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川兒一行途過金山,穿越大漠,繞行阿勒泰,離開突厥王庭已有五日。這天,三軍行在草原之上,眼前漸漸現出一個黑點。
“報!”前軍哨探疾行而來,翻身下馬,單膝拜倒,拱手道,“少主!前方便是那青格里城了!”
“少主,是繞行,還是入城?”楚羽生催馬趕來,問道,“三軍補給所剩不多,雖然回到西州的糧草還夠,可若是途中有變,只怕不足軍需。”
“這一路還算太平,突厥與我大唐暫結盟友,入城補給嘛...”李川兒心中猶豫,單手一擺,示意暫停行軍,接着沉眉望了望前方的黑點,似不足二十里,“我這一路小心翼翼,儘量避開突厥營地城池,便是怕賀魯撕毀盟約,引軍來攻。”
“少主。”蕭衍也策馬從後面追了上來,“前軍怎麼停下來了?”
“蕭衍,我在斟酌入不入這青格里城。”李川兒皺眉道,“糧草所剩不多,到西州尚夠,不過我一路從金山行來,心中總是恍惚不定。”言着,女子聲音越轉越沉,“若是途中有些變化,三軍斷了糧....”李川兒說到這裡,心頭不詳的預感愈來愈濃。
“你是怕李承乾和李恪二人在途中偷襲?”蕭衍笑道,指了指前方的青格里城,“左右和他們一戰不可避免,如今三軍糧草不足,不如入城購置一些,否則打起仗來,怕是不能久持。”
“可我一路行來,都有意避開這突厥營地城池。”李川兒又有些擔憂,“萬一他們翻臉不認人,趁機攻擊我軍怎麼辦?”
“少主,你平日裡雷厲風行,當機立決。”楚羽生飲了兩口水,笑道,“怎麼到了如今卻有些優柔寡斷了?”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是斷了糧,定然軍無戰心。”蕭衍提醒道。
“也罷,這糧草所到底還是得補給。”李川兒馬鞭一揮,心中決意,朗聲道,“傳令三軍,向青格里城進發,補給糧草!今日暫宿青格里城外,令羅石分三軍佈陣,互成掎角之勢,切不可掉以輕心!”
“領命!”那哨探得了軍令,翻身上馬,一路順着前軍往後奔去,口中高聲傳達着號令。
“少主有令!開赴青格里,補給糧草!今天晚上,我們吃突厥人的烤羊!”羅石得了口諭,對着衆將士高聲道,“這可比我們中原的烤羊美味許多啊!”
“將軍,那突厥女人如何啊?”
“是啊!將軍!聽聞少主和那賀麗公主有些瓜葛,不知是真是假啊?!”
“我說啊,咱們漢人的女子似水,這胡人的女子便似火,滋味啊!肯定不一般!”
“哈哈哈哈....”
一令傳出,衆將士你言我去,插科打諢般的笑鬧起來。
“都知道是回家了,這一路無戰事,將士們倒也高興。”楚羽生回頭看了看那熱鬧的情景,笑道。
“還有五日便可回到大唐境內,但願李承乾和李恪不要多生事端。”蕭衍點了點頭,還是出聲提醒道。
“嗯。”李川兒淡淡點了點頭,心中似有疑慮,馬鞭一揚,隨着前軍往青格里城行去。
“姐姐怎麼了?”啞兒感覺李川兒心緒不寧,趕忙低聲問道。
“她一人肩負三軍將士的性命安危,怕是擔子太重,有些累了。”蕭衍看着女子蕭瑟背影,不免嘆了口氣。
“蕭哥哥,你去幫幫姐姐吧。”啞兒耐心提醒道。
“嗯?”蕭衍一愣,回頭看了女子兩眼,笑道,“說的不錯,我是該幫幫她。”言罷,繮繩一執,追隨女子而去。
“你這丫頭,光顧着少主,你自己怎麼辦?”楚羽生在一旁看着女子,嘴角掛笑,言語討趣着。
“若是沒有這些戰事國事,蕭哥哥開開心心做個江湖劍客,姐姐平平安安當個公主...”啞兒望着二者背影越來越近,不由笑了笑,自顧自的說道“不也挺好的麼?”
