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滿洲大軍與明朝守軍在寧遠的長期僵持，武林盟又損失慘重，以及紫微宮的江河日下，如今中原武林總算又恢復了平靜！
然而“人”並不是一種甘於平靜的生物！他們並不會滿足於人人平等的安寧，尤其是很多擁有超常能力的人，他們自認爲應該得到更多，應該凌駕於常人之上。所以，人世間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公平，安寧！
而另一方面，同一個階層的人彼此間也不會願意和平共處！因爲有能力，所以想要攫取！就算沒有能力，也會自認爲有超過別人的能力！
如今莫暢寧仍舊是武林盟主，但並沒有人會真的甘心聽從他命令。他弟弟若未央，無論他算什麼人，無論他是好是壞，沒有人願意去得罪，但到時不乏想他死的人。
說到底，如果若未央想當皇帝，江湖上倒是不乏願意去爲他衝鋒陷陣的人，因爲結果可能獲取重利，那絕不是江湖上再高地位可以相比的。
可如果若未央要做江湖王者，敢挑戰他的人不會多，可卻有很多人會感慨自己生不逢時，偏偏與他生在同一個時代。可如果他真的什麼都不想要，願意讓他活下去的人也不會多。因爲人們怕他，所以只能敬而遠之。可因爲怕一個人，不得不對他周圍的人卑躬屈膝，像老百姓對皇親貴胄的逆來順受，江湖人是絕對不會願意的！
現在來說，江湖上以往叫得響名號的大門派肯和若未央來往，或者直接說不會被他排斥的，也只有少林、丐幫、峨眉、崑崙、羅浮等區區幾個。但就算這些人只能跑跑腿，也足以讓若未央掌控全局！
不過，若未央並不是個平常人，他沒有惡念，也沒有多少善心！他不懼生死，但這份承擔也只爲自己。簡單說，若未央絕不是救世主，不是個合適的領袖人物，但現在他勢必不可或缺！
可一旦所有的事都了結了，不可避免會讓他內心承擔巨大傷痛！而那樣的傷痛，卻不見得是他可以承受的。結果，也不是什麼人都敢去想象的……！
當初雖是莫仙玉夫妻和莫小天夫妻一起照顧若清平，但真正知道此事相請的也只有莫小茹一個人。誠然，對師父莫流香和通天老祖的來往，也只有她一個人瞭解！
這並不是莫流香偏心，更不是他臨老怒花衝。而是在他之下的弟子們，只有這個小徒弟是最爲機智的！
給二老送來茶點，莫小茹微微頷首：“師父，今天大家都到杜家去赴宴了，二老可以儘管放心說話，不會有人打擾……”
“杜家”乃是杭州望族，在江湖上原本也頗有聲望。只不過自前代過世，如今子孫再難繼承家傳，所以如今在城中頂多也只能說是個富戶！
不過莫、杜兩家淵源極深，彼此向來交厚！今日是杜家主人杜奎的六十大壽，算起來杜奎要叫莫流香一聲“姑父”，長輩自然不會去向晚輩祝壽，但其他人都已前去。也正是因爲知道莫家今天大多外出，通天才會伺機趕來。
聽了徒弟的話，莫流香緩緩點頭：“反正也沒外人，小茹你就坐下，有什麼事也好幫忙想想……”
莫小茹聽了點點頭，端正的坐到一邊。
通天此時顯得有點尷尬：“莫兄！今天我來，首先是想先向你道歉！因爲我的確沒想到事情會到如今這地步。但請你相信，絕不是我對未央泄露清平在這的消息！”
見他一臉誠懇歉意，莫流香微笑點頭：“通天兄，你大可不必對我抱歉，因爲我從未懷疑過是你泄露了消息！雖然我也不是很明白怎麼回事，但……通天兄真的不必耿耿於懷！”
通天聽了鬆口氣：“是啊！我也實在想不出未央是怎麼發現的，可也不敢去問他……”
見師父看向自己，莫小茹沉吟道：“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近來江湖傳聞，說未央手下有一羣密探，在江湖上到處爲他蒐集情報。而那些人武功都頗爲不弱，而且行蹤神秘，所以根本無法捉摸！”
