一旦上當就會全軍而至,結局或許將是一個都不剩的全部殺光,當然,您還需要做非常多的事,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組織一支近乎是古代西班牙長矛陣的部隊,這恐怕是非常不容易的。”
米舒欽柯將軍已經無法抵擋這種誘惑,斷然的說道:“宋,那就讓我們幹吧。”
宋彪嗯一聲,道:“我已經在準備中,滿洲步兵團下午就會按照我的吩咐,在南側蘇麻堡一帶修築新的工事,將整個南側工事修建成三條環線,進行有效的全面防禦。我還準備了桐油、棉被和鐵鍋,關鍵的時刻,我們至少能驅散戰線上的黑暗。今天晚上,您必須召集一批能夠佈置詭雷的老工兵,在南側陣地前沿三十米到一百米的範圍佈置大量詭雷,沒有足夠的火炮,我們也可以用這種方式讓日軍付出沉重的代價。除此之外,我們得做兩個假設,一個是失敗之後該怎麼辦,另一個是成功之後該怎麼辦。假如我們成功了,我們的目標不是進一步擊敗援軍,而是一方面穩固死守陣地,另一方面將所有能調動的兵力都集中起來,突襲沈旦堡,解決沈旦堡的騎兵旅之後,再將整個右翼的主力全面集中在前線,和日軍剩下的援軍決一死戰,以數量上的絕對優勢消滅對手。”
米舒欽柯將軍忍不住的拍手叫好,笑道:“宋,你將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軍官。只是我另外多問一句,假如我們失敗了,你打算如何處理?”
宋彪道:“在北側防線有足夠的準備即可,即使失敗也不至於會全軍潰敗。正如您所說的話,戰爭總是要冒險的。”
米舒欽柯將軍露出一抹很特別的微笑,輕輕的抽着菸斗,看着日軍陣地的方向,彷彿是勝利在望,那種以軍人爲傲的特殊高貴感頗爲令人驚奇,但他實際上是遠離與這場戰爭的,他更像是在此參觀的老貴族,身上不沾一絲塵土。
貴族出身和土匪出身的高級將領都有一個共同的缺點,那就是將戰爭想的太簡單,彷彿只需要單純的堆砌人力就能取得戰爭的勝利。
他們根本不懂現代戰爭,甚至連古代戰爭也未必懂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