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底,華東一個幫派橫空出世,成立短短兩個月瘋狂吞噬地盤,甚至一度危及佔領華北。
馬場道淪陷,南子巷被席捲,眼看便要攻入十三街,伏龍山收到消息早已晚了,實在太快了,太瘋狂了,就好像一夥強盜,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攪得一塌糊塗。
九叔吩咐血滴子調查了這個組織,發現對方背景十分模糊,幾乎查不到什麼隱晦的東西,能夠了解到的內幕少之又少,只知道成立地點在華南,並且主會也會華南,可卻能將勢力延伸到了華東,並且還以如此迅速的動作,這樣的龐大野心,令九叔產生了很大的忌憚。
他吩咐彼時已經位及左右堂主的紀容恪與霍硯塵攜七十二名精良手下趕赴華東。以最快的速度最乾淨利落的方式殲滅這個幫派在華東的勢力所及。
紀容恪在這次戰役中受了傷,最嚴重的傷口在腹部,砍刀從心臟以下的位置一直劃到肚臍,十分猙獰扭曲,這羣人非常兇狠,霍硯塵年輕,十分有勇可謀略不足,紀容恪智勇並存,成了整隊人馬的主心骨,他也不負衆望,原計劃用半年時間,四個月頭上便旗開得勝。
在交鋒的漫長過程中,紀容恪從俘虜口中探聽到了這個組織的背景,是華南目前的總瓢把子武三爺所建立,他主體在華南,對於華東的涉及,是看上了這一塊的石油開採以及巨大的發展潛力,而華東也在九叔的貪婪之中,所以兩方自然水火不容。
紀容恪與霍硯沉凱旋而歸,還收穫了對方二百餘名俘虜,據說武三爺此次敗北,完全出乎意料,他自以爲穩中求勝,不會有人能撅了他在華東歷經千難萬險才建立的根基,沒想到卻被兩個二十出頭的黃毛小子給撅得徹徹底底。
霍硯塵他沒有過分關注,因爲他在這場爭鬥中起到的效果並不明顯,他確實很能打,身手精湛,但全程的部署與謀劃,都是這羣人口口聲聲喊的左堂主。武三爺得到這個信息,已經在到處打聽紀容恪的背景,並下達了江湖射殺令,能夠取紀容恪性命的殺手,賞豪宅五座,黃金十萬,美人無數。
可華北的沒人敢,華東的也被這一次嚇得聞風喪膽,就剩下華南的,大多不瞭解他,也搞不清楚行蹤,所以這道射殺令,算是石沉大海。
想要發財的不計其數,可也要有這個本事,一聽目標是紀容恪,十有十人避之不及。
紀容恪與霍硯塵回華北的當天,正是桃花盛開伏龍山,遍野春意盎然,紀容恪乘車駛入鐵門時,盯着遠處朦朧的蓮花池。忽然想起自己已經五個月沒見到孟合歡了,他想她大約又出落得標緻了不少,大約經常哭鼻子,也會做惡夢,睡着睡着忽然滿頭大汗坐起來哭喊容哥,然後偷偷摸摸披上外套跑到紀容恪的房間,硬生生要擠上牀和他睡。
她十五歲之前,紀容恪還沒有太義正言辭的拒絕,爲了防止她出其不意爬上來,他那兩年幾乎都不脫衣服,也不換睡衣,穿着襯衣西褲,在旁邊多放着一條被子,如果他不放,她就會鑽進他被窩裡,摟着他騎着他,他很無奈,想要推開,但她總是很快就能進入夢鄉,他又不忍吵醒她。
他曾藉着月光燭火看她的臉,那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麼做事如此賴皮。
他不知不覺中,她就出落成了十分嬌憨的大姑娘,一顰一笑美如嬌花,撩撥了不知多少男人的心。
可他記憶還分明停留在她十三歲滿臉灰塵扯住他褲腿央求他救救自己的樣子,而她眨眼間已經陪在他身邊五年,她十八歲了。
九龍會那麼多男人,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玩兒過,可沒有一個說她不美的,甚至有的私下找到紀容恪,滿嘴荒唐說要娶孟合歡。他難得發火,狠狠打了那人,打得頭破血流,傳到了九叔耳朵裡,他本不想質問,可架不住衆說紛紜,也只好當衆責罰了紀容恪,光裸上身讓他在烈日下暴曬了整整半天,孟合歡哭着陪他。到最後在他懷裡暈了過去,紀容恪顧不得九叔還不曾允許他起身,將她抱起來飛奔着離開空場。
這事引起軒然大波,在紀容恪近乎過分的保護下,九叔也惱了,他私下找到孟合歡,對她狠狠一頓訓斥與威脅,還責罰孟寒一天不許吃飯,這比殺了她還難受,她從禪堂裡跑出來時,眼睛紅腫得像兔子,任由紀容恪怎麼問,她也咬着嘴脣不吭一聲。
她從他身邊長起來,她性子也倔,和紀容恪如出一轍。