通天聽了點點頭：“其實我無意中也聽月兒和星兒哥倆兒提過，說葉生華私下裡替未央訓練了一批密探，個個都不是簡單人物。不過，這件事好像的確沒有幾個人瞭解！”
莫流香想了想：“葉生華原本在三義門就是負責情報的頭目，加上魯昌河，當年三義門能夠無往不利，此二人可謂功不可沒！如今既然是葉生華暗中訓練密探，未央只需要稍加指點武功，要得到一支精幹的密探隊伍，也不算奇怪！哎！算了，反正事已至此，怎樣都不比再追究了。只要他父女平安無事，大家只會爲他高興，不是嗎？”
聽了這話，通天臉上又現出一絲擔憂：“莫兄，實不相瞞，我今天來正是爲了此事……”
師徒倆聽了奇怪對視！沉吟半晌，莫流香疑惑問：“通天兄這是從何說起？紅兒已死，未央並無異狀，如今他父女重逢，只要多些時間給他從傷心裡走出來，你又何必多愁呢？”
“葉靈……”
呆了下，莫小茹皺眉問：“前輩的意思，是怕未央一旦再失去另一個最在乎的人，會終究承擔不了？”
通天點點頭，莫流香沉吟道：“我始終不清楚，未央和葉靈之間的情分究竟有多深？按說未央如果心裡有她，而葉靈又不會在乎什麼江山霸業，他們兩個也不失爲一對天作之合！可到底爲什麼？他倆爲何會走到這一步……？”
通天緊緊蹙眉，看着兩人搖了搖頭：“說實話，這件事我也很納悶！不過我看得出，未央心裡的確是有葉靈的，只是他似乎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所以我也不敢去追問……”
沉吟半晌，莫小茹緩緩道：“師父，前輩！此事中間雖曲折，但我覺得或許也並非難以解釋。而他二人心中又顯然對彼此並未忘情，只是其中似乎有什麼隱秘是我們不知道的！”
莫流香想了想問：“那小茹，你認爲會是什麼樣的隱秘？或者會出自哪個方面……？”
暗暗思索，莫小茹沉吟道：“以當日黃鹿公突然出現來見師父，我本以爲葉靈仍爲當年的事耿耿於懷，只要未央稍微去說幾句好話，女孩子並不難哄的！不過從以往葉靈對未央的態度看，加上這次突然發現未央恢復了武功之後的情況，我卻覺得此事恐怕從一開始就不只是因爲一時的好勝，或者是什麼誤會那麼簡單……”
“哦？怎麼說？”
“二位試想，當年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二人情深義重，葉靈對未央更一向千依百順。加上原本只要西域大軍壓境，朝廷未必能擋得住，她如果真的有稱霸天下的野心，又有什麼必要白白浪費時間消遣江湖？”
“可有傳聞說紫微宮始終在試圖挖掘樓蘭遺蹟，也許他們就是在等成功之時？”
“有這可能，但以之前的情況看，未央恢復武功之前，江湖對紫微宮根本毫無招架之功。而且傳說的樓蘭遺蹟，無非只是什麼巨大的寶藏，絕世神功。但要爭奪江山，那些對紫微宮又有多重要？”
兩人聽了不由皺眉對視，通天不禁奇問：“那你覺得又會是怎麼樣？難不成紫微宮原先還有什麼其他的企圖？”
“如果說企圖，未必關係到紫微宮，我想或許只是葉靈對未央有而已……”
見二老臉現愕然，莫小茹微微一笑：“其實我一早就覺得奇怪！未央外表溫和，但內心極其堅韌，且生性不羈，最是不受拘束的。如果紫微宮僅僅威脅，逼迫，那是萬難讓他就範的，這一點葉靈怎麼會不明白？假如她真的想競逐天下，其實並非困難！所以我認爲，首先她本來至少並不想未央死！”
