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恪啊紀容恪,他總是有這樣的本事,讓我是真的一腔怒火,還是被他逗氣得啞口無言,都在頃刻間融化,像寒冬臘月的積雪一夜遇吹開了千樹萬樹梨花的春風,瞬間消融於這天地間,變爲一抔紅顏白骨。
他那一句夫人讓我腳步倏而頓住,我整個身體迅速發麻,一股電流從腳底躥升至頭頂,將我麻得四分五裂,我忽然間失了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站在原地僵着脊背沒有回頭,耳朵聽着牀上傳來的動靜,他似乎起牀了。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他聲線很低沉,帶了一絲甦醒後的嘶啞,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終於在幾分鐘後止住,他從背後抱住我,兩條精壯手臂環在我腰間,讓我死死貼靠住他胸膛,他身上溫度似火,隨時都要將我焚燒那樣滾燙,他臉埋進我頭髮裡,深深吸了口氣,“剛纔逗你,生氣了。”
我嗓子裡堵了一口痰,我小聲說沒有,我哪有那麼容易就生氣,我聲音有些嗚咽,他以爲我被氣到哭,他立刻將臉湊過來,眼睛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見我並沒有哭,他笑着用手指在我眼角抹了抹,“有眼屎也很美,眼屎是你的特點。”
我原本還五味陳雜的心情忽然被他這句話逗笑,我噴了出來。他醇厚的笑聲在我耳畔蔓延,融於這一室溫暖的陽光中,我沒好氣拍掉他纏在我腰間的手,“到底吃什麼了,怎麼活脫脫變了個人。還沒醒酒?”
他在我裸露的肩膀上吻了吻,“酒不醉人人自醉,恐怕這輩子也醒不了了。”
這是我從他口中聽到最好聽的一句話,從認識到現在也沒有過,別說這樣纏綿悱惻,哪怕一句簡單的我喜歡你,都被他徹底封閉於脣齒間。
我想我要做幾輩子的夢才能夢到他那樣深情款款,我無數次想到這裡都妒忌白茉莉,她應該是這世間唯一享受過紀容恪真情的女人,他本身沉默寡言,是少說多做的人,甜言蜜語和他絕緣,可情到濃處總也有破例的時候,都說愛情是盛滿了水虛幻華麗的泡沫,外面那一層包裹的皮囊是彩色的,別在這個泡沫中做花言巧語男人的一時,要親自狠心戳破它,瓦解這皮囊,讓泡沫裡最平庸的水傾灑出來,用它煮熟飯,烹好菜,洗衣拖地,做笨嘴拙舌男人的一生。
紀容恪給了女人泡沫的幻想,也曾想要給女人忠誠的一生,當後者被現實破碎掉,讓他寒了心,他就很難輕而易舉邁出那一步,因爲輸過,在那道坎兒上,總也猶豫不決。
我不怨天不怨地,只怪時間戲弄風月人。
我回過神來,笑着抖了抖身體,將他伏在我肩窩的下巴抵開,“是不是還沒醒酒。”
他似乎又閉了眼睛想要睡,被我的動作搖晃醒,悶悶的嗯了一聲,“昨晚喝太多,大概有七八瓶紅酒,那些人像要灌死我,你才唱罷我又登場。我喝得猛急,喝到一半時就不是很舒服,等到所有人都頂下來,我怎麼走出去的都不知道,大概這幾天也醒不過來。”
他說罷將我身體鬆開。擡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捏出了一團紅暈,他臉上痞氣的笑容斂去,似乎還有些頭痛昏沉,我讓他下樓洗漱,我也想洗個澡,他忽然一把拖住我,在我轉身時捧住我臉重重吻了吻脣角,他眼底勾起一絲戲謔的濃笑,“對臥房充滿情趣的佈局還滿意嗎。”
我立刻回味過來他指的什麼,就是那個渾然一體三百六十度全景無碼的浴室,這人不正經起來還真是有板有眼的流氓頭子,我朝他臉上呸了一口,他閉了閉眼睛笑而不語,我推開他進入那扇橫檔的玻璃,用一條浴巾掛在上面遮住我。我等了很久也不見他行動,我小心翼翼從邊緣掀起一個角探出去看,發現他已經不在臥室,我這才放心脫掉睡袍洗澡。
其實他也做不了什麼,頂多挖苦一下我乾癟身材,爲了孩子的安全他也只能隱忍,何況就算有需求,他可以回家找賀潤,他們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以紀容恪的紳士與成熟,基本的丈夫責任他一定會盡到,哪怕不十分喜歡,面對賀潤那樣年輕充滿誘惑力的身體,正常男人也不可能選擇拒絕與無視,我不會天真以爲他們是有名無實的形婚,這太童話了。
我洗了澡換了件乾淨裙子,將臥房的四扇窗子全部打開,簡單收拾下牀鋪,才下樓去餐廳。
紀容恪也剛好從浴室出來,他身上還有細微酒氣,似乎從皮膚裡滲出來的,不過沐浴後清爽了許多,他穿着一身白色居家服,頭髮溼漉漉的。一隻手在裸露的胸口擦拭,這一刻他不再是呼風喚雨的容哥,而是最簡單普通的男人,因爲他,在我眼中這套房子忽然有了家的模樣。
只怪這陽光太溫柔,他笑得太美好。