車隊緩慢駛上半山腰,一直停在鐵門裡空曠的練功場,九叔站在廳堂外高高的臺階之上,俯視不遠處龐大的接迎陣仗,他兩側站滿下屬,全都正襟威嚴。氣勢凜然。
紀容恪與霍硯塵分別從最前面的兩輛頭車內步下,身後大批死裡逃生的精幹隨從黑衣黑褲神采奕奕,經過一場血戰洗禮,氣場足得逼人,都彷彿閃爍着吞噬蒼穹的寒光。
九叔親自迎下來,他拍了拍紀容恪肩膀,爲他撣去那一絲風塵僕僕的灰燼,“辛苦,沒給我丟臉。”
紀容恪笑着看了一眼站在右側被忽視而略有不滿的霍硯塵,“爲九叔和這麼多師兄師弟捍衛顏面。是我與硯塵的光榮。”
九叔哈哈大笑,被覬覦良久的華東幾片地盤從此插上了伏龍山的旗幟,而這一切都出乎意料,紀容恪的才智令人驚歎,他運籌帷幄的本領,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程度,而這份本事,即便九叔迎戰,也未必有勝算。他自然十分滿意,吩咐上下這一晚大擺接風宴,伏龍山徹夜燈火不熄,歌舞昇平。
快凌晨時紀容恪才從一塌糊塗的宴會上脫身,他離開宴廳那些人還在喝着,興致分毫不減,可他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他只想快點看見孟合歡。
紀容恪還記得很清楚,他與她之間的關係天翻地覆是源於她十八歲生日那天。
他想好好陪陪她,特意推掉了晚上所有應酬,帶她泛舟到後園的蓮蓬湖中心,長亭一直延伸到月亮墜湖的地方,白紗被掠起,清風明月花海繁盛,她托腮看着一桌子的菜,興致好又像是不好,滿臉的意興闌珊,忽然舉杯喝了很多酒,眼看酒下去一多半,紀容恪阻攔她也不聽,拼了命的往下灌,灌到最後她失去意識。軟趴趴偎在他胸口,他忽然感受到來自她胸前的綿軟,她氣息的清甜,還有她長髮飄揚間,那一絲若隱若現的誘惑。
他整個人都僵住,動也不動,生怕不小心觸碰到了哪裡冒犯到她,他第一次有了意識,她已經是個成熟女人了,而他不可否認也是個成熟男人。身體的觸碰荒唐的同眠,早已逾越了底線。
他想要將她推開,可她雙手死死纏住他脖頸,哭哭啼啼的不肯鬆開,她不斷埋怨他不解風情,罵他不是男人,紀容恪眉骨突突直跳,他沒被人罵過,尤其還是自己帶在身邊養了五年的女孩,她越罵越瘋,到最後對他又踢又打,他只當她撒酒瘋,怒喝了聲,將她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蠻橫扯開,打橫抱起往小舟上走。
保鏢見到這一幕有些尷尬,也不敢跟上去打擾,便留在亭子裡,等下一艘船來接。
孟合歡上了船,感覺到在水裡飄飄蕩蕩,像浮在了雲端。她忽然就那麼安靜下來了。一言不發,只有虛弱的呼吸,她伏在紀容恪膝上,閉着眼睛,是月光太美,還是湖面太淺,是她身上的淺藍色旗袍太純淨,他仿若跌入夢境。
她一簾波光閃爍的青絲流瀉於甲板,髮梢掠過紀容恪捲起褲腿的腳踝,在他皮膚上蹭啊蹭。淘氣得讓他心癢。
他恍惚失了神,握着船槳的手不知該怎麼擺,小舟泛得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靠近岸邊的茂盛蓮蓬葉裡,被遮掩的嚴嚴實實,濃郁的蓮子香使孟合歡微微清醒了一些,她舔了舔嘴脣,醉醺醺的樣子也迷人極了。
“到岸了嗎。”
她懶洋洋的聲音讓紀容恪驟然回神,他有些侷促說沒有,他剛要拂開葉子起身划槳。忽然孟合歡從葉子底下鑽出來,她一把抱住他身體,狡黠的眼睛裡哪還有半點醉意,調皮,奸詐,明豔。像是天上星辰,像是水中彎月,散出細碎的銀光,琉璃水晶一樣,那般清冷奪目,那般瀲灩動人,她仰面凝望他,紀容恪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屬於他們之間該存在的東西,這絲東西讓即便戰無不勝叱吒一方的他也不知所措。
他想要側身避開,她綿軟帶着香氣的身體在他懷中太不安分,那楚楚可憐的目光他最受不了,五年了,她用這一招降了他五年,他每次狠下心想要無視,一對上她淚眼汪汪的杏目,最終還是不爭氣的敗北妥協。
他有時想,到底把她帶回來幹什麼呢,爲了讓所有人都知道,北堂住着的孟合歡,是紀容恪軀殼內一片最柔嫩的軟肋。
孟合歡臉龐緊挨着他,堅挺的小鼻尖觸到他下巴上,她小聲問,“容哥,你多大了?”