二老聽了緩緩點頭，莫小茹想了想又道：“可如果葉靈只是簡單不想傷害未央，她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把未央控制起來，日後再慢慢想辦法。畢竟憑紫微宮的實力，對付江湖並不需要未央的才智！所以我覺得，她即不想傷害未央，可卻也並不想讓未央捲進來。多次的挑釁，我反而覺得只是葉靈耐不住思念，想見心上人一面而已……”
莫流香聽了心裡不禁大爲錯愕！“僅僅爲了這樣，犧牲了那麼多性命！如果真是如此，按你說的她應該早知道當年是一場誤會，幹嘛不和未央說清楚呢？”
“因爲未央也從來沒試圖去解釋，而且……”
見她欲言又止，通天不由急問：“而且什麼？你話別說一半啊……”
皺眉看着二老，莫小茹緩緩道：“從武林大會那一次，我就奇怪未央爲什麼不和葉靈提當年的事？開始我以爲他也是不甘心先低頭，可我所認識的他，卻不是個會意氣用事的人。接下來幾次都死了那麼多人，未央費盡心力，可就是不肯去解釋一個字。所以我只能認爲這件事解釋已經沒用了，或者本身就不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沉吟片刻，莫流香緩緩問：“你是說這件事另有隱情？葉靈的目的並不是中原江山，所以她沒向未央出手，可又忍不住想見他。而且他倆自己也都明白一切，可就是不肯說出來……？小茹，這些事可以找到個合理的理由解釋嗎？”
莫小茹聽了苦笑聲，攤開雙手無奈嘆道：“師父！說實話，我自己也覺得這些話說出來很混亂，但除了這樣卻又實在解釋不了現在的情況！我只能說，一對相愛的人，不能愛，只能以仇恨作爲藉口爲的卻只是相見一面，那會有什麼可能呢？”
“想在一起卻不能？難道是黃鹿公從中作梗？”
“前輩！黃鹿公的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但此人野心勃勃，斷然不會任由葉靈多次白白折損實力。而且按照當年的情形看，黃鹿公夫妻和未央本是素識，交情還非同一般。可是直到現在，卻也沒見過他們和未央見面！”
“也許見過，只是外人不知道？”
“有這個可能，但未央可不是葉靈那種簡單的癡情女子，他不會眼睜睜看着白死人命！所以如果只是葉靈父母的原因，這一個來月未央不該始終毫無動靜，而是早該趁機去了結此事了……”
二老迅速交換了下顏色，莫流香點頭道：“我覺得小茹說的也不無道理！現在未央和葉靈之間有一道別人看不見，可他們自己又不肯捅破的紙。想真正解決這件事，首先就必須找到這張紙才行！”
通天看着兩人苦笑點頭：“老實說，因爲清平的事，我現在都有點怕見未央了！哎……！可爲了他，我也沒什麼可顧忌的！誰叫我活到今天，就他這麼一個孩子可想着呢……？”
若未央每天除了一早起來督促弟子練功，看會兒書，其他大部分時間都會陪女兒度過。
此時人們眼中的他，和世上任何一個慈父都沒有兩樣！但誰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因爲沒有人相信他真的已經放棄了其他一切。
一早指點了徒弟們的武功，若未央正在書房裡看書，門上響了幾下，家丁近來稟報：“公子！外面有位和尚求見，自稱法號無果！”
若未央聽了不禁一怔！但隨即想起這“無果”乃是廬山上西林寺的住持。如今他來見自己，其中緣故除非見面肯定是猜不出的！
不久，家丁領個和尚前來。對他，若未央心裡其實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不過按其身份，若未央是絕對不會熱情接待的。
見到若未央，無果臉上也不免尷尬：“臣下參見大王！”
若未央淡淡點頭：“你我之間不必虛僞客套，直說你的來意吧！”
