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奉天以手撐地緩緩坐起時,璃歌正與她面前二人說些什麼。
他雖身如僵木,耳畔所聞之聲卻聽的分毫不差。林奉天望向白衣女子背影,心中知曉自己爲她所救,若非雙腿無力,他真想當面道謝。
白衣和青衫離去後,璃歌轉頭望見坐起的奉天,頓時喜笑顏開朝他跑來:“你沒事了?”
“腿不像自己的。”林奉天揉着漸漸恢復知覺的雙腿。
“你重傷初愈,有些不適應也很正常。”璃歌站起來望着兩側微笑,“這地方多好,對你的恢復很有幫助。”
“不如我們就在這裡住一輩子。”
“什麼?”璃歌愣了一下,低頭向他。
“我說一輩子住在這,不管要追殺我的人是誰,從此都不是我們生命中的重點。在這裡,一切都是新開始。”
璃歌從未見過這樣的林奉天,她蹲下來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用食指戳了戳他:“你在說些什麼?真的沒事嗎?”
林奉天一把將她手心握住:“你剛纔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
“你都聽到了!”璃歌驚呼,“可你明明……”
“你願以百年道行來換奉天殘軀,我怎能辜負於你。”奉天神色嚴肅。
璃歌聞言卻抽開手,撇過身子:“我不用你報答。”
林奉天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身子前傾靠近璃歌,打趣道:“何況,你佔了我便宜,可要對我負責纔是!”
“就算我佔了你的便宜,給你那麼多靈力也算還清了。等你傷好,就可以走了。”璃歌噘着嘴,她不希望他因爲對她心懷感激而對她好。
“可我只想在你身邊。”林奉天似乎意識到自己話中歧義,“就算沒有落崖相救,此次回道觀,我也已打算和師父說清,做回俗世中人。我曾經無慾無求,一心只想讓師父歡喜,但如今,我才找到今生最重要的事。”
璃歌嘴角揚起,聽得笑開,卻仍故意本着臉望向奉天。
“那最重要的事,是什麼啊?”
“當然是你了,小傻瓜!”林奉天驀地出手輕捏了捏璃歌面頰。
“你個木頭竟敢叫我傻瓜!”璃歌手中亦不肯示弱,伸手就朝奉天面上襲去。
兩人歡聲笑語,不覺日將落下。
林奉天已全然恢復,他扶起璃歌四面環視,得找個住處度夜纔好。
“我們去那邊。”璃歌指向一處竹林,與桃林只隔一條小河,“神仙姐姐和另一位住在這桃林之中,我們不要去打擾他們。”
奉天同意,兩人牽手並肩而行。
當他們決定久居於此時,便開始爲未來打算。首先,得有一個安家之所。璃歌和林奉天二人在竹林深處砍出一片空地,用餘下竹子紮了一間竹屋。竹林盡頭連着一片森林,林中鳥語相呼。璃歌喚一隻黃鸝爲他們找些穀物,從此便在竹屋旁開墾一塊田地,食宿無憂。
璃歌的法術每日都會恢復一點,竹葉桃花在她手中化爲衣服,以度四季。
他們不需要離開這裡也能快活生活,就在林奉天和璃歌都以爲這就是永遠時,一件始料未及,卻早暗藏禍根之事,付出水面。
璃歌與林奉天月下盟誓,結爲夫妻。半年後,奉天容色日漸消瘦,璃歌發現後想盡法子在森林找到滋補藥草,燉給他喝,奉天也逐漸復原如初。
一年後某日,璃歌從林中採藥歸來,心念今年田中谷物收成一定很好,正想着如何安排中午飯菜,歸家後卻遍尋不見奉天身影。
“奉天……奉天……”璃歌有些着急,奉天從不會離開太遠。她丟下手中物,飛身懸空朝下俯視。心口猛然紮緊,一陣不好預感襲來。
終於在通向桃林的河邊望見躺地的奉天,未及過河。璃歌急忙落下,將他頭頸至於膝上:“奉天,奉天你怎麼了,醒醒!”她伸手放在他背上,貫注靈力。
奉天醒了,望見璃歌時露出難過神色:“爲何要找到我。”言之無力。
“怎麼了,爲什麼要走,爲何你會變成現在這樣?”璃歌望着形如枯槁的奉天,心痛難忍。
“不是現在,半年前便開始了。”
“開始什麼?你不是一直好好的?”
