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鬧,剛纔那個緊張的氣氛沒有了。一邊吃着雞肉,我一邊想欒麗傑還是那個欒麗傑。雖然她失去了權勢,但是氣勢還在。起碼對我的氣勢還在。隨她吧,她纔出來。別惹她生氣了。只要她心情好,我好找時間把那件難以企口的事情告訴她。
羊肉大蔥水餃送來了,我和秋秋都倒了一杯啤酒陪着。才說好了,等下由秋秋把車開回市裡還給趙英傑。
這是悅悅第一次吃羊肉大蔥餡水餃。沒想到小丫頭歪着腦袋吃得津津有味。而我一家人是從不吃羊肉的。沒那口福。
“看我閨女,這一點就像媽媽,愛吃羊肉。過幾天叫上外公,咱們一起去正宗的金湖羊肉水餃,叫你爸爸在一邊看着乾眼饞,喝西北風。”欒麗傑一邊用紙巾給孩子擦汗和手上的油膩,一邊口氣溫馨的對孩子說。
“不,不讓爸爸喝西北風。他可以吃奶奶烙的大蔥油餅,可好吃呢。”孩子一席話,把三個大人說笑了。
欒麗傑一個人吃着餃子自斟自飲,喝了六瓶啤酒中的五瓶。秋秋就喝了半杯,我則喝了剩下的大半瓶。
酒意慢慢地爬到欒麗傑的臉上,兩團紅暈又讓她的臉頰生出似曾相識的嬌美來。
在歡快的氣氛裡吃過了飯,我把車鑰匙遞給了秋秋。離開之前,欒麗傑打着酒嗝說,一楠叫老闆娘上來,吃剩的菜和餃子要打包。咱們沒資格浪費糧食。晚上熱了可以接着吃。
秋秋開着車子把我們送回家。本來是要一直送到家門口的。可是欒麗傑不讓,非要在村口下車。拗不過她,就下了。
目送秋秋開車離開後,我們一家三口這才步行往家裡走。欒麗傑揹着女兒,我提着她的行李和打包的菜。從村口這裡走到家還有二里多地。我拿她沒辦法,這次她從監獄出來實在算不上是衣錦還鄉。我的意思是能不見人就不見人。過幾天心情平靜了再說。可是欒麗傑的道理是,一楠我們該面對的一定要面對,早比遲好。怕什麼,怎麼我是當過正縣級幹部,也見過世面的。難道出獄回家就得變成個耗子。藏着躲着不敢見人?要那樣,咱們一家人就別想再混出個人樣來了。我們可以忍命,可是悅悅呢,我要爲我的女兒創造一個好環境,叫她幸福快樂的長大。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這次路上沒碰到幾個人,就是在上坡拐角的地方碰到過興平叔。他是我們村裡的醫生。我們走到他家門口的時候正看到他騎着電車從西邊回來。看樣子是到鎮上的藥店裡提藥去了。到了門口,興平叔撐好電車,掏了鑰匙去開院門。一轉臉看到了我們一家三口。
對我和悅悅他是比較熟悉的,可是他一看到揹着孩子的孿麗傑就愣了一下。好像在想什麼。
這時候趴在欒麗傑背上的悅悅叫了一聲爺爺。我媽經常帶悅悅到興平叔家裡找嬸子玩。他的孫子比悅悅大一歲。
悅悅喊道,波波(興平叔孫子叫波波)爺爺,我媽媽回來了。我也有媽媽了。
“哎呀,這麼好啊。那等一下叫你媽媽和奶奶帶你來找波波玩啊悅悅!”興平叔終於從愣怔裡醒過神來。他不便和欒麗傑說話,就熱情地招呼悅悅。
我趕緊走上前來介紹說,悅她媽,這是興平叔,咱們村裡的醫生。
聽我這個稱呼。欒麗傑笑了露出糯米一樣潔白的牙齒。她叫了一聲興平叔,說有空就到家裡玩。
興平叔看着依然年輕美麗的欒麗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說一定一定。我家波波很喜歡和悅悅玩呢。你們快回家吧,我老嫂子肯定在家等你們呢。
我們就笑着回家了。在上我家土坡的時候,欒麗傑感慨地說,還是農村人好,淳樸善良。不歧視坐過牢的人。
“你錯了。純樸和善良只是某種程度上的。任何地方都有陰暗面。像你這樣的人,就算你坐了牢在他們眼裡還是個官。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斟詞酌句的說。
