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窩在牀角不言不語,眼神空洞沒有焦距,不管是誰跟她說話,她都像是聽不見一樣。
已經兩天了,她不吃不喝也不睡。靳楠守着她的這兩天,也把眼圈熬黑了。她不讓醫生碰她,強烈的反抗讓她看起來十分崩潰,靳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而自己卻對這樣的她也束手無策。
“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如果我爸媽過來看她,說不定她情緒會好些。”靳楠想來想去,這事已經到了這地步怕是不能在瞞着家裡的二老了。
白逸銘已經阻止過他了,可這是畢竟也是他的家事,何況也的確有些道理:“雖然我還是希望暫時不要二老知道,不過……我也不攔你了。嫂子這情況,我們誰都做不了主,偏偏老薛還沒醒……”
白逸銘的話音才落,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被你念醒了……”話還沒說完,就先咳了起來。本來也還有些蒼白的臉色,這會反倒是咳紅了。
白逸銘驚喜的喊道:“老薛啊老薛,你可算是醒了!”薛以懷穿着病號服,下巴長出了一圈青渣,明明是憔悴的樣子卻也有一種大叔般的獨特魅力。
靳楠見他是鬆了一口氣,不過卻沒有白逸銘那般興奮:“念念的情況不太好,你去看看她吧,說不好她能聽你的話。”
夜幕降臨,病房裡黑漆漆的,一盞燈都沒有開。她依舊蜷縮在一角,抱着自己像是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
門輕輕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藉着走道外的燈光望去,她依舊沒有動靜。靳楠說,她不讓開燈,一開燈她會發瘋一般哭鬧。薛以懷記住他的話,並沒有直接打開燈。
房門虛掩,從外面只透進來一束微光。他摸到牀邊坐下,黑暗裡讓人莫名的心慌:“念念。”他試探地叫了一聲,她沒有回答。
他脫下鞋子,慢慢朝她挪了過去:“念念別怕……”
別怕,記憶裡,那道聲音也是這麼說的。他讓她別怕,卻鮮血淋漓地倒在了她身上……
“啊……不要!”她驚聲尖叫了起來,薛以懷慌忙抱住她。
“念念,別怕,沒事的、沒事的!”肩上的槍傷才縫合不久,他越是抱緊她,她就越是掙扎得離開。在這拉扯之間,薛以懷的傷口還是崩了,他吃疼的悶哼了一聲,卻依舊緊緊抱着她。
“念念,你看看我,是我別怕……”念念終於稍稍冷靜了一些,薛以懷騰出一隻手啪的一下打開了牀前的檯燈。燈光不是特別強烈,可還是讓她晃了眼,她閉上了眼睛,薛以懷這纔將她看清楚。
這才幾日不見,她那本來有些圓潤的臉蛋都脫了形,怎麼就把自己折磨成了這副憔悴的模樣?
“念念,沒事了,你張開眼睛看看我。”他循循善誘,她把頭埋在自己膝蓋上,還是一副逃避的模樣。
肩上的傷口滲出了血,薛以懷側目看了一眼,沒當回事繼續哄着她。她終於緩緩擡起頭來,他逆着光對她微微一笑,眉間卻緊緊皺着一起。她木然地看着他許久,像是再看一個陌生人,半晌後她才愣愣地叫出他的名字:“以懷……”
薛以懷終於會心一笑:“是我,都過去了,沒事了。”
她卻搖搖頭,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呆滯:“孩子……沒了。”
心頭一頓,薛以懷不由轉過臉去,說不難過是假的。這孩子他是盼着的,可也因爲自己的疏忽,這孩子纔沒了。當初她總說身體不舒服,自己卻沒有當做一回事,若是他多留意一點,也就不會……
他的側臉在黑暗中只剩下一道輪廓,她收回目光,心灰意冷:“你生氣了……”
薛以懷搖搖頭:“我沒有生氣,是我沒有保護好你,這是一個誰都不願意發生的意外。念念,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所以沒關係的。”
她癡癡的笑了笑:“不會有了。”他們已經離婚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任何關係了。二十多年前,她欠了他一條命,現在她還了一條命。如今,可以算扯平了嗎?
薛以懷依舊抱着她沒有放手,即使當初他開口要離婚,他也沒有這種要永遠失去她的感覺:“念念,別這樣,我們都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你想要多少個孩子,以後我都配合你好不好?”
