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芷汐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我也這麼想,我愛他,就是我愛他而已,也可以與他沒什麼關係。就算他不愛我,只要我能在他身邊就好。”
我覺得她已經無可救藥,不過對待感情的這種態度倒沒有讓我十分擔憂。
我輕聲說道:“三爺那邊,一直都對程家兄弟有意見,我上次的事情就鬧得已經夠誇張了,恐怕是把三爺的臉面都給掃了個乾乾淨淨。這件事,你得好好跟三爺解釋了。”
說到三爺的態度,凌芷汐倒是沒有那麼擔憂。
“爹地一向寵我。姐姐上次的事,是上次。我的事,是我自己的事。如果自己堅持這麼做,我相信爹地一定不會爲難我的。就算他實在是不同意,大不了我不要他給我東西,我已經二十多歲了,他不能干預我的事。”
看來芷汐的吃了秤砣鐵了心,已經到了非程霖不嫁的地步。我覺得我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只希望以後芷汐如果知道了真相,不要太傷心。
凌芷汐嘆一聲,擡起頭來,“遙遙,我以前學戲劇史的時候,總是不能懂爲什麼羅密歐一定非朱麗葉不可,也不能懂爲什麼帕里斯爲了海倫居然能不管整個特洛伊城的安危。現在我遇見了,我才覺得,爲他一個人,如果可以,我寧願毀滅整個世界。”
我抱着她,輕聲安撫:“不至於的,芷汐。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家族是世仇,凌家和程家絕對不至於如此。海倫在遇見帕里斯之前就先有了墨涅拉俄斯,你也沒有這樣的顧慮。”
“你說得對。”芷汐的臉像只小動物一樣在我身上蹭了蹭,“要是程霖能愛我一點,不知道有多美好。”
我正要說話,聽見好像有什麼動靜,連忙擡頭四下張望。這時祝華坤有些尷尬地從假山後面走了出來,“是我。剛纔……我正去東樓,三爺好像不大放心,叫我來看看你們。”
不放心的當然是芷汐,我一向自生自滅慣了,就算剛纔和他吵起來的是我,他也決不會派人來看我會不會尋短見的,估計他也知道我這種野孩子是相當惜命的。龍三爺到底還是對於這個他寵了那麼多年的女兒狠不下心來。
她衝祝華坤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事的啦。剛纔頂撞了爹地,等他火氣消了,我再去跟他道歉好了。”
我點點頭,“我送你上樓吧。”
回頭看看祝華坤,他還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我略略遲疑,“你……是來找我的?”
他微微頷首,芷汐立即說道:“我沒事的,我上去休息一會兒,晚上程霖還約我一起去看加工改造一批舊珠寶呢。”
看她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我才放下心來,先送她上樓,看她在屋裡坐下,又偷偷地叮囑了保姆一回,纔出去找了祝華坤。
祝華坤在樓下等着我,見我出來,他微微垂眸,神情中似乎有一絲莫名的困窘。
我走向他,“華坤,上次倉促,還沒恭喜你又得了三爺提拔。”
他有些尷尬地笑笑,“什麼提拔不提拔的,我們再怎麼樣,出生入死,也不過就是在三爺手下打打雜,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覺得他說得好像有點謙虛過度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莫名地覺得他跟我說話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感。這時他替我拉開車門,開的是駕駛座後面的位置。
因爲他並不是我的私人保鏢,我們一向都是以朋友的身份相處的,平常他開車的時候我都是坐副駕駛位,這樣好方便聊天。今天他的意思,卻是讓我坐司機後面的位置,那個位置,一般是給領導坐的。他今天的整個態度,就讓我覺得好像是上級和下級的關係,和從前不一樣,甚至和我剛回來的那天也不一樣。
我稍微有些愣神,沒有急着坐上去,問道:“華坤,發生了什麼事?”
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沒事。孟小姐上車吧,我想帶你去大東洋看看。從回來到現在這麼長時間,你還沒有去過大東洋。”
我上了車,但心裡還是揣着狐疑。他慢慢發動了車子,我才問道:“華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大東洋那邊有什麼不對勁?”
