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嶺南武林可謂風雲際會,不僅各路江湖人物齊集,連朝廷的各個不同派系也都派了眼線前來。而這些達官貴人的目的,當然是希望可以爲自己招攬到江湖上的頂尖人物。
事實上,以大明王朝的地域廣袤,實力雄厚,就算真的是各處用兵也不見得如此難以應付!只可惜!一朝天子家天下,皆爲龍種誰服誰?大家都是姓朱的,都是洪武子孫,憑什麼你高高在上九五之尊,可我卻只能向你下跪?
就因如此,古往今來爲了皇權發生的骨肉相殘,同室操戈可謂比比皆是!
當下也是一樣,像之前的金陵王,雖坐擁鉅富,地位顯赫,但卻少了一份做大事的隱忍!首先金陵王父子原本並沒有很大的勢力和威望,不過是因爲當今皇帝想培養自己的心腹纔會選擇了他們。也就是說他們的一切其實都是皇帝給予的,本身的基礎非常薄弱。
況且金陵王兩代都非賢德,忠厚之人,地方上的聲譽也非常不好。所以他們會在朝廷各處用兵的時候意圖趁亂謀反,會招天下共棄也就並不奇怪了!
相比起來,淮南地方的淮南王朱載賢,昆明的鎮南王朱翊臣,以及南昌王朱載復,此三人如今並稱大明天南三王!
他們本身都是世襲王孫,經數代盛名不衰。但這並不僅僅因爲他們的地位顯赫,出身高貴。更因他們歷代都是一方百姓心中的賢王青天,從未憑藉地位無故欺壓平民,坐擁巨資也從來不會吝嗇賙濟貧苦。而且他們平素的行事向都中規中矩,從來沒有過逾越自身地位的行爲。轄地的太平和睦,對朝廷和君王也恪盡職守!
不過在有些人看來,這三人中任何一個的實力都遠比金陵王要大得多。因爲他們的轄地雖然也只是一隅而已,卻不像金陵王那麼慾壑難填,而他們聲望卻都足可以統攝周遭很遠的範圍。
換言之,就算他們本身並沒有非常強大的兵力支撐,但只要再天下大亂的時候振臂一呼,立刻就可以集結大量的支持者。
正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反之亦然,與之於民,必也可以得之於民!
簡單設想,當今朝廷主昏臣庸,不僅到處用兵,還不斷的苛捐雜稅,以致地方官不斷橫徵暴斂,百姓怨聲載道!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當民怨沸騰無以復加的時候,那些百姓心目中的明主一旦登高一呼,萬里江山豈會不爲之顫抖?
就像隋唐之爭,當各地霸主紛紛潰敗,李淵攜賢明登頂,自然是萬衆歸心,並且名正言順!
像金陵王,充其量只不過王世充之流,雖然野心極大,但胸懷卻異常狹窄,終究非成大事之才!
但以目前的形勢看,多數人的目光還是都集中在若未央身上。單以武功而言,他雖然還並沒有用出過太讓人瞠目的本領,但畢竟他所打敗的每個人都非泛泛之輩!而明眼人一看也不難明白,少林丟失了二十年的一清氣功就算真的失而復得。
但以當日發生的情況看,豈會僅僅是巧合被他發現?除非事先已經預料到有人會暗中設計,怎麼可能那麼湊巧的被他一次揭露出來?
而天門山上,能同時抵擋雲夢居士和傲海龍神兩大高手的全力一掌,其內功之深已經足以驚世駭俗。但更加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嶽書豪和嶽順林兄弟的宿怨乃是二十多年前的過往,可當時若未央勢必還沒有出生。但他又是怎麼得到嶽書林的信任,並且令岳書豪之後那麼甘心情願的追隨,這些絕不是憑武功可以做到的。
有此種種不難推想,若未央此人武功雖然極高,但其心智更加人所難及!甚至於他可以揭露那些武林秘史,恐怕背後的來歷也一定不會簡單!可問題在於連堂堂武林盟主他都不屑一顧,那還有什麼辦法能將他招致麾下?
想拉攏別人,無非兩個方法,一是威逼,二是利誘!說威逼,憑若未央的武功才智,想去威脅他的蠢貨豈非就是活膩了?可如果要利誘他的話,此人性情難測,向來不喜名利,而身邊又是美女如雲。那剩下唯一可行的方法,就只有“士爲知己者死”了!
