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近午,容芷雲到恆悅軒的時候,關友梅已經在包間裡等她多時。
“每次都是你先到。”容芷雲微笑。
“我比你閒散多了。”關友梅伸出手來,溫柔的握了握容芷雲的手。
容芷雲笑。心知關友梅的客氣和周到——老朋友了,從大學的同窗,到現在,幾十年裡,兩個人並不總在一處,但是,都知道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這是能託孤的朋友。
關友梅拿起茶壺,替容芷雲斟了杯茶,道:“這陣子忙壞了吧?”
“你不是都看見了?”容芷雲反問,“忙來忙去,都是你們家的事。”
關友梅笑笑,示意她嘗一下茶,“我特意帶來的。”
容芷雲笑,“還是這副矯情的脾氣,到哪兒都帶着你的茶。阿端這點兒竟然像了你。”
關友梅啞然失笑,“是。這是緣分。”
“偏生跟你有緣分。”容芷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咦!小鐵還不是跟你一樣,愛什麼不好,就愛那口貓屎咖啡。”關友梅嗤笑,握了茶杯在手,輕嗅香氣。
容芷雲也笑,點頭,她看着關友梅,“早想見見你,有些話,想跟你說一說,總是不得便。”
“嗯。”關友梅應着,“什麼話,不方便在電話裡說?”那天,她人在上海家中,接到容芷雲的電話,說需要見她。芷雲語氣尚算鎮定,但是那不安和慌亂,隔着電話,她都能感受的到。能讓芷雲這樣,事情想必不簡單;仔細琢磨,也只有一件兩件事,一個兩個人。她大約能猜測的到,可是她也不先說。前陣子,她和芷雲有短暫的碰面,還是在夏至禮的靈堂。也就是那日,她看着芷雲,隔了好遠,默默的,望着阿端……那眼神,像是在看什麼珍寶,那情景看的她心也是一酸。
這些年,就算別人不知道,她總是知道的,芷雲,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芷雲倔強的,表現的像一個無所不能的、驕傲的女王,可是私底下,她瞭解芷雲內心深深的遺憾和無力,那是隻有對着阿端纔會有的情緒。
阿端,那個孩子,心地那麼柔軟的孩子,竟然會有這麼冷的一面。關友梅覺得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可是隔了這麼多層不能說破的東西,她只好在一邊看着。
她心疼芷雲,也心疼阿端。或者,更心疼阿端。因爲,要替芷雲多疼她幾分,不止是當成兒媳婦,而是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她是這麼想的。
“我告訴阿端了。”容芷雲說。
關友梅兩道又黑又亮的濃眉向兩邊一展,她問:“什麼時候?”
“阿端生日那天,我去見她了。”
“那天說的?”
“不,第二天。阿端去見我,我說了。”
關友梅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了?”
“我受不了了。”容芷雲看着眼前杯子裡淡黃色的茶湯,“我由着她的性子,由了這麼些年,可我還能等她多少年?”
“然後呢,阿端什麼反應?”關友梅追問。
容芷雲沉默。
關友梅瞪她,“問你也是白問,還能有什麼反應!你怎麼就這麼衝動,你,”她還想說什麼,可是看到容芷雲的臉,忽然又不忍心,“瞞了那麼多年,不差告訴她之前,來個鋪墊那麼一小步,是不是?”
“我哪兒還顧得上鋪墊,我恨不得把這幾十年的憋屈,一下子都倒給她。”容芷雲在關友梅面前,毫不掩飾自己。
關友梅嘆了口氣,半晌,才說:“一下子都倒給她?你自己受得了,自端受得了?”
容芷雲搖了搖頭。
“芷雲,你這輩子,活的真性情。”關友梅也搖頭。
“我活得性情?哪裡由得我真性情了?這些日子,我簡直度日如年。天天想着阿端怎麼樣了,可是又不敢再貿然接近她。我怕她離我更遠……你不知道,那天,她對着我,有多客氣多疏離,我甚至寧願她還像以前那樣怨我,刻薄我。那至少還有點兒反應不是?後來,我看着我給她買的那一屋子的衣服……全是粉色的,可是友梅,我都不知道我的女兒,她對這個顏色沒有好感……怎麼會沒有好感?”容芷雲傷感,“我的女兒阿端,穿粉色最美。我真恨不得把那些衣服全銷燬。”
關友梅伸手過來,拍了拍容芷雲的手背。
容芷雲苦笑,“可我哪兒能那麼幹,我就那麼看着那些衣服,還可以騙騙自己,好像阿端都穿過一樣。”
“她需要點兒時間。這是什麼樣的事。”關友梅安慰道。當年自己獲知這段隱情的時候,五十多歲的人了,也經過些風浪,一時半刻,還扭不過來,何況是自端?那是她的父親,那是她的母親,那還有,她刻骨銘心的愛情。關友梅心裡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