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梢頭昨日尤綠,繁花不知何去。終知無益多慮。唯餘無言胡曲,凝作眉心半句。
駱柯躺在一側營帳中,身上疲倦使不上力氣,不由皺眉嘆氣。聽得外頭兒吵吵嚷嚷便有些掛心,又恐事不成,這便掙扎着要起身。恰巧張祊端了藥進來,見他如此忙的行過去扶他在榻上坐好。憐惜的握了他手道:“這又是要做甚麼?瞧你皺着眉頭的,在想甚麼?”
駱柯聽着帳外人聲鼎沸的,又見是張祊,心知已無大礙,便壓低了聲音道:“王爺又做了甚麼?莫不是又出了甚麼茬子不成?”
張祊呵呵一笑:“也沒甚麼打緊的,便是王爺憤不過蒙托爾那般待你,故此發作了他幾句。”
駱柯聽着他輕描淡寫的幾句,不由將眉頭皺的更緊:“要發作甚麼的原也無妨,只若叫有心人曉得了,可不知又生出甚麼事兒來…”
張祊嘆口氣:“真要說,也是沒法子的。”卻又看他一眼,“你方纔想出去就是爲着這事兒?你還是罷了,好生養着去。”
“我也沒甚麼大礙,大夫不也說了是身上傷未好全便又長途勞頓之故?只需好生將養幾日便是。”駱柯喘口氣道,“要我這般定定閒着,也是不能。”
“傻子似的,可怎生了得。”張祊口裡說着,不覺伸手摸他頭髮,淡淡嘆口氣。
駱柯只覺着心頭一暖,卻又不好意思,這就微微搖頭讓開他手些,藉故道:“便是還有你,分明年歲也不小了,行事還是莽撞成這般。不說一聲怎的也來了?我敢說,你定是自個兒跑來的!”
張祊本想說個笑話,但抓抓頭卻是嘆氣:“我也沒法子,不來吧,身子自個兒就動了,攔都攔不住。”
駱柯胸內一熱,不覺看着他道:“還說我是傻子,你便又好得了多少?”
張祊只管呵呵笑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你看趙大人聰明吧?遇着這事兒還不是一般傻氣?”
駱柯不覺噗哧一笑:“待我回京,這便告訴趙大人去,叫他好生教訓你!”
“也用不着他教訓了,自有一堆人等着教訓我呢。”張祊一抿嘴脣笑了,“旁的便不說了,皇上那兒少不得要發作我,吏部還得交代。便是我那父親,也是不好說呢。”
駱柯聽他所言只覺着愧疚萬分:“都是爲着我,唉。”
張祊握緊他手:“都這時節的了,還說這些話?”這就將頭埋在他胸前,“若你死了,我便也不活了。”
駱柯好氣又好笑:“這叫甚麼話?便是你盼着我死麼?”
張祊仰目望着他:“駱柯啊,我的心便是要挖出來捧在你手心裡,你也是要裝着沒看見麼?”
駱柯心尖一顫,卻只得嘆氣:“若當真是爲着我好,你便該好生過日子,何苦擠進來?”
張祊嘻嘻一笑:“便是都擠進來了,再退出去可就難了。”說着將臉貼在他手上,“可算有些暖了,那日遇着你的時候兒一絲活氣兒都沒有,可嚇死我。”
駱柯緩緩撫着他臉:“便是我死了,你也得好生活下去。”
張祊立起身子坐直了望着他:“我曉得你這意思,便是我好着,你就安心了。你總覺着是你害了我,可是駱柯,我便要問你一句,你當真覺着沒了你,我還能跟現在似的?”這就又笑了,“若不是這朝堂上有你,我幹嘛受這份兒罪?”
駱柯心知他說的是實話,卻又赧顏不語。張祊伸手摟了他貼着他面孔道:“你便想說,真是愛着呢,便該愛惜自個兒,莫叫你擔心。若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更得要保重自個兒,可是?”
駱柯不語,張祊嘆口氣:“這便是愛着了?照我說便不是。當真愛了,自該禍福與共,苦樂同享,當真遇着劫數逃不過了,大不了抱做一堆死在一處,血肉模糊的再不分開。”
駱柯苦笑:“便又說傻話了。”
張祊定定看着他眼睛:“你要叫我獨活,莫不如殺了我!”
駱柯一怔,突然覺着鼻端發酸:“先前我以爲要死的時候兒,看着滿天星星,也不知怎麼就想到你了。”
張祊一愣,不由伸手摸他面頰:“咱倆第一回見,正是滿天星星呢。”
駱柯垂目一笑:“你打屋頂上下來,我正在院內納涼。”
“我就見着個神仙似的人物立在桂子樹下練劍,也不知怎麼就摔下來了。”張祊哈哈一笑。
駱柯亦笑:“那時候兒你還劫富濟貧來着,可不是正巧撞到我手裡?”
張祊摟了他:“那你怎的不將我法辦了?”
駱柯定定看着他:“若是辦了你,便沒今兒這些事兒了。”
張祊緊緊摟着他胳膊:“駱柯,便是這一次,抓住了,我可就不撒手了。”
駱柯心上隱隱不安,便知此事不是那般順當,卻不知爲何那頭還是點了一下。張祊卻愣了:“當真?”