林奉天努力露出淺笑,眼眸深情望着璃歌:“你忘了,我也會法術,維持皮相雖難卻也能做到。”
“啊!”璃歌意識到一些不得了之事。
“但今天我再也撐不住,我想,是我該走的時候了。我本想去到一個你找不見的地方,這偌大崖低,還有很多地方你沒有去過。但我走不到了……”奉天一句話中諸多喘息,他喉中有異,卻無咳嗽的力氣。
“奉天,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璃歌已哭成淚人,抱着奉天。
奉天用不易察覺之態輕輕搖頭:“你不要問了。”
“你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奉天,這一年來我們之間從不隱瞞,你到底有什麼不能和我說?奉天,你告訴我,我求你告訴我!”
奉天經不住璃歌哀求語氣,眼中含淚:“好,我告訴你。但你要知道,對於此事我毫無怨言。這是我選擇的結果,你千萬不要爲此自責。”
璃歌彷彿明白此事與自己的關係。
“師父曾教導於我,三界無憂高低貴賤,卻不得相通。若執意如此,必遭報應。這是我應得之報,無需難過。”奉天想去拭她眼下淚水,卻辦不到。
璃歌似懂非懂:“不能與我在一起?爲什麼?三界間爲何會有這種規矩?還是……還是因爲我道行不夠,才連累於你。所以成親之後我的法術日益精進……”璃歌喃喃自語,她曾聽說,妖族有個不被允許的秘法,只需吸取他人精氣便可加速修行。但同族中無人用過,她一直以爲是謠言罷了。“是我,害了你?”璃歌眸珠三番四次閃躲纔看向奉天,滿是愧疚:“你早就知道?爲何不告訴我,還要騙我!”
“傻瓜,若不騙你,你會願意同我結爲夫妻嗎?奉天今生得璃歌一妻,已是無悔,後來怎樣,都不再重要。”
“重要,怎麼不重要,你死了,我於心怎安,你死了,我怎麼獨活!”璃歌大聲嚷道,淚水如斷線之珠打溼奉天衣襟。
奉天亦是心痛難耐,卻仍強忍說道:“只要你活下去,就能等到我的轉世,到時候只需要找到我,我一定會愛上你……我們就像,重新開始……”越到後來他的氣息漸弱,終於拼勁一切說完最後一句,含笑離去。他慶幸自己,早已想好這個讓璃歌活下去的方式。
璃歌見久搖奉天不醒,抱起他的屍身放聲痛哭。聲音沒有引來任何人,彷彿那兩位奇人已不在崖底。
從晨間哭到日落,她終於停下來,呆滯撫着奉天臉龐:“木頭,你又忘了一件事。就算日後我找到你,我仍是一隻黃鸝小妖,還是不能與你相守。我不想害你,也不想放棄你。”
璃歌起身,將他屍身帶回竹屋前,以法術開出一塊方地,將奉天埋葬。她沒有立碑,就算沒有墓碑,她一樣能找到他所在。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
三界皆知,三界中人每修行千年便有一次選擇之機,但能否成功,卻是未定。璃歌心生此法,她可以轉世爲人,但要先有千年修行。
還要五百年,她怎忍心讓奉天在凡塵中獨活五百年。
妖皇素來喜練靈丹逃過苦修,她還是隻小妖時曾抱怨過不公,爲何只有妖皇有此待遇。如今此事卻已成良機,涌上她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