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迎對紅兒雖然一如既往的恭謹,但紅兒自己也明白,他對自己的小心只是因爲畏懼自己的武功。但如今若未央既然已經死了,其他人都對花迎唯命是從,自己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傀儡而已!
不過既然沒人會在意她的行動,索性她也就可以漫無目的的隨興所至了!
過去的歲月中,她的整個人生都只是圍繞着一個人而存在。即便那個人不在了,她也一直是延續着其活着時候的情形!她無法把若未央當做乃母看待,但卻也不能否認自己正是把他當做了姐姐生命的延續。
雖然自己對他一直非打即罵,不斷逼着他去報仇殺人,甚至從來沒對他有過一次笑臉,但事實上自己何嘗不也是一直在依附於他活着?
雖然自己一直都想等爲姐姐報了仇,自己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但如今仇也算是報了,可孩子卻也死了,但自己心裡卻彷彿少了些什麼。說不清,只是一種很奇怪,但卻似乎非常重要的東西,讓自己連去死的心思好像都突然忘了。
但說到底活着又能怎麼樣?仇報了,孩子沒了,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無所有。對這個世界,自己已經無愛無恨,無可留戀。或許也正因爲這樣,生和死對自己來說其實已經沒有區別了……!
幾乎是無意識的走到了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前面似乎可以看到個模糊的人影!
“我跟着你一路走到這,你現在的樣子,真的讓我很痛心……”
“你……是誰……?”
“莫常然,莫未央……!人生無常,卻常於自然!人生多苦,未央無窮,卻亦不遠矣……”
紅兒驚訝的聽着,滿臉的駭然!上下仔細打量着面前這中年美婦,搜遍記憶卻也想不出自己曾見過這個人!但那番話,卻是支撐自己多活了二十幾年的動力,怎麼可能會忘?
“你……你……”
“是!我就是當年救了你和……和未央的人!而且,從他第一次真正走上了江湖,我就暗中找到了他,並且收他爲徒!如果不是因爲我,也許他早就殺了莫流香一家,也不會經歷那麼多苦難!而且……,他當初冒死進宮去救的葉靈,正是我的親生女兒……”
紅兒聽得滿臉驚詫,一瞬間腦袋裡似乎轉了無數念頭,但卻沒有一個能清楚明白!
“你到底是什麼人?”
“哎!事已至此,我是什麼人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但無論你相不相信,當年救你們,我確實毫無惡意!只是,有些事的確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本來我已經走了,但卻還是放不下心。可當我回來的時候,卻……卻聽說他已經……”
“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嗎……?如果事情能這麼容易就結束,那他何必還非要死?他不惜犧牲自己,難道現在你還不明白爲什麼?”
紅兒聽着苦笑聲點點頭:“他畢竟是莫家的孩子!而且,姐姐其實何嘗不也是那麼的善良?”
“你認爲他只是爲了什麼江湖道義,天下蒼生才甘心去死……?”
“他從小就善良,也許,我本早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的!”
“哎……!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沒發現過……”
“你什麼意思?”
“他是善良!可是,他的善良更加實際!他的傲骨,也更現實!難道你就真的一點也沒想過?他爲什麼一直對你逆來順受?只是爲了養育之恩?只是爲了世俗倫常?他是莫仙穎和若煙雪的兒子,你覺得他會是那種人嗎……?”
紅兒聽着身子不禁一顫,倏然間心裡思潮起伏,更加一點都無法平靜下來了!
“直到今天,我不相信你真的一點都不懂!他對你到底如何?他所做的一切,直到犧牲自己,的確是救了很多人。但在全天下人中,他始終最在乎的又到底是誰?他寧願獨自去揹負一切,寧願放棄自己也不願放棄的人,到底是誰……?”
“別……別說了……”
“爲什麼不說?你到底在怕什麼……?”
“我……”
“你怎樣?的確!或許我並沒資格指責你,因爲他會有今天,我的責任恐怕並不比你少!但你卻是讓他最痛苦,又最放不下的人!你知道嗎?我怪過自己救了你們,因爲活着讓你們都飽受折磨!但我更怪自己當初爲什麼不把他帶走,讓他跟着你!本來,我以爲哪怕爲了若煙雪,你也應該會好好對他。可我萬萬想不到,他不僅會對你用情至深,而你居然一直對他那麼殘忍!他畢竟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你怎麼能這麼忍心啊?”