這六個字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關鍵就是這“知己”二字!不過往往“知己”卻也是最害人的,曾經尉遲恭以唐皇爲知己,李白曾以李隆基爲知己,但看看他們又是怎樣的下場?
戰前一天,若未央帶着葉靈和**雷、**雪兄妹回到了羅浮派,而王乾等一羣烏合之衆也隨後趕到。
丁一見到若未央本來很高興,可看到那麼多外人也就不便表現出很熟悉的樣子了。
總算找到空隙把若未央單獨請到書房,丁一滿臉愁緒問:“公子!對明日一戰,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現在丹霞派那邊聚集了各路武林人士,專等明天可以同心一戰。可你卻要在此應戰東瀛武士,這……”
若未央看着他淡淡笑問:“我早聽說丁掌門和丹霞派的郭掌門乃是生死之交,想必他已經屢次向你進言了吧……?”
丁一聽了臉上一紅,隨即輕嘆口氣!若未央笑笑又問:“但丁掌門自己又在擔心什麼呢?”
丁一聽了一呆,不禁皺眉道:“公子聰明絕頂,何必消遣我呢?這一戰不僅關係中原武林興衰榮辱,更牽涉天下百姓!可公子此舉卻……”
他本意是想說在這本應該萬衆一心,同仇敵愾的時候,若未央卻爲了一己私心不肯與武林同道同心協力,反而顯得如此涇渭分明,實在有些不識大體!但話到嘴邊,他卻半天也說不下去了!
若未央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淡然笑道:“丁掌門,論武功天下間除了白守智等寥寥幾人之外,能比肩於你的已經沒有多少了!論才智,先父筆記中對你也是頗爲讚賞,也因爲這樣我纔會對你毫無避諱!那麼你不妨試想一下,如果明天江湖所有人都聚在一處迎敵,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丁一雖然不明他意思,還是思索了一會兒道:“東瀛武士纔來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日雖然是雙方以武功決勝負,但恐怕是免不了一場惡戰的!”
若未央點點頭,微笑再問:“既然免不了一場惡戰,那我去與不去又有什麼區別?”
“這……,如果有公子坐鎮,必定可以令中原武林衆人士氣大增,能夠更加衆志成城對敵啊!”
輕輕搖頭,若未央不以爲然道:“我如果在的話,或許可以讓人們信心更強,但也因此想衆志成城是萬無可能了……!”
見丁一滿臉詫異,若未央輕嘆聲,落寞道:“人無論做任何事,信心必然是不可或缺的!但假如一個得了不治之症的人,你認爲是有一位杏林聖手的醫治重要,還是病人自己的意志更重要呢?”
丁一聽了沉吟道:“古有神醫華佗,但卻終究不敵曹操心胸狹隘!醫生的醫術固然重要,但病人本身情況也不能忽略不計!”
點點頭,若未央道:“現在的江湖就像是一個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而我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醫!但我就算可以治病,卻無法治心!江湖中人的病根在於無法割除自私自利,我就算能救他們的命,但又怎麼才能治他們的病?如果不能治病,他們這條命就算暫時保住了,那下一次呢……?”
皺眉苦思半晌,丁一仍不禁疑惑問:“那公子,請恕我愚昧,不……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長嘆口氣,若未央緩緩解釋道:“所謂:絕處逢生!人一旦陷入絕境,纔是最能不救而自救的時候!假如有個人掉入了深淵,如果有人垂下一條繩子,他只會緊緊抓住繩子等着別人把自己拉出去,但卻不會考慮如果自己多往上爬幾步可以更早離開困境!但如果沒有繩子,他們也會不惜一切去尋找生路,不是嗎……?”
丁一聽了似有所悟道:“公子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在,江湖人會覺得一切都能由你去解決,他們自己就不會盡力了?”
若未央點頭道:“對!無論什麼原因,這件事終究是我爹留下的後患,我就算一死也不算什麼!但如果真要解決問題,卻不是我一條命可以的!”
“公子話是沒錯,可這件事恐怕還是免不了一場惡戰啊?”