駱柯眼內一陣氤氳,卻勉強伸出手來一捏他的臉:“假的!”
張祊這就笑着要來鬧他,駱柯忙的要讓,卻又扯着身上傷處,忍不住咳嗽起來。張祊忙的坐定了,不敢造次。伺候着他吃藥,只管定定望着他。駱柯心裡暖洋洋的,便也不言語。
剛喝完藥,卻遠遠聽着蒙托爾一聲慘叫,駱柯不由面上一白身子抖了一下。也不知爲何頭頂便疼痛起來,忍不住閉上眼睛抓緊被角。卻又張開眼睛望着張祊道:“究竟王爺要怎麼收拾他?”
張祊這就過去,伸手牢牢圈住他,在他耳側輕聲道:“那便是另一檔子事兒,何必理會它?”
駱柯埋首在他懷裡,落下淚來,口裡道:“這便是爲着甚麼呢?”
張祊嘆口氣:“有的事兒咱們自然是不曉得的,便是有那機會曉得,還是當不曉得得好。”
駱柯搖頭道:“這事兒真論起來還是沒意思。”
張祊輕聲道:“回朝咱們就請辭吧。”
駱柯一愣,擡眼定定看着他。張祊輕笑:“怎麼,又捨不得了?”
駱柯幽幽嘆口氣:“便是沒有我,你這官兒原可萬載悠長那麼當下去…”
張祊忍不住哈哈一笑:“你當我是…”便又小聲,“當我是皇帝啊,還千秋萬載的?”這就摟着他,上下輕撫他的背,“今兒得了你這一句,我便算是圓滿了。”
駱柯這就微微一頷首,將頭靠在他身前,頭一次伸手摟了他腰。張祊只覺着心頭千斤巨石放下一半,緩緩伸手摸他腦後頭髮,合上眼睛抱緊了他。
這般在北疆盤桓一陣,張猛連着數日都在整理軍務,齊瑞儒幫着擬了戰況等摺子,幾人看過了這才發回朝廷去。誰曉得方送出去第二日,就接着朝廷來的聖旨。
出來一看,卻是福公公送來的。齊瑞儒一見他,頭一個念頭便是三叔趙壑出事兒了。這就嘴脣一哆嗦,忙不迭上前拉了他小聲道:“福公公,我三叔不打緊吧?”
福公公一愣:“怎麼,難道這邊兒的都曉得趙太傅病了?”
齊瑞儒聞言一怔,猛地轉頭便要上馬。福公公忙的拉住他低聲道:“王爺,先接旨!”
齊瑞儒這才停下動作,乖乖與衆將官跪下候旨。這聽着聽着,齊瑞儒越聽越不是滋味,不由將手緊緊握在遠處。
原是皇上降了聖恩,言說這次得勝乃皇天庇佑祖宗有靈,且得衆將官同心同德,這便是國之幸事。聖旨上封賞甚麼的便也沒細說,只令張猛儘早還朝,卻令齊瑞儒暫管北戎地界,以作封地。又言將王太師幼女賜婚與他,着他整頓罷了即刻還京完婚。
齊瑞儒聽得連連皺眉,卻也作聲不得,待得聖旨唸完,福公公將聖旨交與張猛將軍,一衆人方纔起身,福公公便又行勞軍之事。齊瑞儒悶到一邊兒嘆氣,福公公卻過來與他閒話:“王爺安好?”
“託福託福。”齊瑞儒淡淡應了。
福公公道:“王爺可是在想,怎的軍報才發出去,朝廷就來了旨意?”
齊瑞儒呵呵一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福公公輕聲道:“趙大人早跟皇上說了這事兒,皇上心是定的,王爺莫急。”
齊瑞儒不覺好笑:“福公公往日都是不偏不倚的,這話聽着,可是分外彆扭啊。”
若是換做尋常人,一聽這話還不得生氣,這個齊瑞儒分明不識人心。可齊瑞儒卻說這話,分明也是試探的了。故此福公公嘆氣:“若不是趙大人呢,老奴何必來跑這一趟?”說着自袖裡遞了個條子與他。齊瑞儒心中一動,待到了晚上獨自安寢時方纔拆開。
一見那字兒,便只是趙壑手筆,但字跡潦草似是匆匆而就,上只得二字:速歸!
齊瑞儒這便生疑。分明父皇要他留守,可三叔爲何叫他回去?總不至叫他抗旨吧?再說父皇這聖旨也古怪。自本朝初立,便不曾有親王居封地的,分明是裂土封王不利朝廷。況且,賜婚就賜婚,爲何又要隔上幾個月?齊瑞儒又想,這王太師素來與自個兒非但不親,反是處於微妙的敵對立場上,如今突地要成自個兒岳父了。且不論那小姐是美是醜,沒由來的彆扭。
齊瑞儒將那條子放到蠟燭上燒了,心裡重重疑雲。卻是輾轉反側不得安睡。心裡分作兩端,卻不知如何說服彼此。這般折騰了大半夜還是沒睡成,只得連連嘆氣,心裡終是拿定主意先遵守聖旨,留在北戎一段日子,再回去不遲。
諸位看官,預知這皇上與壑三郎爲何所言不一,此事兒究竟與齊瑞儒有何關係,咱們下回“□□難言是非無奈苦笑短長”再說!
今日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