“這丫頭倒是答非所問。”楚羽生緩緩搖頭,嘆道“但願如此吧,此事結束以後,我也想簡簡單單些,每天找找阿柔和陸展雙喝酒打趣,那般日子才叫逍遙。”
話音剛落,忽然,左右翼的哨兵疾馳而來,手中高舉紅色軍旗,面露慌張。
“怎麼了?”啞兒瞧得一愣,不禁開口問道。
“籲!羽生!”陸展雙也從後軍奔來,高聲喊道。
“怎麼了,展雙?”楚羽生瞧着左右翼的哨兵趕來,也有些心緒不寧,“莫非李承乾和李恪的兵馬來了?”
“羽生,快去稟報少主,左右翼十餘里外分別發現那突厥騎兵,怕是不下三五萬。”陸展雙眉色焦急,高聲喝道。
“什麼?!三五萬?!”楚羽生聞言大驚,“怎麼是突厥的騎兵?就算來,不該是李承乾和李恪的兵馬麼?”
“我不也知原由,事不宜遲,速速傳令三軍改道,避開青格里城!那裡肯定還有更多的守軍等着我們!”陸展雙喝道。
楚羽生也不再問,雙腿一緊,立了馬鞍,蟠龍覆雲,身法疾行如風,向着前軍狂奔而去。
“陸大哥...”啞兒有些慌張,焦急問道,“我們...我們不是和突厥人結盟了麼?”
陸展雙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沉搖了搖頭,凝眉不語。
此刻,前軍行在茫茫草原之上,李川兒緩緩策馬,沉眉道,“青格里城就在不遠,怎麼我心頭那不寧的感覺越來越重?”
“興許是那賀麗公主想你了。”蕭衍打趣道,“我剛剛可是聽聞,連三軍將士都知曉了你二人的故事。”
“渾小子。”李川兒瞪了他一眼,無心討趣,只是左右看了看這廣闊的草原,“不知我們能否平安回到西州。”
“少主!”
李川兒一語未落,身後傳來熟悉而又焦急的呼喊,卻使得女子心頭一噔。
“怎麼了?羽生?你不留在中軍統領,怎麼跑到前軍來了?”
楚羽生也不答話,神色肅穆,脫口道,“哨騎來報,距我軍左右翼十餘里,分別發現突厥數萬精騎!”
“什麼!?”李川兒聞言大驚,眉目瞪起,似不敢相信,“你再說一遍!”
“哨騎來報,左右翼分別發現突厥大批騎兵,加起來不下三五萬人!”楚羽生焦急答道。
“這不可能!”蕭衍策馬回首,左右環顧四周,只覺原本平和安詳的草原上,似埋伏着陣陣殺機,“賀魯不是答應結盟了麼?再者那賀麗公主...”
李川兒趕忙擺了擺手,“此刻再論已是毫無意義。”言罷端正神色,冷靜道,“羽生,敵方騎兵還有多久能到?”
“這草原廣闊不比中原地勢,可謂一馬平川,若只有十餘里,怕是小半個時辰都不要!”楚羽生有些焦急,面色發沉,“三五萬突厥騎兵,已經十倍於我們,這仗幾乎沒有可打的勝算。”
“別慌。”李川兒鎮定心神,此刻聽聞突厥騎兵殺來,卻又比起剛剛的焦慮不安冷靜許多。女子單手一揮,傳令停軍休整,然後又把羅石等幾位部將喚了過來,只見衆將軍面露疑慮,眉色沉重,怕是已然知道了左右翼的敵情。
李川兒不露聲色,摺扇在手,淡淡問道“薛仁貴、長孫順德、程處默他們的兵馬現在在哪?”
羅石身旁一位中年將軍行了出來,拱手道,“回少主,左營薛將軍的兵馬尚在北庭都護府外駐紮,距離此地三百餘里。右營程處默將軍的兵馬進駐阿爾泰山下,據此五百餘里。中軍長孫順德將軍的大軍..大軍...”
“但言無妨。”李川兒鎮定道。
“還在玉門關外,等候皇上的聖旨。距此地不下八百里。”那中年將軍汗顏道。
“回稟少主,若是指望大軍揮師來救,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另一個少年部將沉言道。
“我軍一半爲步軍,一半爲騎兵,單論戰力而言已然不如突厥精騎。”羅石擡手恭敬道,“更別說突厥人數是我軍十倍有餘。”
“當然硬戰不得。”李川兒沉眉斟酌,“只能逃了...”
