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週的華南,比以往每個時間都隆重熱鬧,在諸如麗都、皇家等五、七星級高檔酒店門口,豪車雲集保鏢如海,都是從四面八方臨城趕來赴宴賀夫人的六十歲大壽。
賀家影響力有多廣泛,我總算長了見識,到底是根正苗紅的官門貴族,多少都要買一分薄面。
壽宴前一天晚上,我已經和霍硯塵請了假,原本打算早點休息,第二天早晨起來去做造型,雖然我不是主角,甚至連一個最受矚目的配角都算不上,但我目的不純,我想打扮得十分亮眼,親自看看賀潤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我不想被比下去。
然而我計劃得好卻趕不上變化,我早晨八點半的鬧鐘,可凌晨五點多時,手機像催命一樣響了起來,我摸索到牀頭按掉,它又響,等到我的睏倦被戰鬥得絲毫不剩,它也安靜下來了。
我拿起來看了眼來顯,是卡門宴前臺的座機號碼,我想到大約是出了事,否則前臺從不會給我打。我立刻回撥過去,果不其然,我沒聽到前臺小姐的聲音,接電話的是圈圈,她在裡面帶着哭腔大聲跟我喊,“馮錦,你快點過來!不然就見不到樑媚了!”
樑媚出事了?
我剛想問清楚,那邊電話忽然掛斷,止住了我所有詢問。
原本我還沒有特別慌張。樑媚也是風月場所的老江湖,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掃黃掃了八百次,她次次都進去,但連兩個小時都沒待,立刻被抓她進去的隊長點頭哈腰送出來,道歉鞠躬一個不落,誰讓她後臺厲害,這種事每個城市都有。早已不是什麼傷風敗俗的特例,掃一次成千上百的小姐嫖客被抓進去喝茶吃窩頭,也沒見誰死在這上頭,部分沒後臺的那是純栽,有後臺的不過就是走個形式,面子工程讓老百姓看看政府執法必嚴而已,其實人家前門進,後門出,誰又知道呢。
可圈圈話沒說完就掛了,讓我有點毛,畢竟人外有人,假設樑媚後臺碰到個更牛逼的,她搞不好就出了簍子。
我爬下牀飛快的洗漱換衣服,連妝都顧不上化,直接拿着包衝出賓館,所幸我住的酒店距離卡門宴走路不過十幾分鍾,我出門打車,一眨眼就到了。
我還沒進入大門,就看到廳里人山人海,全都四下散落着,中間空出好到一塊地方,延伸到包房的走廊空空蕩蕩,時不時一扇門裡閃出半個身影,但很快又被扯進去,我嚇得不清,因爲我看到了一撮頭髮,酒紅色很長帶着卷兒,一團攤在地上,那是樑媚的。
我飛快推開門從人羣裡衝過去,圍觀的小姐和前臺看到我來了,立刻大喊109,兩名保鏢從角落跟上來保護我,我找到走廊最右邊中間的109包房,門打開着,樑媚被兩個女人按在沙發上抽打,她根本招架不住,她大約打了很久沒力氣了,她只剩下一絲破口大罵的力量苟延殘喘着,那兩個女人很猛很兇,一個騎在她腰上扇她臉,一個扯着她頭髮把她腦袋往沙發背上撞,雖然沙發是柔軟的,可也經不住女人那麼大力氣,樑媚掙扎的勁頭越來越小,我猛地將門踢開,我過去朝着騎在樑媚身上的女人後背重重一踢,女人尖叫一聲,從她身上翻滾下來,我擡腳就是一壓,正壓在她胸口上,我只要再稍微用點力,她立刻吐血。
那名抓着樑媚頭髮的女人怔住的功夫,我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往她臉上狠狠砸去,砸得不偏不倚。剛好磕在鼻樑上,立刻血濺如柱。
打誰都行,打樑媚不行,從前我也是被人踩踏的最卑微最沒有話語權的底層小姐,我護不了任何人,我連自己都護不了,可現在不同,我手握紀氏,掌管卡門宴公關部,這些身份給了我巨大的勇氣,當我看到樑媚被壓在沙發上毫無反擊之力,我彷彿看到了從前的自己,一步步爬上來,一步步從泥濘和廢墟之中掙扎着,她們不是在打樑媚,而是在打從前的我。
兩個女人都在我瘋狂的攻擊下受了傷,保鏢也傻眼了,他們一向看到的都是不爭不搶非常安靜柔順的我。忽然變得這樣冷靜野蠻,他們都有些錯愕。
樑媚從沙發上坐起來,她臉上被打得一塊青一塊紫十分狼狽,她氣息虛弱喊了我一聲,我立刻走過去將自己大衣脫下包裹住她,她眼神內充滿憤恨看了看被酒瓶砸中臉的那個女人,“她老公是李區長。”
我一怔,“你和李區長不是沒有往來嗎?”
