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帶領諸人回到義軍駐地,特別讓人給若未央夫妻準備了一處清靜的木屋,還找了個老媽子和一個年輕少女服侍懷孕的林巧珍。
晚間胡元峰親自請若未央赴宴,他本不願去,可想如今自己畢竟是寄人籬下,也不便太拒人千里。
來到李巖的帳中,因李自成追敵未歸,,所以李巖特地請了同爲軍中首領的李過作陪。
一眼看李過此人鷹鼻細目,雙脣薄如刀刃,便知是個心思奸險,狡詐多智之輩!
諸人寒暄幾句,分賓主落座。李巖爲若未央和李過介紹,見若未央只是個不滿三十歲的文弱書生模樣,李過顯然沒能掩飾心裡的意外!
“適才聽了李兄弟所講路上全仗莫兄妙計,大家才得以全身而退,在下聽了實在佩服之至啊!”
“哪裡?在下不過一介貧寒,只是適逢其會,恰巧胡說言中,還是要全仰仗李將軍統帶有方纔是!”
“哈哈!大家今後就都是自己人了,別這麼客氣!莫兄,此處畢竟軍中野外,也沒什麼好吃的招待,你就將就一些!”
“李將軍言重了……”
席間李過對若未央來歷的好奇也不乏試探,但若未央一一搪塞,他卻沒有絲毫強人所難!
良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李過緩緩笑道:“莫兄,我等雖爲義軍將領,但其實多是草莽粗漢。兄弟幾個中除了李兄弟之外,多是大字也不識幾個。以後如果有什麼不順心的儘管對我們直說,大家一定會盡力滿足的!”
“多謝李將軍厚愛,在下實在受之有愧!”
“欸?莫兄哪裡話?我雖是粗人,可卻也明白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的道理!這些年大夥出生入死是沒的說,可說到底還是多虧了李兄弟居中統配功勞大。如今有了莫兄這樣的高才加入義軍,今後李兄弟就可以輕鬆很多啦!”
若未央看向李巖,心裡暗暗嘆息,微笑頷首道:“義軍衆位征戰沙場,爲天下百姓抗敵除暴。在下雖見識有限,但可略盡綿力也極感榮幸!如果日後在下有何失禮之處,還得請各位多多包涵!”
李過聽了哈哈一笑:“好!以前聽說書的說什麼三國時劉備手下有五虎將軍,還有臥龍、鳳雛,可算是當時天下最強。如今我們哥幾個也被人戲稱五虎將,今後再加上李兄和莫兄,正是當今的臥龍和鳳雛啦……”
“李兄……”
見李巖滿臉尷尬,若未央淡淡一笑:“各位將軍久經沙場,闖王威名遠播,足見義軍之中可謂猛將如雲。李將軍雖是儒將,但也算是天下少有的文武全才。在下不過一介寒微,竟也有幸可在義軍衆多英雄之中濫竽充數,實感惶恐!來日還要各位多多提點,免得在下人前出醜!”
“好說!好說……”
李過雖自稱粗人,但就算若未央等初見,也不會認爲他真是個目不識丁的莽夫。而他的話還讓若未央瞭解到這所謂“義軍”,內部也並非和睦!
自己今天是初到,如果李過因爲心存疑慮出言試探並不足爲奇!但他卻借“臥龍、鳳雛”比喻李巖和自己,顯然其中是另有所指。
而看李巖表情,對李過也全無戒心。顯然不是這李過太擅於僞裝,就是李巖實在太過老實。但無論如何,若未央心裡也更確定這李自成軍中,絕非自己久留之地。
胡元峰等人的武功要放在江湖上其實也算不上多高,但在這義軍之中卻就絕不算低了。因此剛入義軍,李巖就對他們極爲重視,不僅起居上乘,還委以操練軍士的大權。
而李自成追擊敵軍兩天後纔回來,也只草草飲宴客氣了一番。見其表情並無高興,事後李巖告訴若未央。原來當日李自成率軍追擊韃子,一開始的確大勝。但隨着敵人態勢漸漸穩定下來,李自成卻草率進攻,竟連中陷阱。之後敵人援軍趕到,李自成寡不敵衆只好退兵,所以這一戰讓他心情很不好!
本來往常出戰,李自成手下大將李過、李巖,牛金星、劉宗敏等至少會帶上一個。可不久前牛金星和劉宗敏分別率部出征,此處只留下萬餘兵馬。而當日李巖外出才歸,李過又要留守軍中,所以李自成出戰缺乏計謀,此敗也是情理之中的。
若未央對這些並不奇怪,但卻不禁擔心日後的情形!