紀容恪說,“二十七。”
孟合歡咬着嘴脣笑,“我今天見了一個算命先生。他是華北最神的,都喊他劉半仙,你聽說過嗎。”
紀容恪當然沒有,華北就沒這麼號人物,而且他更覺得不可能是,她壓根兒下不了山,“你怎麼出去的。”
孟合歡說,“他上山來的呀,我讓他給我算了算,算得特別準。”
紀容恪不解風情戳穿她,“不可能,伏龍山除了九叔自己人,或者拿了他請柬拜訪的貴客之外,誰也上不來,你以爲鐵門外關卡是擺着當樣子的玩具嗎。”
孟合歡被他一本正經的面容氣得哭笑不得,她張口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狠狠的,氣這男人缺根弦,氣這男人太較真,紀容恪看着她整齊潔白的小狗牙。她這一口雖然用了力氣,可對他早不成絲毫傷害,他覺得很舒服,正好咬在他一顆蚊子包上,他盯着她因爲用力而扭曲的腮幫子,“好好,他上來了,他說什麼了。”
孟合歡這才住口,她氣鼓鼓瞪着他,“說我命中有你。”
“原本就有,這傻子都算得出,還用他。”
孟合歡朝他大吼,“說我婚姻的命裡有你,我將來丈夫姓紀,不是季節的季,是年紀的紀,今年二十七歲,和我相識於少年,說的是誰呀,你告訴我。”
紀容恪一怔,他所有理智在這一刻淪爲空白,他分明聽得清清楚楚,可還在不斷質疑是不是聽錯了,他從沒想過孟合歡有這樣的念頭,她從沒表現出什麼,他也根本沒往兒女情長上留意,他甚至還想,再過幾天,他要爲她謀劃人生,早點送離伏龍山。這裡太多人對她意圖不軌,九叔也開始不容她,他擔心自己防備不了長久,會釀成悔恨終生的大禍,可她忽然說出這樣一席他毫無防備的話,紀容恪倏然不知如何面對,他想要回避開她灼灼的眼神,可她不依不饒,這五年被他寵壞了,寵出了咄咄逼人的臭脾氣。她扯着他手臂不斷質問,“你告訴我呀,那算命先生說的是誰,是不是你。”
“放肆。”
紀容恪忽然甩開她糾纏自己的手,他那一聲呵斥嚇得孟合歡一抖,她忘了這是在小舟而不是陸地,慘白臉踉蹌着退後半步,險些邁空墜入湖泊中,她揮舞手臂搖晃掙扎起來,紀容恪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攔腰扯住,她落入他懷中的霎那,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面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面對這個如天一般高不可攀海一般深不可測的男人,她做了她十八年來最勇敢的一件事,也是紀容恪一輩子回想起來都驚心動魄的事。
她吻上了他。
死死地,沒有任何技巧的咬住他嘴脣,她回味着他吸菸的樣子,吞雲吐霧之前,他都會眯眼去嘬。嘬那淡黃色或者灰白色的菸頭,她閉着眼也學着那脣形嘬住他脣瓣,將紀容恪吸得幾乎窒息。
他緊蹙的濃眉下,是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眸,漆黑如墨,射出萬丈精光,他沒想到她會這麼瘋狂大膽,他更沒想到自己一貫強勢,在這一刻怎麼懦弱了。
她的吻,那是吻嗎,那是海嘯,是山崩,是烈火,將他一瞬間灼燒起來,穿心般的火辣,他手腳忽然間失去了力氣,全靠她發了瘋般的用力摟抱才能維持兩個人站立的平衡,他所有感官都涌向和她交纏吮吸在一起的薄脣,溼漉漉的,夾着甘甜醇厚的酒香,還有她緊貼在自己胸膛前微微凸起的圓潤,是顫抖着的心臟,是微微挺動的睫毛。
他在這月色朦朧的夜晚沉醉,第一次知道失去理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