若未央正色點頭道:“沒錯!而且事實上,這一戰東瀛武士就算敗了,也無法阻止東瀛朝廷發兵侵略!可是單以此戰而言,東瀛武士所在意也只我一人而已!換言之,明日羅浮和丹霞兩地,我所在纔是東瀛主力會去的地方。而其他人就算也不簡單,但有中原武林數千之衆拼力死戰,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反而如果兵和一處,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抵擋倭寇的奮力赴死呢?也正因爲這一戰勢不可免,所以如果看到我中原武林中人便不會全心全力拼命。反而如果沒有我,明天一戰就算對方沒有很大損失,但我們這一邊的損失也會極大的少於預計。而之後當東瀛人發現我們並不像他們想象的損失慘重,那是否仍要出兵,也自然會再三考慮,那樣就是轉機了……”
丁一聽了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心裡對若未央更是大爲折服!想想他一家三代,莫流香一生爲了蒼生正義捨棄了父母、妻兒,但自己的結果還不提,對整個江湖,他所甘心捨命的那些人又有什麼改變?對一切的痼疾仍舊只是繼續增加其深固罷了!
而莫仙穎的大破大立雖然談不上沒道理,但可以預計的一點的是,當他人去時移,事態會怎麼樣概率也只一半一半而已!
但今天的若未央,他不僅僅仍舊是一個人去把事情解決,同時也讓別人都無法避免參與到其中。這樣可以讓所有人瞭解到自己的問題,明白事情到了最後還是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救。結果自然還是隻能聽天由命,但如果這樣還不能讓那些人醒悟。相比起來,至少他的做法已經比父祖更好了!
人心是最嬗變的,也是最無法猜測的,沒人能奢望一切都可以按照正常的發展去進行!在這個時候,大仁大義毫無意義,鐵腕也總是有極限的。只有尋求一個讓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都能認識到根源問題的方法,纔有希望讓他們去想要改變!
當然,方法最後只是方法,人心是不會被方法左右的。若未央只能盡人事,結果仍舊是要聽天命!
半晌,若未央看着丁一道:“丁掌門,這件事之後我會有些私事要去處理!但我自己心裡明白,我的身份可能很快就不再是秘密了!而之後的一切,我可能都沒辦法再做什麼。我並沒奢望很多,只希望你能記住一點。我爹一生雖然做錯了很多,但我相信,至少他的心是好的……”
看他神情晦暗,丁一不禁擔心問:“公子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我丁一雖不才,但如果公子說出來,或許我也可以幫忙斟酌一二……”
看看他,若未央微笑道:“多謝好意!但這件事不是別人能插手的,只有我自己能解決……!對了,如果以後有機會,江湖相見還請丁掌門可以多多關照荊襄雙英,還有……。算了,承蒙貴派照顧多時,若未央非常感激!”
“公子太客氣了,這……這是我應該做的啊……”
看着若未央走出門,丁一心裡大爲奇怪,只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雖然他自己不知道爲什麼,但很清楚似乎會有一件大事將要發生了……
爲了應付東瀛武士的決戰,各門各派都在緊鑼密鼓,嚴陣以待!尤其是月影門,畢竟他們這一次還是以武林正道首領的身份前來,不僅要擔負統率的職責,還必須事事先人。
但考慮到當前大局,以及自己一方的實際情況,莫流香心裡還是半點樂觀不起來。
丹霞派身份地主,當然是對各派的同道都款待周到,只是這一次雖然應該是大家同心協力的,可各派所居住的地方都相距很遠,足見所謂同心也只是隨便一說而已!
而且月影門雖然身爲主腦,但實際的領袖莫流香也始終沒露面,倒也是並沒有人會真的指望他還能有什麼作爲!
此時莫流香人身在丹霞派中,眼看轉天就是正日子,可始終沒見有人想來找自己試圖商量個對策。很明顯,一旦面臨危險,人們心裡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能爲他們救苦救難的人。就算你能想到再好的方法,但需要他們自己去出力的時候,還是不會願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別人的!
見師父臉色煩惱,莫小茹何嘗不也是感同身受?
“師父!明天就是日子了,您年紀大了,還是早點歇着。養足精神,明天才好隨機應變啊!”
