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青紗帳長起來的時候,商志英馬不停蹄地做着細緻的準備工作。
麥收時節,他帶領人嚴查各地的減租減息,對於頑固不化的地主老財,他採取了搶收其小麥的措施,他的舉措贏得了越來越多佃戶的支持;對於國民黨地方軍隊的圍剿,他採取了運動戰術,忽東忽西,神出鬼沒,弄得圍剿的隊伍渾身癢癢卻不知道哪裡的毛病;在鄭旅,黨員由原來的幾個也已經發展到幾十個了。
人受磨難長能耐。年輕的商志英行事風格完全超出了他的年齡:事無鉅細,事必躬親,老辣成熟。七月,由張代表主持,平原縣委又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會議上宣佈了省委關於武裝暴動的決定。
正在積極準備的商志英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認爲暴動的時機尚不成熟。
商志英認爲:縣城的工人階層,因爲罷工,他們剛剛漲了工資,不願失去這份難得的工作;在廣大的農村,雖然黨員和羣衆熱情很高,但是缺乏嚴格的軍事訓練,需要太多軍事指揮員,雖然他早已向省委打了報告,省委也已經向蘇區申請懂軍事的人來幫助他,然而,人至今沒有來。
張代表對商志英的看法很不以爲然,認爲他是膽小怕事,低估了勞苦大衆的力量。
私下裡,張代表問商志英:“我們在敵人內部有很多同志不是很有指揮才能嗎?只要我們振臂一呼,這些人不就馬上可以用上嗎?”
商志英知道黨代表指的是他安插在鄭鳳池部的共產黨員,他堅決反對黨代表的這種做法,他絕對不想讓這些人過早地暴露出來。
他耐心地對黨代表分析眼前的形勢:“讓這些人也參與暴動,其害有三:一、這些人是未來的精英,是黨多年培養的人才,需要用在最關鍵的地方;二、讓這些人蔘與暴動會徹底激怒鄭鳳池,他會不顧一切地同赤衛隊血戰到底;三、這些人一旦暴露出來,以後再在國民黨的軍隊裡安插我們的人就很難了,凡事需從長計議。”
對於商志英的話,黨代表嗤之以鼻,他揮動着雙手又開始朝着商志英慷慨激昂了:“這是我們徹底消滅反動派的時候,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就是最關鍵的時候。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黨培養這些人難道想讓他們在國民黨的隊伍裡養尊處優嗎?至於鄭鳳池,不過是土匪出身,原來依附奉系軍閥,能不能和老蔣站在一條線上都很難說,戰鬥力一定不強。我們英勇無敵的紅軍戰士還怕一個鄭鳳池嗎?”
對於其他的事情,商志英都非常擁護黨代表,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突然變得很固執。最終兩個人誰也說不服誰,原本和諧的關係破裂了。在不久之後的暴動籌備會議上,張代表宣佈撤銷商志英縣委書記和暴動總指揮的職務。
職務雖然被撤,但是商志英表示絕不變心,繼續革命,仍然擔任跑馬山赤衛隊隊長,繼續指揮軍事。
九月一日凌晨三點,可以載入史冊的平原縣工農大暴動開始了。在縣城,隱藏在車間、政界、商界、軍界的共產黨員們紛紛拿起武器,去佔領縣城的各個部門:在城外,由張代表帶領的巖嶺游擊隊兵臨平原城下,裡應外合:在農村,以共產黨員領導的革命羣衆對平原縣設在鄉下的稅務所、巡警局、民團等發起進攻。
縣城裡的暴動比鄉下順利得多,其原因就是駐紮在縣城裡的鄭部一個連的士兵集體起義,打出了中國工農紅軍的旗號。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以張代表爲首的共產黨人就進入了平原縣府,掛上了中華蘇維埃平原縣人民政府的牌子。
平原縣縣長兼黨部書記李堯天趁亂逃出縣城,朝着距平原縣城三十里鄭部的一個團駐地倉皇而去。
平原縣城裡面熱鬧非凡,無數的羣衆走上街頭,慶祝這次勝利,慶祝的場面一直持續到深夜。
然而天還沒有亮,負責守城的赤衛隊員就發現西城門外浩浩蕩蕩地開過來無數的人馬。
縣長李堯天就在其中。當他把鄭部一個連起義的消息告訴了駐紮平原縣的鄭部主力團後,團長馬嘯天立即急了,因爲起義的這個連就是他的部下,連長還是他的親信,出了這樣的事,他無論如何是無法和鄭鳳池交待的。所以,馬嘯天顧不得其他,連夜點起部隊,殺奔平原城下。
這隊人馬一到城下,二話不說馬上開始攻城,輕機槍、重機槍、迫擊炮一齊開火,槍聲炮聲連成一片。
赤衛隊和起義的士兵馬上組織還擊,張代表親自登上城頭,配合着他慣有的動作——揮舞雙臂——發表着激動人心的動員:“同志們,敵人的猖狂是暫時的,是垂死前的掙扎,我們的背後是無數的勞苦大衆,我們無數的赤衛隊員正向這裡趕來,腐朽的國民黨反動派是鬥不過我們千千萬萬盼望着解放的勞動人民的,爲了勞苦人民的解放,讓我們拿起槍以百倍的意志向敵人開火、開火、開火!!!”