“是她弟弟,李區長小舅子。”
我這才明白過來,李區長小舅子砸了很多錢要包樑媚,可她不跟,她不跟是因爲她傍了更大的金主,自然看不上他那百八十萬,可夜場小姐對於錢當然來者不拒,你願意花,不是她逼着的,到現在人財兩空,跑來打人發泄,世上還有這樣的美事?
我心裡有了數,我把門口圍觀的圈圈叫進來,讓她帶着兩個保鏢把樑媚送到醫院,我今天脫不開身,而且樑媚傷得不重,也不需要太多人陪着。
她們離開後,我走出包房,揚手就是兩巴掌,扇在大廳保鏢臉上,“場子小姐被欺侮,你們爲什麼不管。”
保鏢捂着臉說,“經理說…”
“經理說息事寧人,得罪不起,是嗎?”
我打斷保鏢的話,他垂下眼眸點了點頭,我冷笑,“我馮錦說的,經理被開除。有異議找霍老闆,卡門宴有他沒我。”
所有人鴉雀無聲,我只能聽到人羣內傳來接連幾聲抽氣,服務生將那兩個女人從包房裡架出來,他們很會察言觀色,見我這樣盛怒,自然不會給她們好果子吃,往地上狠狠一丟,疼得她們又是一聲慘叫,我走過去蹲在地上,學着其中一個扯樑媚頭髮的樣子,將她死死攥住,我力氣之大幾乎要把她整塊頭皮都扯下來,她疼得面目扭曲,仰頭大叫,我扇了她一巴掌,她頭還沒有偏回來,我又往那邊掄了一巴掌,如此反覆了十幾下。我手掌心都震麻了,女人兩邊臉頰紅腫如豬頭,在我準備去打另外一個女人時,人羣外換傳來腳步聲,一個男人帶着兩名秘書模樣的年輕男士從外面擠入進來,他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女人,他讓助理過來攙扶,被我直接擋回去,“在我面前帶人,我給你臉了嗎?”
這人我認識,是華西區的李區長,從前這樣的官兒,我們可是倒履相迎,如今這樣的官兒,我根本眼睛裡都不夾,我冷麪看他,他認出了我,我陪紀容恪出席宴會曾遇過他。他喊了聲馮小姐,我沒有理他,他抿了抿脣說,“打人是我內子的錯,可馮小姐也打回去了,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夜總會女人本就是玩樂消遣,怎麼也不如我內子身份。馮小姐看在我面子上,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他其中一句話惹惱了我,我冷冽的目光逼射過去,他人一凜,“李仲輝,聽你的話似乎瞧不起我們這樣女人,你內子高貴嗎?”
