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行至林邊,卻不見任何人。黑夜林中多蟲蛇,他們便決心在林邊等候。稍稍撿些木柴,生起了火。
“柳大俠,請看。”清凝掏出緞包,打開放到張苗眼下。
泛黃火光映着薄薄緞上之物,卻已讓張苗百感交集,淚盈眼眶。他記得,他當然記得,十八年來每次念起都如在昨日。那日他的女兒被盜奪而去,身上紅兜襁褓,百歲銀鐲,如今全在這緞包之中,多年相離,今夕得見,又是怎樣的震撼?只可惜,物是人非,面前這個人兒,要是這些東西的主人,該多好!張苗不禁嘆道,心中酸楚。清凝看着他傷心模樣,心裡也暗自揪了一把。
“清凝若有生父如此,此生能得見一面,雖死不枉。”清凝想起自己身世,一時間也黯然神傷,不禁脫口而言。
張苗捧着緞包,緩緩擡起了頭:“姑娘,聽你此言,你的父親……”
清凝已借火苗看到,他的眼已泛紅,眶已模糊。她慢慢開口,開始那段她不願回憶的過往:“我從未見過父母,自幼便是由師傅收養,教我武功,讓我將來爲尊主做事。我曾問過我父母,但師傅說,該知道的時候,我會知道的。我也曾要求離開組織,去尋他們,可是……”
清凝看着張苗慘淡一笑,“你也知道,那是怎樣一個組織,進去了,還有出來的機會嗎?”她接着道,“十八年,我爲尊主做了很多事,纔到現在這個位置,纔可以見到尊主。我想要問問,我的父母究竟在哪兒?尊主一定是知道的,我感覺的到,卻一直不肯告訴我。”清凝嘆了口氣,適才她說了那麼多實話:“尊主讓我殺你時,爲了不露破綻,將你和女兒的事告訴了我。我立刻怔住,你讓我,想到了我的生身父母。所以我想,這應該就是師傅說的,到時候了吧,讓我借這個機會離開組織,去尋雙親。”她凝神無奈,“若是能見得他們一面,我死而無憾!”
“你不會死的!”此時的張苗已相信了她,那份情,他辨的出,不會假的,“我想如果你父母見到了你,也不會讓你死的。”他停了停,終於道,“清姑娘,你若不介意,可與柳某同行。”
清凝一驚,凝視着他,又聽他繼續道:“如此,便不用太過擔心地尊的追殺,畢竟,我們也有很多人。”
“可我不想連累了他們。”清凝忽得有些感動。
張苗想了想,突然發覺,自己只顧跟着子歌,竟不知這一路行來的目的:“說的也是。那等和他們一起到了安全地方後,我們便離開,去尋你父母,如何?”
“您說……要陪我尋找我爹孃?”她心中難掩激動,竟忽得站了起來,口中也不由用了敬稱。
“組織寧願讓你來假冒我女兒,也不願用我的女兒來要挾我,豈非代表着她……她已經……”張苗說不下去。有些事,以爲不說出來,就不會成爲事實。
清凝已經懂了,她想說些什麼,但不知怎麼安慰一個思念女兒的傷心父親。
“既然小女已不在,那能替你找到父母也是好事!我一見你便有如見小女之感,你我也算有緣,雖然都曾爲地尊辦事,但皆屬無奈。如今,你可願……稱我一聲義父?”張苗緩緩說道,清凝突然覺得,他一下子,老了很多。
柳輕笑雖年過不惑,卻常年習武未斷,身子仍如壯年一般,再加之他有一張並不顯老的臉,故瑤玉等人第一次見時,在年齡上絲毫未看出他與木子歌的關係。可現在,他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十歲,誰都能看出來他已愈不惑。
畢竟這些年,女兒雖生死未卜,他卻仍未斷了存活之念,而現在……像是把他賴以生活的房屋全部吹倒,從此居無定所,四下游蕩,他的心也跟着老了下去。
“承蒙柳大俠不棄。”說着,屈身跪下,“柳大俠在上,小女清凝,拜見義父!”
張苗即刻扶起她,臉上笑着,口中不住道好:“快起來,坐吧。”
待清凝坐下後,他擡頭悵悵望着無邊的黑色,多謝你,又給我一個女兒……心中暗道。
清凝眼角一挑,看了張苗一眼,不覺也思忖起來,如此一來……與計劃就完全不同了。她伸手撫了撫脖上玉墜,也用不到它了,她暗想。本來她打算在全盤否定自己是她女兒後,在一次打鬥中不小心露出玉墜,他定會大驚,繼而詢問。自己再說是自幼而佩,不曾解帶。則他一定會認爲自己是他的女兒……且不會再懷疑,因爲她本有太多機會騙他,但都將實情一一告訴了他,所以這一次,他纔會相信。說謊的境界,本就是說十分之九的真話,才能讓人相信那十分之一的假話。更何況,是要對付他們這樣的人。
可是她又突然有些矛盾,他會幫她找到父母,可地尊,只會一味閉口不言。
“也許……我這樣做……是對的……”清凝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
“奇怪,他們怎麼還沒到?”站立着的張苗藉着月色看向遠方。遠方還是漆黑一片,不見半個人影。
清凝聞言,回頭而望,算了算時間,也有些不解:“他們,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她說的小聲,只是推測。張苗卻已聽到,臉色頓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