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賀潤奪門而出的地方,我下意識起身要去追,紀容恪擰眉伸手橫在我前面,他問我做什麼,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便指了指露臺的門,“她…”
“不用理會,稍後我會去找她,你跟我過來。”
他說完率先朝庭院走出去,避到了上一次的魚池,我下意識低頭看賀渠,他側臥在沙發上沒有任何表情,只靜默看着我,舔了舔嘴脣,知道現在不能過去,我探身扒着他傷口看了一眼,皮肉外翻血泡在上面漂浮着,十分的觸目驚心,我問他疼不疼,他嗯了一聲,似乎有話要講,又覺得不太好說出口。
我將手搭在他腿上,非常平靜溫和對他說,“有話你講,我希望我們可以說開。”
他深深呼吸出一口氣,胸口的劇烈起伏帶動了背後傷口的抽搐,他疼得蹙了蹙眉。我趕緊握住他手爲他渡一絲力量,他問我,“那個男人是紀容恪,對嗎。”
我手指在他腕子上抖了抖,他敏捷捕捉到我這絲細節,他垂眸看了看,有些苦笑出來,“我差不多早就瞭解到一些,是賀潤提醒我,她問我是否真的確定了自己心意,要和你結婚,我沒有任何猶豫說是,她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我終於可以確定,緣故原來在這裡。”
我問他賀潤留下怎樣一句話,他盯着我眼睛說,“她告訴我,娶了你會毀掉她苦心經營的婚姻。”
我手倏然緊了緊,垂下眼眸不語,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當一段感情的嫌隙已經產生,怎樣解釋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無濟於事,只會加劇彼此疏遠的步伐,讓這條阻隔的溝壑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但賀渠沒有甘心我的沉默作爲應答,他反握住我的手,追問我是這樣嗎,我立刻搖頭,我說不是,他抿脣注視我,還想要我說下去,說得詳細清楚,可這一聲不是已經掏空我所有的力氣,紀容恪從來都不是我所能掌控的。如果我能,我根本不會讓局勢走到今天這一步。
在我們陷入僵持時,保姆從外面領進來一名中年男人,他頭髮有些白,看上去很精明,他揹着一個貼有紅十字碩大的藥箱,裡面似乎盛放了很多器具,他對賀渠點頭喊了聲賀先生,又將目光定格在我臉上,他偏頭眼神詢問那名領他進來的保姆,保姆指着我恭敬說道,“這位就是少夫人。”
我知道這就是醫生了,賀家的私人軍醫,我站起身對他頷首,拜託他悉心照顧賀渠,他說這是自然,他把藥箱從肩頭卸下,彎腰檢查賀渠的傷口,後者仍舊有些不甘看着我,對於不曾要到一個答案鬱鬱寡歡。
在醫生爲他檢查過程中,賀渠的注意力被疼痛與器械分散,他用力隱忍着,喉嚨內仍舊溢出一絲悶哼,我聽着有些針扎般刺痛,那些傷都是因爲我才留下的,現在復發一樣是因爲我,我鼻子一酸,險些因眼前他背部猙獰糜爛的傷口落淚,我低下頭趁着最混亂之際,悄無聲息避開了客廳,我循着剛纔紀容恪走出的那條路西追出去,我來到魚池前,發現他並不在,那隻餵食的紫盅仍舊在池岸上孤零零陳放,陽光照射下璀璨奪目,泛起層層金光。
我正想回過頭。忽然一條手臂從魚池旁的黃色紗簾後探出,勾在我腰間,將我往那邊一拉,我整個人失去重心朝前撲倒,那條手臂充滿了鋼鐵般的巨大力量,牢牢穩定住我,下一刻我跌落至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懷抱的主人帶着幾分怒意、澎湃與隱忍,在我的驚慌還未曾平復時,精準無誤捕捉到我的脣,狠狠吻下來。
那不該被形容爲一個吻,而是戰爭,是掠奪,是發泄,是帶着一腔情意恨意的糾纏撕咬,我睜大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臉孔,他修長的睫毛,濃密的眉宇。緊閉的雙眼以及掛在我脣上的細碎胡茬,這樣熟悉的輪廓可他此時猶如一頭被壓制太久的困獸。
我在這樣兇猛的啃咬中,感覺到自己舌尖破了,一絲鐵鏽般的味道在我和他的口腔中蔓延,我開始嗚咽嘶鳴,開始不斷躲閃和推拒他,他終於察覺到我的疼痛與恐懼,他鬆開我,他捧着我臉盯着我被吻到幾乎窒息的模樣,他咬牙切齒問我,“你殺了衛坤。”
果然那名鴨子面目全非的口供是紀容恪派人打點的,何一池在掛斷我電話後應該立刻通知了他,他連夜做好了這些善後,堵在了條子前頭。
我低下頭沒有面對他,他擡起我下巴,眼神無比凌厲問我爲什麼,“你瘋了嗎。襲警是什麼罪過你知不知道?”