“別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
“哎……!我來並不是爲了罵你,也不是想讓你更難受!畢竟他人都不在了,一切也都毫無意義!今天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他爲你做了那麼多,從來無怨無悔,你再怎麼想他死,他也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如果你還有一點點人性,我不奢望你會懺悔,只希望你別讓他死不瞑目……”
良久,紅兒獨自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抱着頭,眼淚早已浸溼了前襟。可她始終緊緊咬着嘴脣,不讓自己發出悲痛的聲音!
一切或許是都結束了,但結束的定義又是什麼?事情的了結,生命的終止,是否可以不計活着的人心中所承受的痛苦?紅兒不明白嗎?
有些事其實無所謂明不明白,因爲人未必會往那個方面去想。但這層窗戶紙一旦被捅破,痛苦來襲就不是突然而已了!
現在的紅兒,她無法去仔細分辨自己心裡對若未央的情感。可被捅破的窗戶紙,破洞中吹進來的風已經足夠讓她搖搖欲墜!
心裡的空虛似乎一下子填補上了,但一瞬間整個內心的荒涼,又讓人更難忍受!懺悔如果有用,也就無從談起痛苦了。或許死可以終止痛苦,但揹負着悔恨卻往往只能讓人求死不能!
紅兒不敢再去深想若未央的心意,無論是他死去,或者二十來年短暫的人生。可她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爲了他!但那到底是爲了補償愧疚?還是彌補自己的遺憾?她同樣不敢去想清楚……
也許只是爲了自我休整,也許是觸景生情,心有餘悸!就當武林盟強勢席捲中原武林,一路殺到長江之畔的時候,葉聖林突然停下了腳步!
若未央一死,他已經自認天下間再無對手。這倒也不是他自以爲是,不識好歹,畢竟身兼七絕武學,以及若煙雪畢生珍藏的部分秘籍,加上一清氣功二十多年的苦練,他的自負並不是毫無依仗的!
可世事常新,誰又能料準明日世界會是怎樣?畢竟武林盟蟄伏二十多年,葉明的辛苦經營,何曾想過世上會突然冒出若未央這麼個催命鬼?
本來作爲武林盟的“太子爺”,葉聖林自小也是飽受關懷,追捧,不免會有些驕縱習氣。否則當初他也不會獨自一人跑到杭州客棧去挑戰若未央了!
但自從親眼看着父親死在自己面前,以及數百人被若未央如狂風撣塵般屠殺,當時的情形至今仍常常浮現眼前。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葉聖林好像一瞬間成長了很多,否則離蒼雪那些高手也未見得會甘心對其如乃父般敬重了!
時隔經年,故地重臨每個人其實都忍不住回想起了當日的情形!但畢竟唯一的阻礙已經消失在自己眼前,而且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可是,當他們決定休息一天準備轉天對武林正道發起總攻。可一早醒來的時候,湍急的長江水中,數十根毛竹把一具屍體高挑半空,竟然就是武林盟十大高手之一的百足巨龍秦天來!
一剎那,所有人都驚呆了!此處聚集的武林盟中人將近三千,也是本門中精銳盡出,晝夜巡邏不輟。可這本門一流高手,竟突然毫無聲息的死在了長江中。而殺他的人武功勢必極高,但將其暴屍江上,顯然是威脅之意!
面面相覷,諸人都明白今天顯然是無法起行了。當下,葉聖林吩咐人去取回秦天來屍體埋葬,自己則帶領手下衆首領回到大帳等候。
不久,武林盟中最精通醫術的關外醫仙,白山神峰孔修晨緩步進來。適才他帶人取回了秦天來的屍體,整個屍身仔細檢查了一遍。
此時見他進來,葉聖林忙問:“孔老,情況如何?”
孔修晨看看衆人,搖了搖頭:“奇怪!老秦全身上下,從裡到外毫無異狀,也非中毒跡象,毫無任何明顯傷痕,全不是被殺的樣子!可他勢必沒有道理自殺,而憑他功夫如果是被人所殺,又豈會一聲不出……?”