“李兄!此番金兵突然向義軍大舉發兵,可想而知是爲防日後攻打寧願時會腹背受敵。所以可見他們已經有了起兵的打算,想來先除後患。而這一次闖王兵敗而歸,我看他們恐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李巖聽了皺眉點頭:“莫兄,實不相瞞!我正是因爲有此擔心,所以纔會來找你商量對策!據探子回報,金兵派舒爾哈齊帶兵兩萬增援阿濟格,現在距離義軍營地只有不到五十里遠。我看他們是因爲一時不明我們情況,所以纔不敢妄動。但這情形,恐怕維持不了多久啊!”
若未央點點頭,看着他帶來的地圖:“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兩面山壁聳峙,對敵範圍勢必不能擴大。而義軍如今只有萬人,敵人卻是我們的三倍,而且戰鬥力顯然更強,我們可以說勝算極微!但如果就此避戰,首先士氣一定大減,而且敵軍一旦追擊,對我們也會更加不利……。”
李巖聽了點頭表示贊同,想了想,若未央又緩緩道:“不過凡事總是利害相關,比如這兩面山壁空間雖然狹小,但卻也正好遏制了金兵最強勢的騎兵。開戰的範圍無法擴大,那人數上的優勢也就會大打折扣……!李兄,如果用三千精兵在此死守,你覺得憑義軍戰鬥力可以守幾天?”
李巖看着他手指的地圖方位,是個範圍相當狹窄的山谷瓶頸,沉吟着道:“此處地勢狹小,其實的確利於防守。但兩側山壁並不高,敵軍也容易迂迴而上。所以就算死守,恐怕也只能守兩三天……”
點點頭,若未央沉思半晌道:“金兵擅騎射,與之正面交鋒對我們不利。所以我覺得還是要引起進入陷阱,縮小其攻擊範圍,我們纔有勝算!”
“話是不錯!可我們義軍也有上萬人,加上那些老弱婦孺,該如何安排呢?而且就算要設陷阱,又該怎麼做……?”
心裡暗暗盤算,若未央緩緩道:“我見金軍軍容嚴整,可見行令頗嚴,絕不會隨便中途轉移目標。也就是說,只要我們擺出迎敵的姿態,就算旁邊又金山銀山,他們也會等停戰之後再看……?”
李巖疑惑的點點頭,一時還沒明白過來。
半晌,若未央又緩緩道:“山路狹窄,本不利騎兵作戰。加上如果有所誘惑,金兵就更不敢輕易全力作戰。所以如果我們可以把這條山谷變成一個麻袋,四面扎口,以寡敵衆也未必不能取勝……”
聽了他的計劃,李巖不禁頗爲驚訝!但細想之下雖感有道理,可卻仍不禁擔心問:“莫兄,你此計的確極妙!但卻也未免過於冒險,而且讓百姓深陷險境,恐怕……”
不等他說完,若未央搖頭截口:“此時情況等敵人打過來,百姓只能和我們同歸於盡,只有依計而行纔有一線生機!如果李兄另有良策,那就權當我什麼都沒說好了……”
沉吟半晌,李巖也感苦於無策!無奈之下,只好據報李自成。而讓若未央以外所有人奇怪的是,軍中將領竟然只有李過一個人毫不猶豫的贊成他的計劃。
相形之下,李巖擅長治軍安民,義軍法規多出其手。但在李自成手下衆將中,李過纔是公認最善於用兵打仗的。加上他和李自成本是同鄉,且有些親緣,所以往往義軍駐地雖然李巖管轄一切,但凡出征遣將皆由李過指揮,因此他還有個“上將軍”的稱號!
而聽李過贊成,李巖雖然尚有猶豫,可李自成已經立刻答應下來。
當下,按照若未央的授計,李自成親自帶兵三千到離營二十里外的狹路口駐防。而李過則領兵三千繞過小路他去,只留下李巖駐守軍中。剩下的四千士兵,若未央分別交給了胡元峰和孫元昊等帶往兩側山壁間安排埋伏。
晚上給妻子把脈,感到一切都很正常,若未央心裡算是安穩了下來。
扶着妻子躺好,若未央本想再去想想計劃是否還有不夠周詳的地方。林巧珍突然問:“這次打仗很危險嗎?”
呆了下,若未央微笑道:“只要是打仗,哪次都一定會有危險!不過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哎!本來以爲到了義軍,好歹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可沒想到,這纔來就要打仗了,真不知道這提心吊膽的日子要過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若未央聽了心裡不由暗暗自責,躺下輕輕伸手穿過妻子頸下摟住其肩頭:“巧珍,你放心!爲了你,爲了我們的孩子,我一定會盡全力做好一切。等到天下太平的那天,我們就一起去找個風景好,環境好的地方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永遠不再見任何人了,好嗎?”
