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過澡之後,將自己頭髮弄整齊走出臥房找人,在餐廳找到了紀先生,他正坐在餐桌上看報紙,他聽到腳步聲將報紙放下,背對我讓我坐下吃飯,他似乎很喜歡吃西餐,而且比較講究排場,即使吃不了也要擺放很多菜品,可我最不喜歡這些抹了醬汁沙拉的食物,我象徵性拿起刀叉弄了點水果和麪,小口艱難吞嚥着,我吃到差不多一半時,何堂主忽然出現在客廳門口,他對紀先生說,“有人找您。”
紀先生問是誰,何堂主看了我一眼,“華盛賭場姜環。”
我聽到姜環名字立刻放下手上的餐具,我按捺不住喜色說他可能是來找我的。
紀先生不動聲色點了下頭,何堂主片刻後帶着一身黑衣的姜環從門外進來,我見到他那一刻那種無法形容的劫後餘生的喜悅讓我遺忘了他對我和紀先生接觸的不滿與抗拒,我非常高興從椅子上跳起來,朝他跑過去,我拉住他手語氣激動告訴他昨晚我險些被一夥壞人偷襲打死,是紀先生第二次救了我。
我渴盼他會抱住我一邊緊張兮兮的檢查一邊問我有沒有傷到,也期待他可以十分大度牽住我的手朝紀先生致謝,然而他都沒有,他只是盯着我的臉,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冷靜得恐怖,他看了我半響,我在他眼神的逼射中有些心慌,我不由自主鬆開他的手,姜環脣角勾着冷笑,他將目光移開,落在圓桌旁正專心致志用餐的紀先生臉上,他陰森森說,“原來馮錦被紀先生帶回住所,怪不得我昨晚找遍許多地方也沒有消息,紀先生想要藏一個女人,對方就算翻遍了華南也沒用。”
紀先生叉了一塊豬排到嘴裡,他眼皮也沒擡,彷彿沒聽到。
我不傻,當然聽得出姜環話裡的火藥味,我怕他惹惱了紀先生會捅婁子,我眼神示意他住口,可他根本不看我,我只好拉住他手臂,一邊對紀先生道別一邊往門口拖他,我們快走到玄關時,紀先生乾脆將擦拭脣角的方帕丟到紙簍裡,“站住。”
我整個人都僵硬住,姜環根本沒意識到他自己說錯了什麼,他臉上依舊充滿煞氣,紀先生坐在椅子上,他身上的銳氣壓了姜環一頭,凌厲到令人窒息。
“我這裡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紀先生和姜環的目光在空氣中碰撞了許久,他悠閒轉動着自己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我覺得姜先生好像對我不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不是錯覺,我就是對你不滿。”
姜環毫不猶豫把這句話丟出去,我嚇得險些跳起來,我狠狠抽打在他背上,“說什麼呢!你活膩了?”
我第一次和姜環發脾氣,因爲我看到紀先生臉上雖然帶着笑,但已經是冷笑,我最怕他出事,他是我男人,是我唯一的依靠。
姜環對我的擔心根本不領情,我對他的質疑反而使他怒火中燒,他一把扯住我手腕,指着紀先生對我吼道,“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馮錦,這一行我護了你三年,如果沒有我,你不知道被那些賭徒糟蹋成什麼樣,他纔出現多久,你看不出他心懷鬼胎嗎?”
