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二人牽着馬兒回到了青雲村,蕭衍把那馬六交給了村中執法祠堂,留下罪狀,轉身行去,只把衆百姓嚇了一大跳。村中幾個年輕氣盛的男子見了有俠客出手相助,更是喜出望外般的往那官府跑去,也不知結果如何。
回到院落後,蕭衍這才撤去啞兒眼前的綢布,啞兒忽覺眼前一亮,有些不適應,用手遮了遮,片刻後纔看清眼前男子,只驚得“啊”“啊”亂叫。
蕭衍一愣,這纔看了看周身,明白過來“好傢伙,一件無塵道袍變成了紅妝。”
啞兒打量片刻,趕忙跑到院內,打起兩桶水,又奔了過來,拉扯着蕭衍的衣服。
“姑娘,你這是?哦,莫非要給我漿洗道服。”蕭衍一樂,這女子雖天生固疾卻也手腳勤快,頗爲賢惠,“好,你給我找一身衣服換上,我這道服就勞煩姑娘了。”蕭衍行了一禮,說道。
女子點了點頭,又轉身進了屋內,不多時拿出一套粗布麻衣,並用手比劃着下巴。
“你是說,鬍子?哦,我明白了,你說這衣服是你爺爺的?”蕭衍莞爾。女子使勁的點點頭,然後把蕭衍推進屋裡,示意讓他趕緊換上,自己又去院裡面打了幾桶水。
片刻,蕭衍換了衣服,把道服交給啞兒漿洗,自己坐在院中石凳上,發起呆來,望見附近小屋盡皆升起炊煙,好不怡然,卻是想起西州那般太平的時光...
“我從小顛沛流離,是姓馬的夫婦把我養大,他們千辛萬苦把我帶到關外西州,那兒有個賭坊甚是有趣,也氣派的緊。”蕭衍了卻復仇一事,心覺疲憊,也不知怎開的話頭,竟說起自己的身世來。
女子一邊漿洗衣服,一邊仔細聽的他每一言每一句。
“要說在那賭坊生活的大半年可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養父的弟弟,便是我叔父,叫馬晉風,那個老頭時常喊我學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當然他也教我識字賭術。要說起那印象深刻的,還數那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什麼觀局十法,不過老頭後來又改口叫它凌燕十觀。那時學這法子可是要了人命,晚上不讓睡覺,必須練習看那樹上有幾根紅繩紅結,白天必須看清繩子粗細,排個順序。”說到這兒,蕭衍彷彿回到了那般歲月,頭望着天空眼色惆悵。
女子擦了擦額頭汗水,好奇般的打量着男子。
“然後我叔父着了難,與我離散,我又偏偏命不好遇上了馬賊,後面又因爲一個大誤會,掉進了一個洞裡。”
啞兒聽見蕭衍一會兒是那馬賊,一會是誤會,最後還掉進了洞裡,也是嘴角彎起,覺得好不有趣。
蕭衍彷彿心裡憋了太久,把這幾年的事情一件件都自言自語般說了出來,點點滴滴都沒落下,說那馬賊追趕,那上樹摘野果,那取木做瓢,說那洞裡面魚肉鮮美,那武藝深奧,那出洞的奇法,說那九天山的景色,那回到鶴歸樓的奇遇,還有宴席上和廣涼師交手的心得,說那世上還有個酒肉和尚好不出奇,偏偏身旁還卻是跟着一個女子。
說着說着,蕭衍也不知說了多久,天色竟然都暗了下來。等到他回過神來,只見眼睛站着一位女子,此女蘭眉秀目,玉頰紅潤,素臉清雅,雙手挽着秀髮,兩個酒窩掛在嘴好不迷人。“姑娘你是?”蕭衍竟然認不出來眼前此人。
那女子衣衫破爛,指尖存一紅點,蕭衍這才意識過來“啞兒,敢情是你?!”女子輕輕點頭,對他笑了笑,有些害羞。
“好呀,啞兒打扮打扮也是一位美人啊。”蕭衍看着眼前這張秀臉,不自覺又想起那日樓中倩影,“不知她是何般模樣?”
“啊”女子張口喊了聲,指着院中晾起的道服,有些尷尬。
蕭衍順着手指看去,只見那道服洗的七七八八,雖算得上乾淨,可幾處血漬隱隱約約還有痕跡,蕭衍一愣,這丫頭難道不會洗衣服?想着,走到水盆旁邊,只見水中滿是血跡,地上留着用過的皂莢。他又一奇,難道這血漬甚是難洗,“罷了罷了,人家姑娘肯給你漿洗衣服已是仁至義盡,你還要求頗高。”他想後,只覺口渴難耐,便回頭道“多謝啞兒,這衣服洗得好乾淨,不過我有些口渴,不知?”