“孫一楠你腦子進水了,你說誰是百足之蟲?”欒麗傑惱羞成怒。
“姐,你怎麼也是個碩士啊。你怎麼當着孩子說罵就罵呢?”我不滿地說。
我已經看着我媽坐在門口院子裡洗衣服了。熬煎了五年,死了兩個人,一家人總算又複合了。遠遠地,看着我媽坐在壓水井旁邊頭一點一點地搓洗衣服。一綹灰白的頭髮在她的眼前晃動着,我看着不禁悲從中來。
“我以前在官場裡混着,自然要裝裝淑女樣子。現在我還有必要再裝下去嗎?”欒麗傑搶白我說。
“奶奶,奶奶!我媽媽回來了!”欒麗傑話音未落,悅悅已經看到奶奶的身影,歡快地大聲喊叫起來。
我媽聽到孫女的叫聲,趕緊丟了衣服,一邊在衣襟上擦着手上的水一邊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門口。
五年多不見了,她要看看她經歷了牢獄之苦的三十九歲兒媳婦現在變成個什麼樣子了。在她的心目中,女人一到了四十這個坎,基本上身體臃腫,外表就不能看了。可她的兒子只有三十歲,還風華正茂還年輕。
悅悅從她媽媽背上溜下來,小跑着朝院門口去了。欒麗傑看着門口的婆婆,有限不安地擡起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汗。
“媽,我回來了。”欒麗傑走到婆婆面前,激動地叫了一聲媽。
我媽放下抱在懷裡的孩子,開始仔細地打量着五年不見的兒媳婦。看着看着臉上就帶出發自內心的欣慰的笑來。
“悅她媽,沒想到五年不見了,沒想到你真是一點都不顯老。”我媽很高興地說。
“媽,瞧您說的,就是老的慢一點罷了。怎麼能不見老呢?”聽着婆婆的誇獎,欒麗傑開心地笑了。
“媽可不是個虛誇人的人。快到屋裡去,外面熱呢。你回來了,悅悅和她爸爸就有盼頭了。”我媽似乎是一塊石頭落了地,高興的擦眼淚。
“媽,我對不起你和小楠,對不起孩子。從今以後,我加倍報答你們。”欒麗傑擦着眼睛說。
“閨女,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說報答什麼的就是見外了。以後你和小楠好好過日子,把孩子拉扯大比什麼都強。”我媽說。
“奶奶,我要吃雪糕。”悅悅在旁邊抻着我媽的衣襟說。
“好,奶奶帶你去買雪糕。小楠吶你快和悅她媽到屋裡去吧。洗洗臉涼快涼快。”我媽囑咐着,領着悅悅下了門口的小坡去買雪糕了。
“姐,咱們進屋吧!”我招呼着欒麗傑進正房。
“姐,咱們先進屋吧!”我招呼着欒麗傑進正房。
“咱們進爸媽的屋啊?先放下東西再去看爸吧?”欒麗傑買了兩步收住腳說。
“姐,你忘了?爸他已經沒了。走了快兩年了。”我黯然神傷地說。
“奧,是啊我給忘了。悅悅像是說過的。爸他是怎麼沒的?”欒麗傑像想起什麼似的半張着嘴,轉着眼珠疑惑地看着我。
儘管她的樣子有點滑稽,可我怎麼也笑不出來。我沒敢說實話,那樣會叫欒麗傑更加內疚的。我就輕描淡寫地說,爸晚上起夜不小心摔了一跤,第二次腦出血。到了醫院人就不行了等等這些話。
“一楠,我們先到東屋去。唉,爸是個多麼好得人啊,我們結婚的時候,他還給過我紅包。一天孝心都沒進,老人家就走了。”欒麗傑咬着下嘴脣說。
“姐,那咱就先到東屋裡吧。”人沒了,我不想再沿着這個話題說下去。
我把欒麗傑領到了東屋裡。
進屋後,我把欒麗傑的行李和剩菜放在了靠北牆的舊寫字檯上。轉過臉說,姐你休息一下吧?你喝了不少酒,乾脆睡一覺。我去給你打水洗臉“楠楠,你來。趁着媽和悅悅不在家,你先抱抱我。看看你老婆身上的味道還新鮮不?”欒麗傑凝視着我,慢慢地像個少女一樣翹了嘴巴,眼睛變得水汪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