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裡,若未央連續派出幾波人去查覈湖廣災情,大致和丁一說的吻合。而且派往北方的人回來後,也把義軍的情況帶回。
若未央當然明白丁一他們的想法,所以他既然不可能答應,也就不會去關心。而且他很清楚,義軍一時的興盛只不過出於朝廷的壓迫。可當朝廷放任其行動,取互不相犯態度之後,自己也不會平靜。所以,那羣“烏合之衆”也根本不會有什麼大作爲,自己還是着眼目前大事更重要!
經過多時苦練,加上多了師父可以從旁教導,王柱等四人的武功突飛猛進。每每切磋,連少林息心,嶽書豪那些人物也多非許三妹二十招對手了。
轉瞬間江北已經被武林盟控制了大半,若未央心知終於到了該行動的時候了。
與通天對坐書房,若未央把個小盒子放在桌上推過去:“世叔!這裡有顆丹藥,是我精心提煉的。等我離開之後,就有勞您代爲照顧。而這丹藥,是助她最後打通經脈需要的。”
通天點點頭,拿起盒子問:“你打算怎麼辦?”
若未央輕嘆口氣:“原本我還想等到武林盟再囂張點的,掌握的勢力再強點。那時候他們就會容易犯錯,而且人手也會分散,立足不穩。而那時候我就可以利用本來就不服他們的人突然發難,勝算必然大增。可眼下事態緊急,嶺南出了這些事,我可不想把所有麻煩全都集中起來。所以現在雖然未必是最佳時機,但也沒太大關係!”
通天緩緩點頭:“你說的也對!只是,我最擔心的還是我那三個劣徒會讓你有麻煩啊!”
“這一點請世叔放心,這次不是一對一的較量,他們武功越高,我反而越容易應付。但……恐怕我真沒有把握可以保證他們能平安無事!”
笑了笑,通天不無失落嘆道:“你放心吧!我明白的,就算他們真的都死在你手上,也只是他們咎由自取,我不會怨你的。不過未央啊,你可千萬要小心,別出了什麼事啊!”
若未央點點頭,晚上端着飯菜走進紅兒房裡,見她正盤膝牀頭練功。當即把飯盤放在桌上,坐下靜靜等待。
不久,紅兒睜開眼見到他嫣然一笑。
而這一笑,若未央竟突然看呆了!
紅兒被他看得不由臉上一紅,走下牀坐到桌邊他對面輕嗔問:“看什麼?又不是沒見過……”
若未央聽了臉上泛起一陣失落,輕嘆聲:“確實不曾見過啊……”
紅兒聽了心裡一顫,明白自己的確從來沒對他有過此時般的心平氣和。以前是非打即罵,之後則被歉疚取代,還有就是迴避。
半晌,紅兒輕嘆口氣:“別這樣!一切都是命,還能有站起來的一天,我已經很知足了!就算最後要爲你去死,我也可以沒有遺憾了!”
若未央凝視着她,輕輕一笑:“我知道,所以我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並沒什麼猶豫!可是,我多希望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至少生死富貴雖然不由自己,但也不用承擔這麼多。所以,當我想到你終於可以快要解脫了的時候,心裡也就不怎麼難受了!”
紅兒忍着心酸,微笑點頭:“這種古怪的想法,也只有你纔會有!但或許就因爲這樣,你纔會讓那麼多人牽腸掛肚!”
苦笑搖頭,若未央看着已漸漸恢復無雙美貌的佳人,心裡卻充滿了酸楚!
“如果我們都可以一直活下去,你……會不會願意……和……和我在一起……?”
紅兒聽了一愣!隨即臉現悽然,默默垂頭。
心裡一痛,若未央自嘲苦笑:“看我,問得什麼傻話?武功沒了,連腦袋都快僵住了……”
看着他悲涼的笑容,紅兒心裡多想說出那個“會”字。可就算自己真的能說,但如今自己已經是個將死之人,又怎麼還能給他根本不會實現的希望……?