我說,“這話何一池問過我。我做事向來不後悔。”
他被我同樣十分凌厲的氣勢唬住,他怔了一下,忽然很無奈笑出來,“衛坤沒打算動你,他根本沒有查你,就算你曾沾過人命,你頂着紀氏的招牌,他的目標也絕不是你,條子沒有任何人要對你怎樣,他們始終盯着我,伺機以動,你急於出手幹什麼。”
我忽然在這一刻,剋制不住自己沒由來的心慌,我眼前泛起大片模糊的白霧,潮溼如下過春雨的路,紀容恪眉頭更加深蹙,他不知道我爲什麼哭,他捧着我臉的手指。很快被淚水沾染,我喉嚨內滿是哽咽,“就因爲是你,我纔會冒險去殺,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他們都在盯着你,你想要剷除衛坤,又毫無計策,你一半分心在賀家的企業。一半分心在應付條子上,只有我來做,紀氏能悄無聲息靠近衛坤,並對他下手還讓他起初毫無防備的,只有我,這是女人的優勢,所以我纔會冒險去。”
紀容恪的眉頭蹙得不能再深,他眼底有劇烈的地動山搖般的震撼,他拇指蹭掉我不斷滾落下來的眼淚。手掌下滑到我肩頭緊緊握住,“你不是恨我嗎。”
我透過淚霧看他剛毅的臉龐,終於忍不住嚎哭出來,我極力隱忍自己不發出聲音,可還是無濟於事,我艱難吞吐出幾個字,我說做不到,他眼神忽然變得無比溫柔,他再一次朝我吻下來,不再激烈讓我難承受,也不再兇狠讓我無處逃,他吻得那麼淺那麼柔軟,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視若珍寶,我猶豫很久,終於忽略掉那份始終控制我的理智,將手臂環上他的腰,我舌尖嚐到了鹹鹹的味道,分不清是來自於誰的眼淚,他眼角潮溼,我卻早是模糊一片。
頭頂玻璃罩外忽然停落的鳥兒一聲啼鳴驚動了我,我猛然意識到什麼,迅速睜開眼睛從他懷中離開,我回頭看向那扇拱門,一名保姆模糊的輪廓正倒映在玻璃上,朝這邊疾步逼近,她似乎來找我,我立刻退後幾步與紀容恪分開,那名保姆從門裡出來,她見到我們相距很遠站着,卻誰也不說話,她怔了怔,喊了聲姑爺,少夫人,我問他醫生走了嗎,她說已經離開,我沒有再停留,而是經過那名保姆直接回到客廳。
賀渠已經坐起來,他自己在穿衣服,我立刻過去幫助他,他擡眸看了看我,目光在我脣上定格,沒有任何表情,反而讓我覺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在剛纔的激吻中是否留下了什麼紅痕或者齒紋,我心虛抿脣想躲閃他探究的眼神。他若無其事先移開了目光。
他不曾開口詢問我什麼,我爲他穿好衣服後,他拿起茶几上幾盒藥,告訴我他上樓休息,我本想攙扶他,他說自己可以走,還抱了抱我讓我安心,不用太自責他傷口崩裂的事,我目送他上樓隱去在拐角處的背影。心裡驟然沉了沉。
賀渠傷口雖然沒有性命危險,但也十分嚴重,以致於大夫再三叮囑他整日都要臥牀休息,等到一個星期左右傷口自然恢復纔可以記性其他活動。
晚餐時賀家幾乎沒人下來,賀夫人回了孃家小住,賀歸祠一天都沒有露面,似乎在書房研究軍隊編制事宜,賀潤從早晨哭着消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房間便緊鎖大門再也沒有出來。紀容恪去找過她,但她連門也沒有開,只能聽到裡面低低的啜泣聲,還有她斷斷續續說的讓他離開不要管。
