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殤無法入眠。
他從來沒有告訴素荷,告訴任何人,這一千年來他從未睡過。眼睜睜看着世間波濤洶涌,他卻打不破那封印,無法去到另一人身邊。
想來或許在水瑤玉身邊纔算度過一段安逸時光,在此之後縱然封印得解,伊人卻難如故。
有時候他甚至開始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那般執着,不離開深海,不去找她,也許水瑤玉還和陳流裳安安穩穩在一起。可他又不能那麼做,他知道她永遠不是素荷,他怎能置素荷於不顧,任她留在天界。
可最後,偏偏是她選擇忘了他。雖然有不容反駁的理由與責任,但當他試圖闔上雙眼總能看見素荷失憶後初初見他那幕,她冷漠的神情,永世難忘。
無殤坐起身,嘆了口氣,他從沒覺得自己像現在這般軟弱。他的一身傲骨彷彿正被素荷偶爾將她當做陌生人的淡漠慢慢吞噬。
他並不經常回憶,回憶裡有很多被他丟下和拋棄的人和事。比如天離,比如魅兒,比如整個魔界……
而他追着一人而去,只爲聽她偶爾素顏淺笑,喚他一句千年未聽見的,無殤。
“無殤。”思緒被叩門聲驚回,無殤暗歎果真不能入故夢太深,連有人來至房前都未發現。
無殤拉開木門,雲傾正背向而站,聽到門聲後才轉頭。
“雲中君大駕,可惜無殤這裡寒酸了。”無殤笑道。“不是不願與我多言麼?”
“我想了想,有些事還需與你談一談。”雲傾沒有與他說笑。
無殤側身讓他進去:“什麼事?”
雲傾坐好:“我知道你定也睡不着,所以纔來打擾。”
“不用客氣,說起來我還沒有機會好好謝謝你和羽玄女。”雲傾擡眼看向無殤,見他身子緩緩坐下,嘴上道:“你照顧水瑤玉十餘年,羽玄女亦將素荷記憶保存完好。多謝!”
“當初與你約定,照顧她轉世之身,由幽冥玉引上尋你之路,只是爲了素荷。你不用謝我。”雲傾一嘆,“可惜沒能將她的記憶完整還給她。”
“封印被解,如此大事,天帝知曉亦是情理之中。天帝要拿,羽玄女又如何留的住。”
雲傾低眉沉默片刻後又道:“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
“不甘心又怎樣,難不成要攻上天宮,與天下爲敵?”無殤又憶起今日素荷所言,苦笑起,並未掩飾,連雲傾見此也稍顯震驚,無殤並非是將心緒坦白在外之人。
“我以爲你已經準備好了。
他的確準備好了,一切皆在等他一個命令。
“我能準備什麼?雲中君高估無殤了。”無殤盡力摒棄心中因舊事重提引來的心慟,復初模樣。
雲傾起身:“如果我不認識你,一定以爲你在說謊。”
“怎麼,無殤就不能說謊麼?”
“我只是從來沒有見過。因爲他說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
“可他也會累的。”無殤沒有去看欲離開的雲傾,“當無殤之名成爲一個傳說,他就不得不極力做好一個傳說中的人。就像始終護着素荷的雲中君,也許對羽玄女早有好感,但他不能這麼做。因爲天下所有人都知道雲中君爲了素荷甘貶下凡,護她安好,又怎會對旁人生意?”
“無殤!”雲傾微怒,“你這是何意?”
“我希望你能直視自己的內心。你雖愛着素荷,卻也知道這並不可能。”
“我並沒有想插入你們之間,只要能在她身旁陪着她,護着她,便足夠。”
無殤轉頭盯着雲傾:“你也瞭解她。以她心性,是希望你一直如這般付出,還是能遇到自己那個人。”
“她不知道我和羽玄女的事。”
“一千年瓊瑤羽林,總不會一無所知。”
無殤一言驚破,雲傾愣住:“那她還帶我來此太古之境。”
“是你自己跟來的。”
“你爲何要對我說這番話?”雲傾一時思緒難解。
“或許是因爲你在一個恰到的時候,來到我房門前。”
雲傾聽着總覺哪裡不妥:“你又是如何知道?”
“從她看你的眼神,若我再猜不出來,纔是瞎子。”無殤輕笑。
“我對羽皊,並無多心。”
“可她卻一片心思皆放在你身上。她肯背棄神女身份,和魔君約定,難道只是爲了素荷?只我所見一二,已覺你不可負她,何況還有諸多我不知之事。雲中君,若你真想護誰,該是至始至終不離你身邊那人才是。”無殤說着沉了口氣,“我不該和你說這麼多,你的事我也不該管。雲中君,若無別的事,我想休息了。”
雲傾立如木雕的雙腿動了動:“你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
無殤目送雲傾出門後,忽而嘴角一彎笑起,眸中閃着亮光,喃喃輕語道:“少了雲中君,縱然素荷要重新選擇一次,我也奉陪。”
雲傾默默回到自己屋內,無殤之言在他腦中盤旋。與羽皊的事,他並非沒有想過。只是這種想法每每剛一出現,便會被他扼殺。他一直以爲是自己心有素荷,容不下第二個人。但如今之見,或許如無殤說的那般,他被自己的心結所縛,才一心放在素荷身上。
羽皊爲他做的,在他心上堆積,像還不完的債,漸漸壓着成爲習慣。也許,他可以試着爲羽皊做點什麼,素荷周圍有無殤護着,而羽皊卻只有一人。她的瓊瑤羽林不喜男子,卻獨獨對他破例。他是否……不該辜負。
雲傾細細思量,不論無殤今夜所言是何用意,但他的確說對了一件事,就是他不能再繼續對她無視,他要正視自己的內心。
“我剛剛好像看到一個人飛過去了。”雨吟對着凌雲道。
“那就是我說的雲中君,喜歡素荷姐姐,可惜姐姐從沒對她動過心。”
“那他也挺可憐的。咦,他爲什麼從無殤的房裡出來?”雨吟順着雲傾走前方向看去。
“不知道。”凌雲搖頭,又一臉興奮地看着雨吟,“我繼續和你說無殤和素荷的事!”
雨吟瞪大眼睛靜聽,凌雲說的很細緻,比書籍記載和羽玄女口中都要細緻。素荷躺在牀上,不覺淚水已浸溼枕頭。
她開始有點後悔了,後悔,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