我指了指躺在地上十分狼狽的女人,他臉色陡然變得難看,我大笑,“不錯,在這種骯髒交易的地方。她確實高貴,可再高貴的人,卡門宴也絕不容潑婦放肆撒野!我想要處置一個人,你打算保,你升幾級官兒再來放屁。”
我轉身吩咐保鏢把兩個女人帶到包房,好好伺候伺候,再讓李大區長把人帶走。
我盯着保鏢將她們拖拉進109,我聽着裡面傳出的聲音,李區長的臉色已經崩到了極致,彷彿下一刻就會揮拳打我,然而我知道,他沒這個膽子,除非他真的不要命了。
裡面的聲音漸漸止息,李區長燥怒得耳根一片紅,我撣了撣裙襬上一絲根本不存在的灰塵,“李大區長,看好了你內子。華南很多地方,還容不得你們這樣的人撒野。”
我說完直接推開目瞪口呆的人羣。徑直走出卡門宴。
我站在一處櫥窗的雨棚下給圈圈打電話詢問樑媚的情況,她沒大礙,只是精神有點恍惚,我讓圈圈好好照顧,我騰出時間就去醫院。
現在已經差不多九點,街旁店面陸續營業,我看到一家育嬰店,門口打着限時減價的廣告牌,我下意識摸了摸腹部。很有興致推門走進去。
我選購了一些身體粉、護理液和雜七雜八的嬰兒用品,將近九點半我從育嬰店出來,提着東西打算穿過馬路到對面的熱飲店買些飲品再去做造型,街邊一輛剛剛停下還沒有停穩的賓利車門忽然打開,車上腳步匆匆走下一名男人,他氣場很硬,頭髮梳得整潔光亮,手上提着一個純黑色公文包,耳朵裡塞着耳麥。似乎在和誰吩咐公事,他神情十分專注,眼神盯着腕錶顯示的時間。而我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小票上,我感慨打八折的東西怎麼還這麼貴,我是不是進黑店了,對我而言這算不算黑吃黑,那名男人忽然如一陣風從對面朝我撞了過來,我提着的東西墜落在地,有一些包裹從袋子裡翻出。凌亂堆滿地上。
昨晚下了雨,地上還很潮溼,雨露未乾,很快便打溼了掉在地上的東西,我趕緊蹲下撿,男人見狀立刻把手上的公文包轉交給身後隨行的助理,他先我一步將地上的包裹撿起裝回袋子裡,我對他說了聲謝謝,他臉上滿是歉意說,“是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你。如果哪些東西不能用了,不如我賠你。”
我垂眸看了一眼,包裝都很嚴密,而且全是一些經得起磕碰的東西,關鍵我也不缺這點錢,就算不能用了,大不了我自己再重買,何必得理不饒人,我對他說不用,可他執意要陪我進育嬰店把剛纔染髒的東西再買一次,他說否則會覺得很失禮,我看他談吐裝扮似乎是高知分子,身份很顯赫,我實在推脫不過,只好答應他和他進入店裡。
我在貨架上挑選祛溼粉時,他站在我身後打電話,他似乎在辦理一個案子。案情有些棘手,他始終在不停說交待一些注意事項,都是些學術名詞,我聽不懂,我透過貨架上透明的支架打量他的臉,他長得十分端正,滿臉浩然正氣,濃眉星目,尤其是鼻樑漂亮。嘴脣不薄不厚,一看就是給女人很大安全感的男人。他在講電話過程中目光也恰好飄到貨架上,從玻璃裡和我對上目光,我立刻移開,將手上選購好的粉盒塞入購物車裡,我挑選得差不多到前臺結賬,他從錢夾裡取出一張卡刷完後,我們出來他再次彬彬有禮和我表達歉意,反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碰了瓷兒一樣。
我們說話途中,他身後的助理出聲提醒他,“賀先生,您還有五分鐘的空閒時間。”
我聽到明白他時間很緊迫,我立刻對他說,“不耽誤您辦事。”
他朝我紳士點頭道別,我們各自往不同方向離開。
我走出去幾步手指忽然一僵,腳下猛地頓住,我低頭看向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在我提袋子的扶手上,安靜別卡住一枚鈕釦,袋子是剛開始我自己買東西的袋子,那枚鈕釦非常奢華,不是西裝和外套上的,應該來自於襯衣袖綰,是一枚墨色的寶石鈕釦,鈕釦裡面透出流動般的花紋,好像是山水,一枚小小釦子鑲嵌了這樣繁複的內涵,一定價值連城。
這鈕釦不是我的,也不是我身邊和我接觸過的男人的,那麼一定是剛纔在碰撞過程中,那位賀先生不小心鉤掛在上面。
我下意識轉身去看,賀先生的助理提着兩杯咖啡從街角的店裡出來,他步履匆匆迅速走上汽車,我本能要追過去,我揮舞雙臂大喊了兩聲,然而對方沒有聽到,車很快便駛離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