他輕聲耳語,像極了一個寵溺妻子的好丈夫。可她的眼淚,卻瞬間奔涌而出,她側過臉看他:“沒有以後了,薛以懷,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後了。我欠你的一條命,已經用孩子的命還上了,從此以後,我們再無瓜葛了。”
薛以懷的手頹然鬆開,她終於還是想起來了……
那塵封的記憶,終究還是被血淋淋的現實打開了。他曾經恨過,甚至這二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忘記過她。爺爺總說那不是她的錯,可年少時卻不能那麼高尚的想。那二十幾年,他恨她,恨她奪取了父親的生命。
與她的這場婚姻,是他挖好的陷阱。他算計好了一切,卻唯獨錯算了自己會真的愛上她、心疼她。
他說過,天堂地獄都要拉着她一起。他選擇了這個職業,就是選擇了危險。在他身邊的人,註定不得安生,所以他沒有猶豫把她拉了進來。可他後悔了,在放手與不放手之間,他都煎熬。
所有的話都凝固在嘴邊,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她的淚滴滴落在手背上,滾燙,像是要灼傷了皮膚。她又將頭埋在自己膝蓋上:“你走吧!”
薛以懷一動不動,她也不在吭聲。空氣似乎結了冰,她忽然覺得好冷。薛以懷終於伸過手再次抱住她:“對不起……”
他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是她先欠了他的,他來討債沒有什麼不對的:“你走吧!”
薛以懷頭一次感覺到雙手無處安放,也只好這麼抱着她:“念念,當年的事不怪你,是我這二十多年太過固執。你能原諒我的不成熟,原諒我的過失嗎?”
她擡起頭,昏黃的燈光暈染着他的輪廓,還是一如初見那般好看。她並不後悔愛上他,只是他們之間隔着太多東西。不能說是回不到過去,而是他們從來就沒有過去。隔着什麼東西都還說,唯獨人命是跨不過去的。
“薛以懷,我以前真的……真的很愛你。可是,以後都不會了。那張血淋淋的臉總是出現在我眼前,我受不了了。我想,當初你看着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樣會浮現那張血淋淋的臉?那時候,你也一樣很痛苦吧?”
她越說越激動,抓住他的兩臂,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傷口在流血:“我們放過彼此吧!相對只會讓我們都痛苦,我們放過自己也放過對方好不好?”
她並沒有等到他的答案,從他身上滑下的手掌粘稠,她攤開手心一抹殷虹:“血……”她又陷入瘋魔一般,醫生衝了進來,按住她打了一劑鎮定劑她才睡了過去。
靳楠覺得頭皮都疼了,見薛以懷進來這麼久沒有出去,還以爲有門。沒想到,還是這樣的結果:“你先去把傷口處理了,這天氣容易發炎。”
薛以懷離開的背影很是落寞,他不知兩人說了什麼,可他想他們大概是真的回不去了。
深夜,萬籟俱寂。
薛以懷坐在牀邊,傷口已經重新縫合過了。看着睡着的何念念,滿腦子都是她的那句話。
‘我們放過彼此吧’她的懇求,那麼絕望。一字一句,都如利刃插在心頭,大概沒有人像他們這樣。沒有爭執沒有憤怒,只有無奈和絕望,平平靜靜的就斷了彼此念頭。
他還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自己的初心早就變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他們就這樣走完了一生。可醒來才知道一生其實很長,中間會有太多變故無法預測。
靳楠拍拍他的肩膀:“你該去休息了!”
薛以懷緩緩站起身,忽然對靳楠問到:“我們是不是很不般配?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應該分開?”
靳楠頓了頓,點點頭:“我從來都不贊成你們在一起!”這是實話,也是心裡話。
薛以懷點點頭:“你也覺得我應該放手,可我真的……很難過。”靳楠愣了愣,這樣的話,倒不像他能說出口的。他看着薛以懷離開,又看了看終於安睡的妹妹,最後還是關上門朝薛以懷追了過去。
他離開後,房門再度被推開,一道黑影輕輕地走了進去。
他打開了牀頭檯燈,看着她安睡的模樣,輕聲道:“念念,大哥對不起你……”一切都從他開始,閆飛細細的回憶了過去,如果不是爲了給小雅找匹配的心臟,他就不會找到何念念。
這算是自食其果嗎?害人終害己,可這報應放在他身上就好,爲什麼要讓妹妹來承擔呢?是他想用別人的命換給小雅,可最後這別人卻是自己的妹妹,多可笑!
他握着她的手,一個向來冷漠的男人,竟然輕聲哭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