衆人聽了驚詫對視,葉聖林滿心奇怪沉吟問:“那孔老可能猜得出秦老死因?”
想了想,孔修晨沉吟道:“以現狀看,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老秦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被人迅速點中了死穴。但方圓一里之內都有本門中人輪流巡視,我也問了老秦的隨從,都沒發現任何異常。能這麼不動絲毫聲息殺了老秦,我等竟無半點察覺,簡直難以相信是人所爲……”
“難道是若未央的鬼魂……?”
離蒼雪聽了孔修晨的話,一下子不禁被嚇得跳了起來。也是他平生殺人無數,且品性卑劣,若未央又是他一生中最忌憚的人。當天雖眼見若未央掉落懸崖,可他沒親眼看到若未央的屍體,心裡至今仍難釋懷!
洛黑龍皺眉看了他一眼,嗔道:“你瞎說什麼,快給我坐下……”
見諸人都面露憂色,葉聖林強忍心頭驚悸,強自鎮定:“鬼魅之說終屬虛妄,不足爲信!況且兇手將秦老屍身懸於江面,顯然是想威懾我等,阻本門南下之勢!所以如果要猜測兇手身份,當是月影門中人嫌疑最大!”
洛黑龍聽了點頭接口:“當家所言極是!月影門中高手如雲,老一輩如成挺、白守智皆是當今頂尖高手,而白守信武功雖是平常,但其內功修爲卻可以說是空前絕後。就算是年輕些的,如:莫小天,莫小茹夫妻,我等縱使年長數十歲,也未必能輕易取勝!更何況當下中原武林多數門派齊聚月影門,未必不會出現什麼以往鮮有人知的高手……”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半晌孔修晨緩緩嘆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敵暗我明,萬一對頭再有什麼行動,實在讓人防不勝防!並且如果真像洛兄所言,月影門又有了什麼厲害高手助陣,本門此行勝算又會如何……?”
沉吟片刻,葉聖林緩緩道:“各位所言皆有道理,但本門此番重入中原,勢必不可無功而返。況且假以時日,等到武林元氣恢復,再想出手只會更難。我看不如這樣,從今天起加派人手巡邏,夜間方圓兩裡之內增加一倍火把,以防敵人偷襲!另外派人回關外調集人馬來援,待本門精銳到齊,倒也不必再擔心他月影門有什麼厲害人物了……”
衆人聽了紛紛點頭贊同,當即分派行動,各自退出。
之後帳篷裡只剩下葉聖林、洛黑龍以及武林盟中的智囊,祁英彤。
這祁英彤原本是關外一個小鎮上的地痞,當年武林盟退居關外,一次偶然祁英彤和武林盟中一個小頭目發生摩擦打了起來。後來他被武林盟的人抓了回去,當時葉明見此人年紀雖輕,但爲人頗爲機智,且言辭敏捷,實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祁英彤雖然年輕,可自幼飽經患難,常年混跡世故,鑑貌辨色中看出了葉明的心意,當即跪地叩拜。傾訴自己對武林盟如何的仰慕,希望可以拜葉明爲師!
而葉明本有此意,加之見其果然聰明便當即答應。從此祁英彤被葉明一手栽培提拔,不僅武功進步神速,其智謀在同門中也大放異彩。多年來武林盟能在關外順利興盛,且在後金朝廷中地位更勝於很多部落,此人實在功不可沒!所以雖然他始終對同門長輩都非常的恭敬,但所有人也都一直把他當做本門二當家看待!
葉聖林和這師兄是自小玩到大的,彼此交情也非常深厚!因素知其爲人聰明,此時便看其詢問:“師兄!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沉吟片刻,祁英彤看看三人:“能毫無聲息,並且輕而易舉的殺了秦老,兇手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所以無論是誰,我們都必須謹慎對待!不過我覺得,至少目前我們除了加緊防範,也確實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那如果對頭不再有行動,我看報仇的事也不妨先緩緩。不過這件事倒是讓我突然想到,我們這次南下之前是否真的把一切都設想周全了……?”
三人聽了皆不禁皺眉對視,葉聖林疑惑問:“師兄的意思是,難道我們是忽略了什麼人?”