林巧珍輕輕點頭,偎在丈夫懷裡,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爲了孩子,我一定會堅持下去。你儘管放心去做你該做的,我會好好照顧咱們的家和孩子的……”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而這三天裡前方屢屢傳回戰報。而看大軍紛紛外出,軍中百姓也都頗爲憂心!
直到看見遠處大片人影出現,李巖獨自帶領三百多士兵把守營門,數千百姓擠在一起皆充滿了恐懼!那些迎風招展的軍旗此時傳出咧咧風聲,把這片宛如待宰羔羊的軍營襯托的更加淒厲!
李巖夫妻此時身先士卒,帶領軍士擋在百姓面前。看上去雖然威風凜凜,毫無懼色,但心裡卻都在不斷打鼓。
直到對面幾騎敵兵馳到幾十丈外觀望了一陣,回去後敵軍並未前進,而是紛紛向兩邊山壁攀爬上去。夫妻倆見此對視一眼,心裡都忍不住又驚又喜!
如此將近一個時辰過去,右側山峰上已經影影綽綽可以見到金兵軍旗。而左側始終毫無聲息,彷彿一片死寂。亂世嶙峋中,現出一股隔世之感。
此時金兵距離營寨只有幾十丈距離,遠遠可以聽到戰馬嘶鳴。可對方卻始終沒再靠近,而右邊山頭上,密松林中始終只看到軍旗招展,卻看不清人形。
又過一陣子,敵人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煩了。眼見敵人一個千人隊衝殺過來,李巖夫妻當即發令迎敵!他此時所率領的幾百士兵都是軍中好手,雖是面對幾倍的敵人,一時卻也未見落了下風。
而對方見自己一個千人隊竟然拿不下幾百人,似乎也頗焦躁,當即又增攻勢。而這次其攻勢還未到戰場,中軍卻是突然一亂。
原來山間突然竄出敵人,把後金大軍從中攔爲兩截。尤其他們刻意主攻騎兵,戰馬頻頻受傷,四下亂竄。狹窄的山路中,頓時慘叫連連。
而一邊大亂,另一邊也突然竄出一股義軍。金兵前鋒還正不知所措,兩邊山上也突生異變。右邊密松林中突然旌旗散亂焚燒,喊殺聲震天動地。而左邊亂石叢中竟不見一個金兵,卻突然衝出數百義軍殺來。
如此一來,金兵大軍頓時被分成了四段,狹窄的山路上本來就不利大軍行走,加上馬匹受驚。金兵仗以揚威四海的騎兵戰隊,此時竟反而讓他們束手束腳。
這一戰足足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戰場上廝殺聲,戰馬的悲鳴不絕於耳。若未央隱身右側山壁密林觀戰,見金兵雖然猝不及防且戰況不利,顯然敗像已成。可其整體行動卻仍井然有序,極有條理的緩緩撤軍。
而反觀義軍,相比之下也只有“烏合之衆”四個字纔夠形容!
三天前李過率兵繞路到了金軍後方待機而動,本來他們見自己人突襲得手,應該可以先燒敵人糧草,伺機捉拿敵軍主帥。可他們卻直奔敵人,以寡敵衆。要不是山路狹窄,如果不是先突襲得手,憑這三千人早就全軍覆沒了。
而中間的李自成經過三天的堅守後詐敗涌向山裡,伺機反撲截斷敵人,在山路中最狹窄的地方設下埋伏。本來他們應該堅守險關,使敵人無法前後呼應,讓同伴能夠分別殲滅敵人。但他偏偏窮追猛打,反而給敵人留下了一條撤退的後路。
再前邊,若未央讓胡元峰等高手帶領身手敏捷的義軍將士埋伏在左邊山上的石林中,因敵人之前遭遇頑強抵抗,士氣必然打折。而到了軍營外發現義軍中此時只有幾百人駐守,還有一羣老弱婦孺。會想也許義軍已經孤掌難鳴,但卻也一定會防備空城之計。
也是若未央曾經多次和金兵交鋒,瞭解滿人對漢家兵法雖然非常好學,但所用多似是而非,鮮明精髓。
所以當觀望地處情形,左邊山上亂世嶙峋,絕非利於藏身之處。而右邊則山林茂密,易藏埋伏。可只要攻下兩邊山壁,義軍也就不攻自破。到時候就算義軍是空城計,金兵也不用擔心了。
所以,若未央讓胡元峰等高手埋伏亂石陣中,伺機暗殺上山搜索的敵人。猶豫敵人對這片空曠地帶戒心會較弱,所以也不會出動太多士兵。加上諸人身手敏捷,出手乾淨利落,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
而若未央自己則帶兵藏於右側山峰高處,一定要是敵人會設防的位置以後的地方,始終不動聲息。可等敵人開始按耐不住要攻擊的時候,李巖率領的三百精兵雖然了得,可畢竟人數太少。而交戰之後,敵人會發現自己面對的果然就是一座空城。但當他們再次增兵攻勢的時候,李自成就會突然出現佔據險要。同時後方的李過也已成合圍之勢,加上胡元峰等高手奇兵突出。右邊山上的金兵見大戰一起就會想要衝出加入,而此時後方的若未央就會趁機出手。
區區千人隊身處茂密林中,加上猝不及防,被若未央指揮的三千多人迅速消滅殆盡。金兵軍旗到處散落,紛紛遭到焚燬。眼見士兵士氣大減,皆已再無戰心,金兵統帥更是急切下令撤退!