輕輕撫弄着院中花圃裡的初生嫩芽,莫流香的心裡沒有絲毫平靜。事實上,孫子沒對他說過什麼,但當此情形,憑他的才智和閱歷,又怎麼會一點也想不到?
可天下事歸根結底,最終還是拼個誰的拳頭硬。若未央雖然聰明無比,而且擅長預料很多意外,但他真的能憑那副柔弱的身軀去抵擋敵人的垂死反撲?
正亡邪勝是沒有人願意見到的,但究竟何爲正?何爲邪呢?每個人無非都只是爲了各自的目的而不擇手段。可作爲自己,真的不希望已經千瘡百孔的孫子再去受罪,甚至不會願意看到孫子用和敵人同歸於盡去換來的暫時平靜。
可是,自己又能爲他做什麼呢?犧牲了兒子,又怎麼才能勸孫子爲自己不要去犧牲?
自己一家四代立足江湖近百年,功過之間是否可以相抵已經不再重要了。而自己一家彷彿註定的悲慘命運,又到底是因爲什麼?
莫流香無法爲孫子分擔責任,也沒辦法圓自己的希望。眼中的新綠,有一天會開出鮮豔的花朵,但終將會凋謝。而短暫的四季輪迴,又會給予它們新的生命,然後同樣會再次奪走。
那些對着繁花似錦感到賞心悅目的人們,又是否曾有過去憐憫花朵無奈生命的時候?
老人默默的哀思着,鄺文傑與莫瑤夫妻緩步走來招呼!
莫流香擡頭看向二人,笑了笑正要站起來,卻不覺雙腿已經因爲蹲了太久而發麻,人不由一個趔趄。
二人見了急忙扶住,莫流香微笑搖頭:“哎!人老了,不中用啦!以前年輕的時候,憑一身武功縱橫天下。只是從來沒想過,自己也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鄺文傑聽了不由輕輕嘆氣:“哎!生老病死,是人總難避免。像若煙雪那樣的世間人魔……”
說着,見妻子連使眼色,鄺文傑急忙愕然閉嘴。
看着兩人,莫流香微微一笑:“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早就不會介意的。況且,若煙雪是害了我一生。但她何嘗又不可憐?再說了,她對穎兒一番癡情,還爲我們莫家生了個好孫子,我又何必還有揪着往事不放呢?”
莫瑤不會願意爺爺傷心,但聽了這話不悅道:“爺爺是心胸寬闊,不計毀家殺神之仇。但可不是每個人都這麼有氣度,就有人非抓着殺父之仇不防呢!”
鄺文傑聽了微微皺眉,莫流香輕嘆道:“哎!瑤兒,有很多事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只是你們要記住,人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你無論做什麼,做再好,終究會難免留下遺憾。不是別人的,就是你自己的。可當你決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很多條件是再不願意也得去具備的。尤其是要做成大事,首先就必須能忍受要失去一些難捨的東西……”
莫瑤根本聽不懂爺爺在說什麼,而鄺文傑卻似有所悟,但一時也沒想通透!
看三徒弟皺眉進門,彼此招呼後,莫流香緩緩問:“老三,你這樣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白守禮猶豫了片刻:“師父,我剛從外面回來,在街上遇到了以前的同僚,聽說義軍這些日子又連下數城。看樣子,事態真是越來越嚴重了!”
鄺文傑聽了奇問:“不是說羅浮丁掌門他們已經去找未央想辦法了嗎?怎麼?朝廷還在對付義軍?”
白守禮還未及回答,莫流香輕輕嘆道:“如果朝廷還有餘力,又豈容義軍如此猖狂?所以現在看來,那些所謂義軍,恐怕也未必當得起這個義字!”
“爺爺是說,義軍不顧百姓安危,只想一味去奪取江山……?”