話未說完,女子跑進屋去端出一碗水來。蕭衍接了過來,只見碗底有少許泥沙,也不見怪,正要喝下,只看到女子嘴脣有些乾裂,“啞兒,此季天乾物燥,你也要多飲水啊。”女子聽了點了點頭,抿了抿嘴脣。
蕭衍眉頭一皺“奇怪,莫非?”他突想起荀先生說這地遭逢大旱,立刻跑到水井旁一看,只見井底已露出泥沙,水質不清,所剩無幾。
“怪不得這丫頭洗的衣服不乾不淨,原來這水也用完了。”蕭衍一愣,心中一熱,“啞兒你來喝了這碗水,我還不渴。”
女子聞聲搖了搖頭,揮手拒絕。蕭衍轉念一想,“啞兒,我才得知此間着了大旱,井水取之不易,你又給我漿洗衣物,這水你先喝纔可,如若不喝我也不喝。”
女子一聽,眉頭一皺,不知所措。
“你要不喝,我可倒了!”蕭衍作勢要倒,女子趕忙揮手示意不要。
蕭衍雙目一轉,嘻笑一聲,“是了是了,你喝一半我喝一半才公平,你是女子理應先喝。”
女子聞言,片刻才點了點頭,接過破碗轉過身去喝了一小口,然後遞給蕭衍,“不行,這才一成不到,怎的有一半?再喝一口。”女子無奈,又輕抿碗口喝了一些,突然蕭衍右手一出,指尖輕輕點了下碗底,力道均勻剛好,女子一不留神竟把水盡數飲下,剛剛觸及泥沙便停了下來。
“好了好了,這下你可喝了。”蕭衍一經得手,拍手笑道。女子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回頭衝着蕭衍瞪着眼睛,似嗔似怪。
“誒~,啞兒別急,我從那黑風山回來沿途摘了些野果”,蕭衍從行囊裡拿出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果子,“我吃這個就好。”說着拿起一個咬了一口,有些酸,遠沒有九天山的果子好吃,可如今也只能裝着樣子“不錯不錯,甚甜。”
女子不信拿起一個小的,也咬了一口,只覺苦澀酸牙,呆呆望着蕭衍。
“這..我乃修道之人,吃些酸果習慣了。”蕭衍淡淡一笑,遮掩過去。
女子無奈,站起身來,走到道服邊去,撐撐拍拍,仔仔細細,生怕皺了哪一寸,拍着拍着,素手撫摸起來,竟有些呆了。
蕭衍看着看着轉念一想,“啞兒你來。”女子聽聞,回過頭去,只見蕭衍拿出行囊,向她招手。女子走了過去,看見蕭衍手中拿出一件幽蘭色的道服衝他笑着“我沒有什麼好送你的,這衣服料子不錯,配你這樣的佳人才是應該。”女子擡起手,擺了擺,示意不敢收下,眼睛卻看着衣服,喜愛之色遮掩不下。
蕭衍心中感慨“這丫頭也和她爺爺一般老實。”想了想開口道“啞兒,明日你得隨我去那洛州,我好給你安排的落腳之處,不過路途漫漫,如果你穿成這樣,我一個道士帶個女子不免擾得閒話。”女子思索片刻,這才點了點頭,接過衣服,嘴上淺淺掛着笑容。
“去換上吧,看看你我誰做師姐誰做師兄。”蕭衍年方十九,啞兒才十五,他這麼說也是爲了讓女子換上。
要說哪個女子不愛美,如果有那肯定是神仙了。啞兒聽了臉一紅,點了點頭行至屋內,片刻過後一個道姑走了出來,素手輕擡,束髮微盤,舉止淡雅。“好!好的很!甚是合身!”蕭衍笑道。
啞兒走到院中低頭看了看自己周身,有些害羞,雙頰淡紅,蕭衍卻稱讚不覺。
忽的蕭衍看見道服下有些異樣,擡腳走近,只看水井旁的地上畫着什麼,等他細一打量,只見這是幾幅畫,第一幅,一男子立於門前張望,門外樹上掛着些許橫豎事物。第二幅男子奔走於路上,頭上烈日當頭,身後似有追趕。第三幅,男子臥於洞中,認真讀着書卷。第四幅,男子站在大殿中,負手而笑。
“你這丫頭….這難道畫的是?”蕭衍看着也是呆了,不知說什麼是好。只聽女子一聲低吟,趕忙走了過來想擦去地上泥畫,蕭衍剛忙擡手“別擦,此畫作於泥土之上,卻活靈活現,出神入化。”女子聽到蕭衍誇這畫,不免心頭一顫,低頭不語。
“啞兒,這是你畫的?”蕭衍擡起頭來,瞪圓了眼睛問道。
女子不好意思得點了點頭,而後頭埋的更低了。
“好啊!啞兒,你這筆力傳神!天賦異稟!”蕭衍拍手笑道,“等到了洛州給你尋一個作畫的營生,我也好放心離去。”
女子聽聞此處確實猛的擡頭,看着眼前男子,頗有些失了神。
蕭衍看着這畫,又自言自語起來,說着以後的去處,說着說着聲音卻越來越小,“馬叔死了...今後如何呢?”
女子雖沒有聽懂他的話語,可也擡頭笑了笑,便似一朵幽蘭蓮花,點點出水。
“不要讓自己的恩人等太久...”蕭衍此刻又想起那荀先生的話語,不免明白幾分,“也罷,都說了先去洛州,我還猶豫什麼。”
女子望了片刻癡癡一笑,然後走進屋裡拿了少許米麪野菜出來,對着蕭衍比劃起來。
“你問我吃什麼?”蕭衍看這女子指了指米,又指了指面,“我吃些餅就好,不用太破費。”
女子點了點頭,跑到屋後生火做飯,蕭衍也幫着劈了些柴火,他回身瞧去,只見一位道姑咕噥着炊具,忙活開來,好不滑稽,忽的輕笑兩聲,引得女子回頭張望。
“沒事,我看你忙得挺有意思。”也不知女子聽見沒有,蕭衍看那對方衝自己微微一笑,心中突然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