我用力想要掙脫開,可他力氣太大,他一隻手就足以完全禁錮我。
他指着紀先生對我說,“你看好了,這個男人,他有過一段玩兒女人成癮的過去,他混到今天沒人敢把那段不堪的往事翻出來,他現在想要做一個正人君子,但那些污點永遠抹不掉。”
姜環這番話像重磅炸彈把我炸得暈頭轉向,我無法相信紀先生過去如此不堪,一個人的紳士與氣度是無法裝出來的,我親眼看到他冷漠對待金苑主動貼上去的小姐,對我尊重而有分寸,別人說他糜爛我不信。何況就算是真的,和我有什麼關係,姜環爲什麼說話總有一種我和紀先生苟合背叛他的語氣。
紀先生默不作聲聽他發泄完,他擡起右手,迎着壁燈觀賞自己扳指的成色,那真是一枚瑩潤剔透的上好玉石,都說男人佩戴什麼戒指就能看出他的財力和品味,次等男人戴金,中等男人戴鑽,上等男人才佩戴頂級玉石,那是身份的彰顯。
一個有錢有勢且心狠手辣的男人,爲什麼要犯傻去和他博弈呢。
我反手握住姜環的袖口,我非常嚴肅對他說,“我們出去我和你解釋來龍去脈,當着外人你給我留點面子行嗎,算我求你了。”
姜環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他帶着我往前走了兩步,他對紀先生說,“好,她腦子糊塗,但紀先生可精明,爲什麼馮錦每次遇到危險都是你救她,這不是太巧了嗎。”
紀先生手慵懶搭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擊着,姜環疲憊惱怒的面孔下,是一身風塵狼藉,而紀先生卻無比精緻清爽,原本就輸了,輸在了氣勢上,輸在了蠻不講理上,我覺得再對比下去都是一萬點傷害,我伸手嘗試拉扯他,可這一次姜環更絕,他一把將我推開,滿眼的不耐煩。
“她是我女人,很多事應該由我來做,她的好她的壞,別人無權插手。紀先生我敬你在華南的風光,可十年風水輪流轉,我姜環也不會一直屈居人下。”
紀先生似乎覺得他這番雄心壯志特別有趣,他露出牙齒笑着看向他,以一個前輩的訓誡口吻說,“那等你什麼時候爬到我頭上,再來和我對話。另外,誰的女人不一定,這世上的事千變萬化,所有結合起源不過因爲興趣,我對她恰好也頗有興趣。很明顯,你的優勢在於三年情分,我的優勢在於我擁有的一切,你都沒有。”
姜環被堵得面色發青,他非常要強,他最不能容忍別人奚落他,可眼下他又拿不出和紀先生抗衡的籌碼,他只能咬牙用力指了指紀先生,然後一步步不甘心倒退至門口,轉身握拳離開。
我急忙對紀先生鞠躬道歉,請求他大人不計小人過,他好像並沒有因爲姜環的胡鬧而生氣,他另有他的不快,他沉默不語,手把玩着一枚銀色鈕釦,我慌了神,我情急之下喊了一聲何堂主,他擡起眼眸看我,對我說,“馮小姐不該欺騙先生。您可知道先生…”
他話沒說完,紀先生忽然打斷了他讓何堂主下去,後者欲言又止,但也不得不離開,紀先生掃了一眼空蕩敞開的大門,“姜環是你男人。”
我這才明白過來欺騙二字的含義,我小聲說是,他問我爲什麼上次不說,我抓着裙襬很爲難看着他,“我和他的關係在那個晚上險些破裂。他因爲一份包裹選擇放棄我,我心裡怨恨他。”
紀先生問現在還怨恨嗎。
我本能的搖頭,然後又點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離不開他,在華南生存,我不能失去他。”
紀先生臉上再沒有一絲表情,他淡漠的嗯了一聲,隨即將目光移開,我再次朝他連聲道歉,他沒有反應,但應該不再計較,我最後鞠了一躬匆忙奔跑出去追姜環。
姜環正坐在車裡等我,他臉色陰得厲害,我拉開車門上去後,他沒有等我係好安全帶,直接一踩油門將車開出馬路,我被他不要命的野蠻嚇住,我直挺挺靠住椅背,耳畔能聽到車胎摩擦地面發出的尖銳起火聲,我腦海裡將爆炸翻車掉河裡一系列場景都想了個遍,我聲音顫抖央求他能不能開慢些,他雙手死死握住方向盤,額頭兩側的青筋凸起,“馮錦,是不是我太縱容你,所以你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他不是好人,他是一個可怕的惡霸,你想毀掉自己嗎?”
窗外景物因爲車速太快都是模糊的,我感覺自己就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穿梭,劇烈的俯衝,失重的痛苦,我嚇得低低哭出來,我央求他停下,他又保持速度開了一會兒,直到我真的承受不住閉上眼睛大哭出來,他才緩慢減速最後停靠在一條河邊。
他將車窗搖下來,點了一根菸,就那麼沉默抽着,我捂着心臟大口大口喘息,我不知道這樣過去多久,我心跳終於歸於平穩,他將抽完的第三根菸丟出窗外,他看着河面幾隻跳動的魚說,“既然你不聽我的勸告,我尊重你。你可以自己選擇我們終止還是繼續,但如果你要繼續,我不能接受你和他來往,這是我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