張代表的話的確激起了所有人的鬥志,戰鬥打得難解難分,一批赤衛隊員犧牲了,另一批接着上來頂替。東城門外也接上了火,攻打東城門的是駐紮在王集縣的鄭部另一個團。張代表本來想把起義的一個連作爲預備部隊來使用,現在也只好拉上城牆,進行殊死的防禦。
事情沒有像張代表說的那樣簡單,戰鬥越來越呈現一邊倒的趨勢。
西城門外,敵人已經攻到城門下,正準備用成捆的*炸開城門,好在赤衛隊裡有幾個神槍手,把敵人的工兵一一擊斃在城門前。
起義連的連長——名叫張先傑,一個帥極了的小夥子——從東城跑到西城,找到張代表,建議他突圍以保存革命實力。張代表堅定地認爲跑馬山商志英的赤衛隊正向平原縣城趕來,等商志英的隊伍一來,就可以裡應外合擊潰敵人。他對張連長下了死命令:敢後退一步者即是叛變革命。
下午未時,西城門宣告失守,敵人如潮水般涌進城中,正在指揮戰鬥的黨代表正要舉槍自殺,一顆子彈飛過來不偏不倚地擊中他的手腕。幾個士兵跑過來把他摁倒在地上。
得知西城失手,張連長領着僅剩的幾十人的隊伍來到南門,打開城門,正想向外衝,卻被一陣亂槍擋了回來。南城門外,早有人在嚴陣以待,張連長帶人連衝了三次都沒有成功,最後,他頹然對着自己的腦袋開了一槍!
此時的商志英正率領跑馬山赤衛隊向平原縣城進發。
自從八月二十日凌晨三點暴動開始以來,他就密切注意鄭鳳池的動向,因爲海右省的大部分敵人已被調到南方對中央紅軍進行第四次圍剿去了,唯一的強敵就是鄭部。馬嘯天的團一開始動彈,他馬上明白是平原縣城得手了。按照原來他和張代表商量好的方案,即刻召集所有的跑馬山赤衛隊員,火速往平原縣城趕來。
這支不到二百人的隊伍,在崎嶇蜿蜒的大山裡看起來人數很多隊伍很強大,但是一出了山口,來到了一望無際的平原地界,所有的隊員包括商志英都感覺到了自己隊伍的弱小。
原本對高粱地有着無限深情的赤衛隊員此時對一望無際的黑油油的高粱棵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懼,時刻擔心不定從哪裡的高粱地裡射出奪命的子彈。這種恐懼具有傳染性,不久,整個隊伍中就有了一種恐怖、悲觀的氣氛。商志英走在隊伍中間,雖然他不停地給自己的隊員打氣,然而,心底下那種小心謹慎的性格不時地提醒他:小心小心再小心。
走出跑馬山三十多里路了,一路上沒有出現麻煩,但是商志英的擔心越來越嚴重。如果此時鄭鳳池猜到了自己的企圖——這種企圖是很容易被人看破的——在他行軍路線上安排一支伏兵,那後果會如何呢?
前面出現一個村莊,商志英對於平原縣的村莊瞭如指掌,他知道這個村叫王休屯,過了王休屯再走二十里就到達平原縣城了。村口一個人也不見,路上也沒有一個行人。
商志英正要指揮隊伍從村莊東面繞村而過,突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念,多年的戰鬥經驗讓他有了比常人更加靈敏的嗅覺,臉上的汗隨即下來了。
“撤!快撤!”他高喊一聲。尚在愣怔的隊員們還沒有明白過什麼事來,從村子裡的土圍子上就射來了密集的槍彈,赤衛隊員瞬間倒下一大片。
回過神來的赤衛隊員們迅速彎下腰,向着子彈射來的方向進行還擊,邊還擊邊往回撤。但是一切都晚了。合圍已經形成,子彈從四面八方射過來,四周一片開闊地,連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機槍手、機槍手,集中火力向*圍!”商志英明白往回走是不可能的了,來時的道路兩旁青紗帳裡此時一定埋伏好了千軍萬馬。他大聲招呼着隊員們,兩挺機槍衝在最前面,一大羣人跟在後面像潮水般涌向東面。
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殺紅了眼的跑馬山赤衛隊員們終於用血的代價爲自己撕開了一條生命之路。進入高粱地,商志英看看逃出來的赤衛隊員們,已經不到三十人了!來不及休息,商志英接着下達命令:“散開,散開,向不同的方向跑,十天後在換馬巖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