點點頭,祁英彤又想了想:“對於月影門,白守智,白守信等人,雖然我們也未必能輕易取勝,但好歹也還有幾分把握!至於若未央的那些手下,就算他們還是要和本門作對,但其中高手無非只是嶽書林兄弟,王重生等寥寥幾人而已,也不足爲患!再有其他那些江湖門派,我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可除了這些人之外,我們是否還遺漏了什麼人沒考慮……?”
“師兄,你有話就直說,別賣關子了……”
沉吟片刻,祁英彤緩緩道:“江湖傳聞,若未央當日死於遼東之時,其實他已經武功盡失。而原因,是因他降生之時乃母若煙雪傳授給他的畢生功力,當時是爲了延續他的性命,但待他成年之後自身修爲便和乃母功力發生的衝突,因此纔會走火入魔,功力盡失!但我們都曾親眼目睹若未央是如何殺了師父,如何屠殺本門數百人的。如果當時他的武功已經散失頗多的話,那在之前和他交過手的江湖人物,我們是不是該注意一下呢……?”
三人聽了皆暗暗沉思起來,半晌,洛黑龍緩緩道:“我聽人說過,在若未央前往青海埋伏阿里大軍之前,曾在峨眉派門外和一個叫歐陽謫仙的人交過手。而當時二人交手超過兩百招,若未央雖勝,但卻也受了輕傷。而不久之後他便前往青海與阿里王交手,雖然也勝了,可受傷之後回到杭州也修養了一個多月。如此想來,至少單此二人的武功恐怕已經超過我們預料了!”
祁英彤聽了點點頭:“不錯!至少目前看來,此二人是我們絕不能忽視的。那歐陽謫仙來歷詭異,但可見必然是和白蓮教關係匪淺。至於阿里王野心勃勃,更加不用多說。假如有朝一日本門要稱霸江湖,此二人必然不會甘心!但相比其多年暗中苦心經營,本門對他們卻所知有限,這對我們的處境可是極爲不利的!”
葉聖林聽了點頭道:“不錯!白蓮教野心天下皆知,早已非只一日,而其與莫家深仇大恨也並不比我們少。可如今莫家於江湖已經是末路,本門少不了日後還得和白蓮教爭一日長短。而且如果傳聞不假,那歐陽謫仙的武功,恐怕自若未央死後,已經是無人可敵了!”
祁英彤點點頭:“沒錯!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假如,萬一是白蓮教有意阻礙本門統御江湖,但眼下卻不方便明目張膽站出來。畢竟現在的江湖就是一塊到了嘴邊的肥肉,誰也不會願意看着別人先吃下去。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本門中如今又有誰能應付可以和若未央打得旗鼓相當的歐陽謫仙?”
三人聽得面面相覷,一時心裡都不禁大爲發愁!
良久,孔修晨看看三人沉吟道:“其實,我倒是突然想起個人,雖不知是否能真的勝過那歐陽謫仙,但卻也是很值得一試的。不過此人向來性情古怪,平素從不見外人。可此人姓名雖鮮有人知,但其武功確乃極高。按我想,就算若未央在世,恐怕也未必能輕易勝得過他……”
“孔老所言何人?”
“滴水崖下,通天老祖……”
武林中從來不缺少奇人異士,他們的名氣未必很大,但能耐卻絕對不小。而無論他們本身品性好壞,卻都是對世俗虛名不屑一顧!他們中有的人是單純的單薄虛名,而有的人則是狂妄自大,完全不屑塵世中螻蟻般俗人。
在關外滴水崖下,就曾經出現過這麼一位江湖高人!據傳大約在五六十年之前,關外武林中出現了一位曇花一現的絕世高手。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也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此人自號“通天”。
就在他出現關外的短短一年之中,打敗了當時關外所有的成名高手,各門各派掌門人。但讓人意外的是,他並未再涉足中原武林,而是從此突然銷聲匿跡。
數十年中,“通天老祖”只是以一個傳說存在關外的林間山巒之中甚至根本沒人能確定這個事是否真的存在。也有人曾到過滴水崖想去尋訪世外高人,但從來沒人能得嘗夙願。
如今孔修晨突然提起,其他三人都是頭一次聽說。只不過此時他們已經是有點病急亂投醫,既然是已經無計可施,那有個希望總也聊勝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