莫流香看看徒弟,苦笑聲自嘲道:“小茹!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我這把老骨頭早就是行將就木了,有沒有精神根本不重要!明日一戰,如果若未央始終不肯出現,必定是有敗無勝的結果。也許我此生已是註定難回故里,要客死異鄉了!可這些我並不在乎,我只是擔心你們。是我把你們牽連進來的,和我一起承擔一切。我莫流香爲別人爲了一輩子,時至今日就算想自私一次都不行了,難道真是上天要懲罰我?我想,穎兒現在在天上也一定在嘲笑我這個爹。就算我活着,也只能是親眼看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而他雖然死了,可至少沒有人能再說他是錯的……”
面對眼前的局面,莫小茹也確實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可又不願看着老人難過,只好強笑安慰:“師父!您也別太灰心了,若未央雖然未必會來,可他不也在羅浮那邊了嗎?當日天門山上鬼榮次是指名要挑戰他的,我想他也許就是因爲這樣纔想自己去解決事情,不希望牽連別人!”
若未央苦笑聲搖搖頭道:“小茹!他寧願自己獨自去面對所有敵人,也不肯和武林正道在一起,難道還不能證明他是多討厭武林嗎?說到底,江湖之事終得江湖了。無論這一戰勝敗,江湖的局面還是不會改變什麼。那如果以後一切都還是沒有改變,就算贏了這一次,那下次呢?而之後如果再有什麼事,他還會管嗎?”
莫小茹聽了皺眉沉吟道:“其實師父,他不是已經說了嗎?一年之後如果您依舊願意把一切託付給他,他就會答應當武林盟主!我覺得無論怎樣,他終究還是個守信用的人,說出來的話應該不會反悔的!”
“哎!話雖如此,可我莫流香空活了幾十年,自認爲無愧天地良心,但最終連個二十歲小夥子的信任都得不到,你說我這輩子活得多失敗!況且,他爲何要定這一年之約?其中到底有什麼原因?難道真的只是爲了考研我?我始終覺得他有太多秘密,雖然我不是想懷疑他什麼,可這樣的人實在有太多讓人想不通的地方啊……”
莫小茹聽了不禁輕嘆道:“師父!身爲弟子,有些話本來我不該說的。可如今看您這樣,我又實在忍不住!您口口聲聲說信任他,可又幹嘛非要想看透什麼?難道您還是放不下?難道您忘了?當年您也曾不只一次信誓旦旦說信任師兄,可如果您真的做到了,那又何必逼得師兄最後越走越遠呢……?”
莫流香呆呆看着小徒弟,半晌黯然苦笑道:“小茹1你也覺得其實一切都是我錯了,對不對?穎兒也好,若未央也罷!他們都不願意認同我的做法,最後一個死了,現在這個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而小茹你,其實你也一直都認爲是我錯了,是嗎……?”
莫小茹看着師父滿臉的悽然,輕輕垂着頭,無論是與不是,此時她都感覺說不出口!
良久,莫流香自嘲的笑笑又道:“其實當然是我錯了!就像我說的,穎兒死了,可也正因如此他的一切沒有完成,所以是對是錯也都無從證明了!而我雖然活着,可二十年來我什麼都沒能改變!江湖依舊風雨飄搖,江湖人依舊自私自利,那我怎麼又可能是對的?甚至到了現在我還想能騙自己,而若未央就是不願意重複我的錯誤,纔會拒我千里。而我看中了他的聰明才智才希望能寄託,但他卻認清了我的錯誤,不也正是說明了他的聰明?可我還卻偏偏不願意承認!小茹,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
漠然半晌,莫小茹輕嘆道:“師父!每個人做什麼都有自己的想法,對、錯也不是別人能評價的。我只能說,您想寄託希望,就應該瞭解這個希望本身已經太沉重了!但如果您還要再附加其他的條件,那無論是對是錯,任何人都不該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別人,不是嗎……?”
莫流香聽了,看着小徒弟心裡滿是苦澀!其實他何嘗是到了今天才發現自己的錯?但當一個人已經被大多數人認可之後,甚至已經被人們神化,讓他去承認錯誤又怎麼可能?
而且,如果有一天他去面對所有支持者承認自己的錯誤,結果就等於說所有人都錯了!一個人的錯誤不難改正,但所有人的錯誤就必須強行變成正確,並且將所有看到錯誤的人全部格殺勿論!
這就是歷史悠久的華夏民族,這就是海納百川的偉大胸懷,能夠在這片土地上被稱爲“聖賢”的,只有那些可以把所有錯誤都變成正確的人!然後所有人再繼續延續聖賢的悲哀生活下去,直到一切消亡,對錯、便已經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