兩軍追殺出十里之外,眼見敵人騎兵已經逃出很遠,若未央當即攔住想要追擊的李自成:“闖王,窮寇莫追!況且此一戰義軍也損失不小,萬一前面再有敵人援兵,豈非自投羅網……?”
李自成聽了一愣!李巖也忙過來勸道:“是啊闖王!經此一戰,韃子絕不會敢輕易再來。我們還是要先整頓後方,救治傷亡啊!”
“可韃子就剩下那點人了,讓我怎麼甘心放他們走……?”
此時李過笑吟吟走過來:“闖王!咱們義軍如今聲威四方,可韃子還是敢來侵犯,就是因爲我們以前總是暗中搗亂。可如今這一戰是明刀明搶打贏的,如果真全殲的韃子,他們一定會認爲我們又用了什麼奸計,說不定很快就會再來。可放走些殘兵,讓他們回去把咱們的厲害傳一傳,也算是給咱揚名了……”
李自成聽了哈哈一笑,連連點頭:“不錯!不錯!讓敵人自己去給咱們傳名,那可比打十個八個大勝仗更過癮多了……”
說着,李自成突然一把握住若未央的手笑道:“莫兄弟,你可真是上天派來助我的神人啊!這一仗打得可真是痛快,我這麼多年都沒這麼過癮過。要我說這一戰理當莫兄弟記首功,大夥說是不是……?”
衆人歡呼中,若未央微微頷首:“闖王過獎了!我只是隨便出了點主意,還得多虧大家奮勇殺敵才能大勝仗。要記功,也是該給大家記……”
聽了他的話,李自成更是高興,當即緊握着他手大步往軍營走回,非要大擺慶功宴,論功行賞!
而李巖說大戰才過,該先穩定軍心,加緊佈防。可李自成卻怪他掃興,臉現不快。
並且若未央對李巖投來的求助眼光也只視而不見,讓他更加憂愁!
晚上回到自己住處,已經是和一早走時大不一樣。不僅裡裡外外用品全都新換,綿帳牀鋪全都加厚,還多了一個老媽子和兩個少女丫頭。
丈夫打了勝仗,林巧珍當然是極爲高興的!可見他臉色陰沉,卻不禁奇問:“怎麼了?打了勝仗還不高興,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看看妻子,若未央走到門邊,窗邊,確定沒有人監視自己。走回牀頭坐下握住妻子的手低聲道:“巧珍!其實我早覺得這義軍之中並非久留之地,而今天我更是堅定了這想法。所以我想等你生完孩子,身體好點之後就想辦法離開!”
林巧珍聽了大爲奇怪問:“爲什麼?我看大家不是都對你很好嘛?”
“哎!他們對我好,是因爲他們覺得我有本事!李自成此人剛愎自用,匹夫之勇,還好大喜功,聽不進逆耳忠言。加上這幾天看到的情況,這裡的大多將領也都還是一身匪氣難除,有幾個不乏智計的恐怕也絕非良善之輩!而在所有人裡,我看也只有一個李巖是真一心爲公,但憑他一個人又能有什麼用……?”
林巧珍聽得似懂非懂:“可義軍人多勢衆,如果全都聚到一起也未必不如朝廷。要是按你說的他們也不是好人,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加入?”
若未央心知這些道理很難對妻子這種賢妻良母說清楚,當即道:“巧珍!有些事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現在義軍雖然勢力不小,但我只能說那是因爲朝廷太弱。總之,李自成絕非明主仁君,就算有一天他當了皇帝也當不長……”
雖然對丈夫的話並不認同,但林巧珍畢竟就只是個世上最普通的“賢妻良母”。她或許會有不同的想法,但卻絕不會有反對丈夫的說法。況且對她來說,除了丈夫和孩子,其他的也根本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