我從反光鏡裡看到他的眸子微微低垂,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我覺得你應該去看一眼。畢竟是你自己的產業了,既然回來了,還丟給別人全權打理也不一定合適。”
他的話,好像還是有所隱瞞。我記得我走的時候曾經交待過安東尼,要他有什麼事可以找祝華坤,也曾經拜託過祝華坤幫我看着一點大東洋。現在他忽然這麼說話,難道說安東尼那邊出了什麼問題不成?
可是祝華坤不說,我就覺得可能問題還沒有那麼嚴重,也許他只是有些不確定的事,想叫我自己看看而已。
我坐在車上,沉默着,過了一會兒,忽然聽見祝華坤輕嘆一聲,好像自言自語一般,“每次,我以爲我自己足夠努力,終於有了回報,覺得離你又近了一點的時候,一擡頭,才發現你依然飛得比我高,跑得比我快。我現在都已經聽不懂你說的東西了,你啊,總是快我一步……”
我的心一顫,以爲自己聽錯了。他好久好久,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他一直都在凌家,在龍三爺的手下很努力地拼搏,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現在身爲凌家的女兒,我也希望能和他互相幫扶,在凌家,我的親信實在太少。
很久以來,他雖然對我一直都很好,可是我以爲從我和程公子在一起之後,他對我的心思,應該早就淡了。他才二十二歲,還有大好的時光,大把的年華,足夠去遇見另一個值得他愛的女人。
他聲音不大,等我定了定神,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他卻沒有再發出聲音,好像剛纔也只是我的幻聽一樣。他很認真地開車,我從反光鏡裡看到他的側臉,不知從什麼時候,早已褪去了少年青澀的模樣,和當年那個從羅縣逃出來的大男孩已經不一樣了,開始有了一個男人的樣子。
我微微闔上眸子,仔細咀嚼他剛纔的話。
他怎麼忽然說起這樣的話來?
他說已經聽不懂我說的東西,我說了什麼?是我剛纔和凌芷汐說起的,羅密歐朱麗葉,帕里斯海倫,聽起來很有逼格?
我和凌芷汐都學過西方的戲劇史,所以聊這些毫無壓力。可是祝華坤沒讀過書,沒什麼文化,從十來歲的時候就跟着孟老虎混社會了。高中跟着我在學校打了幾天醬油,也純屬混日子。
我一直很努力地追尋程公子的腳步,他懂的太多,別說文學、戲劇這些,就連英文他現在依然能碾壓我好幾條街。但是祝華坤在我面前,也許忽然就這麼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自卑。
我覺得很內疚,他也活得那麼努力,我並不認爲他沒讀什麼書或者不會英文就應該自卑。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華坤,我一直都是我。我只是和你,在不同的領域努力而已。”
他再沒有說話。
也許我們說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因爲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的祝華坤,我都已經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而不管我還是不是原來的我,我只希望能和他成爲朋友,或者說在凌家相互扶持的盟友。
車子開到了大東洋,替我拉開車門的時候祝華坤稍微遲疑了一下,問道:“需要我陪你一起進去嗎?”
我想了想,雖然我不把祝華坤當外人,可是我和安東尼之間的一些約定,我覺得有他在旁邊還是不太方便。
“我……還是自己進去吧。”
祝華坤沒再說什麼,點了點頭,卻叮囑道:“你小心一點。”
我有些詫異他爲什麼這樣叮囑,大東洋現在是我自己的產業,我要小心什麼?如果是在擔憂我的安全問題,那麼以祝華坤的性子,是肯定會堅持陪我一起進去的。
我心裡揣着疑惑,往大東洋走去。因爲祝華坤剛纔那一句“小心一點”,所以我走得也比較慢,一邊走一邊就四下張望,以防萬一出現什麼突發狀況。
這個時間還有點早,大東洋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應該還剛剛開門,工作人員到位,但是小姐們還沒有開始上班。我走進去,大廳的迎賓小姐也還沒就位,看見我的時候急急忙忙地跟我問好,就準備去叫安東尼。我叫住她,“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進去。”
安東尼的辦公室就在二樓,所以我沒有走電梯,而是直接從樓梯上走。正準備上樓,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鍾期昀?
他好像是在跟人告別,聽起來頗熟絡的樣子,而在跟他客套着說“慢走”的那個聲音,分明是安東尼。
鍾期昀來找安東尼聊什麼?
我聽見他們的腳步聲下樓,連忙推開靠樓梯的一間包廂,閃身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