點點頭，無果不無猶豫道：“其實，臣下今日是奉聖上旨意，前來看望大王的！”
若未央聽了冷笑問：“聖上？他已經自立爲帝了，難道他真的自認爲已經勝過了昔日的阿里王？”
無果聽了皺眉道：“大王明鑑！本朝建國伊始，自聖上以下臣民，不敢忘卻祖宗遺志。如今聖上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遙遵大王爲太上王叔，與聖上並尊萬歲！”
若未央聽了輕蔑笑道：“我可從來沒想過能活上一萬歲，要是真在這世上活那麼久，不是煩死了？”
“大王意境超然，自非臣下等凡夫俗子可比……”
“行了，有話直說吧！”
“是……”
猶豫半晌，無果怯生生看了若未央一眼，隨即又低垂下頭：“稟報大王，我朝自聖上英明君主，十年來廣積糧草，財帛，厲兵秣馬，如今我朝已有雄兵數十萬，輜重足夠大軍五年之需。因此聖上念及列祖列宗心願，深感天賜我朝大王這等當世奇才，望大王體念祖先泉下亡靈，爲……爲……”
靜靜等了會兒，聽他再也“爲”不下去了，若未央才冷笑道：“你今天本不想來的吧……？”
無果聽了一愣！若未央又淡淡一笑：“其實只要不蠢就明白，阿里數百年來唯有先王文武雙全，頗富才智。但他歷經數十載都未能得嘗心願，憑青德十年的時間就妄想一統天下，這根本是癡人說夢！而且，他居然想對我發號施令，我也可以想象他這個皇帝是做不久了！”
“大王，其實……”
“行了！你想說什麼我心裡有數，而且我也知道，其實青德這十年來乾的還不錯，朝野對他都頗爲愛戴！如今他以祖先的遺志爲由想逼我就範，如果我肯正好被他利用。可如果我不肯，阿里人族性極重，他大可以煽動族人，說我數典忘祖！不過你是個聰明人，我想阿里朝中你這樣的人也不會少。你們都應該明白，青德如果真敢發兵，那無異於自尋死路。回去怎麼說是你的事，但我要對你說的，就只有這些了……”
無果聽得心裡頗不安寧，但他也知道再說下去也毫無意義。
無果走後，若未央不禁暗暗皺眉！毫無疑問，這一定是白蓮教主朱洪祖的奸計！
當年青德帶領阿里廣泛開墾農田，十多年來與周圍部落開放來往，倒也的確令阿里呈現出一幅國富民強的景象！而如今西域戰事消弭，剩下滿洲盤踞遼東，無論兩國誰勝誰敗，一旦戰爭停止，阿里都勢必獨木難支。
所以趁此大亂未息，可天下隱憂仍多的時候發兵，的確是最好的時機。不過阿里要起兵最大的阻礙無疑就是若未央，首先他不會讓白蓮教得逞，然後因爲他當年阻止了阿里王大軍遠征，在國內聲望也很好！來日一旦相遇，難保大軍不會再被他煽動。
因此，朱洪祖和古道人商量出了一條看似有贏沒輸的妙計。首先青德向阿里全國宣稱對若未央的尊敬，希望他能繼承祖先的意願。如果他肯，一定可以極大的提升士氣，日後再設法除掉他不遲。當然，他們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
但如果若未央不答應，到時候就可以對族人說若未央背棄了祖先。如今的阿里國富民強，而作爲久遠的遊牧民族，阿里人的血液裡仍殘留一種對祖先濃重的不可違背。所以就算有人不想打仗，可只要以若未央背棄族人爲由也足以激起公憤！
因此如果若未央答應了，不僅勝算大增，連國內原本不願開戰的人也會改變。可如果他不肯，就是公開的背棄了全族。
若未央不難想通其中的關節，但這件事就算明白也的確不容易解決！索性時日還多，江湖不能平穩，諒他朱洪祖也不敢公然招惹自己！那等眼下危機解除了再去對付他，倒也不會晚！但眼下的事，自己又到底該怎麼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