紀容恪脾氣並沒有多大耐心,他不太擅長對女人誘哄,所以也沒有再理會,一直到傍晚,都不曾上去看過一眼。
餐桌上只有我和他,還有兩名傭人在後面隨侍等待吩咐。對於早晨的鬧劇,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們四個人之間的關係千絲萬縷非常不清白,所以我和紀容恪爲了避嫌,乾脆誰也不說話,只悶頭用餐,流轉在餐廳內的氣氛僵持又尷尬,即使這樣人嘴兩張皮仍然很難彌補什麼,我索性盛了一些菜避開。打算上樓陪賀渠在房間吃,我走到二樓正要推開臥房門,忽然聽到斜對面賀歸祠書房裡傳出賀渠的說話聲,我又爲了確保無虞將門推開看了看,果然空空蕩蕩,我遲疑着想了想,掃了一眼樓下,並沒有人注意到我,我朝後退了幾步,退到距離那扇門並不算太近的位置,正好一堵牆擋住了我。
賀渠說,“警方那邊不會罷休,既然他們有所懷疑,一定會根據嫌疑人的鎖定而追查下去直至發現線索確定和排斥,這些父親不要擔心了,我會密切聯繫那邊,但我還是希望,假設結果不好,父親可以動用軍隊方面的權勢幫一幫我,疏通下這個案子。”
賀歸祠默了片刻,“你很喜歡她。”
賀渠聲音內沒有任何猶豫,“是,父親瞭解我,我一心撲在工作上,這是我第一次產生和一個女人度過餘生的念頭。”
賀歸祠問他,“可這樣的女人,能娶進來嗎。”
“事情不是還沒有定論,馮錦非常堅定說她不會,我還是願意相信她,她不會騙我。因爲她確實沒有騙過我。”
我聽他說這句話,託着盤子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賀歸祠說,“賀家在琵城的生意也出了一些問題。”
賀渠問他怎麼會,不是容恪一直在把關。
賀歸祠似乎點了一根菸,“不清楚,我現在忙着軍隊一些事。雖然我退下來,但上面信任,所以都交給了我,生意都是容恪跑,我沒有問他,他也沒有主動告訴我,他接手許多項目談下許多資源不假,可我聽公司其他股東講,容恪在內部也擅自更改了許多東西,他們提出兩次,但容恪並沒有接受,也就不好再插手干預。”
賀渠說,“父親應該問問他,或者委任公司內您信任的員工進行監督,容恪心思很重,您曾經也說過,他的野心寫在了眼睛裡,可城府卻絲毫窺探不到。這樣的人最危險。雖然他是賀潤丈夫,但我們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他不是自出生就屬於賀家。”
我盯着自己鞋子眯了眯眼,看來賀歸祠這老狐狸對紀容恪有了幾分懷疑與留心,可紀容恪到底是不是有二心,我也不清楚,由於我聽得太過專注着迷,一心想要打探出什麼,並沒有留意到身後上樓來的保姆,她幾乎沒有腳步聲,非常輕手輕腳的走上來,我都不知道她何時站在我身後,直到她聲音不大不小喊了我一聲,我才陡然回過神來,我被驚嚇住,手上險些沒有扶穩,搖搖晃晃掉了筷子和盛湯的碗,我慌忙穩住自己,保姆也伸手幫忙,將托盤上其他的菜按住防止摔落,可剛纔掉下的噼裡啪啦的聲音仍舊驚動了書房裡的賀歸祠與賀渠,門下一秒被打開,我擡眸便對上了賀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