“若是逃,我們步軍腳力有限,定然跑不過騎兵。” 中年將軍提醒道。
“那也不能停在這裡等死。”李川兒擡頭看去,青格里城就在十餘里之外,“若是青格里城再發兵來攻,便是三面受敵,別說十萬,就是一萬兵馬也能把我們吃個精光。”言罷,擡眉看着羅石,“羅將軍,張將軍臨走前曾把前軍託付給你,不知你有何好的計策?”
羅石虎目一沉,思量片刻,答道“距此地向南不足三十里,有一座殘破古城,尚且有險可守,不如且戰且退,也好過留在這裡等死。”言者眉色一定,接着道,“等到了那古城再兵分幾路,迷惑敵軍,以尋生機。”
“兵分幾路?何意?”蕭衍不解道,“本來就只有三千家兵,如何能再分?”
“布出幾路疑兵,分幾處逃竄。最後只選一路,護送少主返回中原!”羅石也不猶豫,當機立斷,答道,“這草原茫茫,又是步卒行軍,哪裡跑的騎兵,唯有如此纔有一線生機。”
身旁幾位部將均是肯首不言,心頭似早已作好打算。
“幾位將軍...”李川兒聞言一怔,心頭熱血涌起,“這...這如何使得...”
“川兒不肯犧牲家兵,換取自己出逃麼?”蕭衍看着女子面容,好不感慨。
“打仗不是兒戲,沙場不似權術,自古以來,哪有勝十倍之敵的?”羅石堅定道,“只要少主尚在,流球百姓便還有依靠,所以...”言罷,衆將軍對視一眼,已成決意,齊齊朗聲道,“還請少主以大局爲重!我等定然拼死護得少主安然返唐!”
“衆位將軍...”李川兒銀牙緊咬,心頭好不難解,“你們...這麼做值得麼?”
女子曾多次和心中性情鬥爭,是拋棄家兵,換得獨自返唐成就大事,還是陪着這幫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卒戰至最後一刻?如今見着衆將視死如歸的面容,心頭一怔,幾欲難言。
“請少主以大局爲重!”衆將也不再答,竟是齊聲又喊道。
“以...以大局爲重...”李川兒口中反反覆覆念着這一句,面色透着蒼涼,自己何時變成了這般心軟之人,還是自己本來就沒有那拋棄衆人獨自逃生的念頭?不,她曾打算過,也曾作出過這些部署。她爲了皇位大事,不惜分派自己的結義弟妹去劫銀殺人,如今又怎麼會礙於這三千人的性命,還讓自己葬身大漠?女子想到這裡,卻是心中升起一絲茫然,“我...我變了麼?我應該顧全大局,如今又怎麼會因爲舍不下將士們的性命,而遲遲不肯抉擇呢?”
女子沉眉苦思,幾欲開口答應衆將,卻又生生嚥了回去,“我到底怎麼了?我不是成就一方霸業的李泰麼?”
忽然,女子肩頭一暖,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川兒,下令吧,我們護你返回大唐。”
“蕭...蕭衍?”女子神態木訥,呆呆得看着男子。
“突厥騎兵距我們不足十餘里,若是再猶豫,可就辜負了將士們的性命!”蕭衍見着女子發愣,知道她心頭已然棄不下這三千將士的性命,索性眉色一凝,朗聲道,“少主有令,以大局爲重!衆將各司其職,暫退古城拒敵!再議後事!”
衆將見着李川兒不言不語,呆呆的看着他們,也是明白過來,自家少主到底是捨不得三軍將士的性命,不願離他們而去。
羅石閉目欣慰一笑,心頭不免長嘆,“此生已遇明主,雖死而不悔矣...”
蕭衍大袖一掃,傲然喝道,“衆將還不接令!?”
“尊少主軍令!”衆將虎目一凝,朗聲答道,隨後各自引軍傳令,朝那古城加速行去。
片刻,天色陰暗,黑雲朵朵,風沙漸起,似有異象。楚羽生捂着鼻子,皺眉道,“這鬼天氣,說變就變...”
“這一路行來,都是這般天象...”蕭衍不免擡頭看着奇異的天色,“但願能夠安然回到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