半晌,白守禮皺眉道:“師父,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言,那朝廷如今已是風燭殘年,可此時我們還要應付江湖事,還有誰能去阻止百姓生靈塗炭呢?”
“哎!老三啊,枉費你還當了幾十年的大官,沒有戰禍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過了?再說,現在這亂世,別管是官逼民反,還是野心之徒,誰不是先想得自己能活下去?看着吧,遲早有一天,等人們都真明白了什麼叫禍福無門,惟人自召的時候,纔可能出現真正的太平盛世……”
看着老人走出書房,三人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到這或許只會出自若未央口中的“混賬話”,居然會被爲世間正義辛苦了一輩子的莫流香說出來。
可是,他們能像對若未央一樣去責備老人嗎?
自從若未央在江湖上漸漸穩定,莫暢寧的武林盟主幾乎已經是有名無實。不過他並沒有不甘心,也沒有怨過。但他心裡始終有兩個痛,一個就是自己終究沒有機會和世間其他兄弟一樣,與弟弟同舟共濟。而另一個也是衆所周知的,他對鄧佳音的一片癡情,永遠只能被無時無刻默默注視若未央的雙眼無視!
而如今碧雲巔雖然是鄧佳音做主,可實際上日常事務還是父親鄧懷打理。不過碧雲巔一向就是遠離世俗的地方,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所以老人心裡最擔憂的還是女兒畢竟也年過三十了,卻終究孤身一人!
不過鄧佳音是個固執的脾氣,她對若未央自小鐘情,近二十年的苦苦追求不知爲他走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淚。只可惜,緣分不是能強求來的,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的苦情戲碼,又何嘗少見了?
走進碧雲巔中人下榻的月影客棧,莫暢寧站在院子門口不由突然躊躇起來。自己來了,但爲什麼要來?如果要走進去,見到那個人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
而正在他發愁的時候,清泉正好從院子裡走出來,一眼看見他先是一愣!隨即微笑走過來:“我的莫大盟主,到了自家客棧怎麼這麼猶豫,連步子都邁不動了?”
莫暢寧皺眉斥道:“油嘴滑舌,你真給天下出家人把臉都丟光了!”
“嘿!誰說光頭就一定是出家人?我這只不過是不忘本。再說了,動動嘴皮子好歹還有點希望。像你這樣一輩子不敢開口,光知道傻等着有什麼用?”
莫暢寧聽了心裡一沉,輕嘆口氣正打算在轉身離開,卻見鄧佳音從院子走出來,看都沒看清泉一眼,直接走到他面前:“陪我出去走走吧……”
莫暢寧聽了一愣,人好像突然僵住了。而清泉雖然心裡奇怪,可連忙推了他一把:“發什麼楞……”
回過神,見鄧佳音已經走出好遠,莫暢寧連忙點頭追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中間彷彿隔着一道看不清的牆,讓莫暢寧始終鼓不起勇氣跨越。
走上雷峰塔,俯瞰西湖全貌,初春的湖水流淌較急,帶起一波波漣漪,被日光折射出無盡的絢爛!
良久,鄧佳音緩緩問:“你喜歡我,對嗎?”
莫暢寧聽了一怔,點點頭!見鄧佳音仍舊背對着自己,輕聲開口:“是!但我知道,你心裡只有未央一個人!”
苦笑聲,鄧佳音轉頭看向他,輕輕點頭:“沒錯!他十歲的時候到了我家,那幾年我們兩個幾乎形影不離!那時候我一直以爲,我們可以就那樣一直走下去,直到老了,死去。可是,他突然不見了,而且是徹徹底底的離開了我。那時候我像瘋了一樣,到處去找他,到處惹是生非。可當我真的再遇到他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根本不瞭解他,甚至並不算真的認識他。可那又怎麼樣?我的心早就全給了他,無論他是誰都不重要,因爲我再也忘不掉他了……!”