他牽住我手在餐桌旁坐下,保姆做了許多開胃小菜,擺了滿滿一桌,雖然不見葷腥,可色香味誘人,而且湯味道格外鮮美,裡面加了鮮貝肉,聞着就很饞。紀容恪沒有顧上自己,他先將我面前的湯碗和小碟都夾滿後,纔拿起筷子自己吃。
保姆在旁邊等着,她目光殷切注視我,對我的評價和口味很忐忑,我餓了一夜,早晨紀容恪嘴巴又抹了蜜,把我心裡喂得甜滋滋的,我胃口自然很開,於是吃了很多,紀容恪對保姆褒獎了幾句,讓她瞭解我的喜好。以後伺候周全,工作上面不會虧待她兒子。保姆聽到他這樣承諾,連連點頭讓他放心。
何一池在早餐後從外面風塵僕僕趕回來,我看到他進來嚇了一跳,我以爲他還沒起呢,沒想到他都神采奕奕的辦完事了,真不知道紀氏裡的人都吃什麼長大的,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也一樣幹活,這份不怕死的拼勁兒,真不愧是紀容恪帶出來的。
他將一份厚重的資料圖表交到紀容恪手上,後者放下咖啡和雜誌,隨手翻開簡單瀏覽了幾眼,他指着其中一項條款,“這塊地皮已經飆到了兩個億,誰定的價格。”
何一池說,“土地局那邊。當初購買差不多三千萬,但這幾年房價地價都飛速飆升,已經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南郊雖然不比市中心,但它的可塑性非常強,開拓一下不難成爲撈金窟,何況政府加持籌碼,至於到底要多少,還不是我們逆來順受。”
紀容恪摸出一根菸,他叼在脣間,蹙眉指了指陽臺,何一池立刻過去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灌入進來,驅散濃烈煙霧,紀容恪抽了一半後,他手指在資料上敲了敲。“現在有多少人在和我們爭。”
何一池說,“沒有多少,我所探聽到的風聲,目前只有兩個人在同期競爭,一個是龍建集團太子爺,還有一個是武三爺,龍建實力雄厚,我並不詫異,但武三爺屬於半路殺出的黑馬,他竟然捨得如此高價來和我們爭。兩個億購買地皮,兩個億進原材料基建蓋樓後期打磨銷售,需要花費四個億纔可以做起來項目,成本高風險大,很難有商人出得起。”
“龍建勢在必得嗎。”
何一池點頭,“基本是這樣,聽說已經開始進口材料,就等拿下地皮開工了。”
紀容恪不屑嗤笑一聲,“這麼大把握,誰給得他自信。”
“龍建太子爺也沾了半個黑道的邊兒,現在道上人都清楚,紀先生爲了一個紅顏知己栽了馬局長夫人和孃家,和馬局長結下深仇,他手裡掌控這塊,和您自然水火不容。您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所以龍建把握很足。”
紀容恪把資料合上,他吸完剩下半截煙,頭枕在沙發靠背上,十分愜意悠閒,“馬章萊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他性子其實很好色,在婚姻期間迫於夫人強勢,並沒有曝出醜聞,可根據血滴子調查,他在華西租了兩套公寓,距離相隔不遠,居住人是他的兩名情婦,地下關係已經維持了大概三年多,不過他夫人家世背景要遠勝於他,他能到今天,也與他岳父的提攜密不可分。他從沒有過拋棄髮妻的念頭,很多人都知道他懼內。馬伕人判了終生監禁,可他爲了保住官位,與岳父家沒有斷了來往,他明確表明不再續絃打動了對方,據說已經暗中謀劃爲他在土地局高升,這個部門是肥差,很多油水可撈。一旦他掌控更大權利,我們以後想要做生意,的確很棘手。”
紀容恪聽何一池說完,直起身體把菸蒂丟進菸灰缸裡,他起身走到玄關從門後抽屜取出墨鏡和護腕,一邊照鏡子一邊吩咐,“中午把馬章萊約到高爾夫球場,他和我再仇視。我的邀約他不會拒絕,他不敢。其實他就在等這一天,他唯一能在我面前揚眉吐氣的籌碼,就是這塊地皮的掌控權,他恐怕已經等得很心焦,我何不讓他滿意。”
何一池總覺得不妥,馬章萊也是口無遮攔的人,他現在佔了上風。如果對紀容恪出言不遜,紀容恪的脾氣很容易爭執起來,他們之間的爭執就不是單吵一架那麼簡單,何一池十分擔憂,他沒有挪動,似乎想讓紀容恪三思,然而紀容恪已經推門而出。
何一池在原地默了片刻,他忽然看向我,他對我說,“馮小姐,恐怕要麻煩您陪同。容哥性子陰,馬章萊也是錙銖必較的人,馮小姐是女人,自然好辦事,實在不行委屈您打個圓場,別讓容哥和馬章萊動氣。”
他的意思我明白,這事歸根究底還是我的緣故,沒有我百般央求,紀容恪和馬章萊根本結不了樑子,馬章萊怒氣總要找個發泄口,發泄在我身上,遠比發泄在紀容恪身上要好一些。他爲了我得罪那麼多人,我爲了他委屈一下也是應該的。
我對何一池說,“好,必要時候你以賀潤爲藉口將容恪支出去,留我和馬章萊獨處,省得他在場捨不得看我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