莫暢寧聽得心頭悽然!鄧佳音漸漸平復了情緒又道:“當初以爲他死了,我傷心,難過,可我卻覺得沒有其他更怎麼樣的感覺!我以爲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甚至我可能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愛他。但當他再出現,當我看到他因爲走了太久連站都站不穩,那時候我真的感到心碎了!即便我知道他心裡從來沒有我,而且永遠可能都不會有個我的位置,但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這輩子無論怎麼樣,我都會一直守着他。哪怕只是在某一刻,他老了走路突然摔倒。至少,我還可以立刻去扶起他……”
平靜、淡定,而且也是很簡單的告白,但聽在莫暢寧的耳朵裡,卻讓他感到針刺的心痛!
一生一世的守候,爲的不過是自己都無法真的去期待的某一刻,這是怎樣的感情?怎樣的胸懷?
可突然,莫暢寧想起當天看到弟弟扶着紅兒蹣跚而行的情形,心裡不由得更加酸楚!
“我明白!而且,作爲未央的大哥,我非常感激你對我弟弟的情意!可是,我想你也該明白。未央是個不喜歡因爲自己拖累別人的人,你爲了他這麼苦自己,只會讓他更難過!”
點點頭,鄧佳音凝視着他突然道:“所以我想嫁給你……”
莫暢寧聽了一驚!不敢置信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嫁給你!”
一時間,莫暢寧感到彷彿窒息了一樣,腦袋裡根本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良久,鄧佳音看着他臉上現出一絲愧疚:“我說要嫁給你,並不是要做你的妻子!在我心裡,我這一生永遠只屬於他一個人!”
“但……那又是爲什麼?”
“爲了他……”
莫暢寧聽得滿臉迷惑,鄧佳音緩緩道:“我想過很多辦法希望能去守護他,但始終沒有一個可以行得通。只有當了他的嫂子,我才能讓他拒絕不了我的照顧,所以我只有名義上嫁給你!當然,你日後仍然可以娶妻生子,我甚至可以甘心爲妾。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看在他畢竟都是我們最重要的人份上,我希望你可以答應!”
她的話,字字句句如同寒冰利刃般在啃噬着莫暢寧的心!可是,面對這樣一個癡情的女人,莫暢寧卻無法對她怨恨!
至少,她的坦誠令人敬佩,真情令人感動!至少,她是爲了自己的親弟弟……
良久,莫暢寧輕輕苦嘆聲,看着鄧佳音:“我很感激你對未央的真心,也很佩服你的執着!但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爲……”
“我不答應,不是爲了我自己。因爲如果是爲了未央,我自認願意爲他付出的絕不會比你少。但是如果我答應了你,不單單會毀了你的一生。而且,我也會一輩子愧對未央!更讓我擔心的,你想過沒有?萬一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你想的到他會多難過嗎?況且,你真認爲可以騙得過他?”
鄧佳音聽了心裡不由得躊躇起來。其實她所說的“辦法”,也只不過是無意中聽說了陸子奇和肖若蘭的事,所以纔打算借鑑別人。但她本也想過,當年的肖若蘭,原是莫仙穎屬意許配陸子奇的。
而且,若未央並非乃父爲了自己可以犧牲任何人。相反,他雖然不會隨便爲了別人怎麼樣,但卻一定不肯讓別人爲他自己犧牲。
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自己爲他犧牲了一輩子,還捎上了他大哥,也許那根本不是他能承受的打擊!
別人不瞭解,但鄧佳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若未央的善良。和他的自私一樣,也同樣是世俗人永遠無法瞭解的!
所有,若未央表面雖然強大,但那隻不過源於他的蓋世武功,以及天賦才智!但實際上,他還有一顆極其脆弱的心靈!
見她臉上充滿愁苦,莫暢寧緩緩走上兩步,終於縮短了彼此的距離,但事實上卻已經是更加遠隔萬里了!
“我不知道今後會怎麼樣,但我相信一切都會過去。不如我們就等着看,也許當世上不再需要若未央的時候,他就會轉回頭來看看自己身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