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唱歌,很低沉而沙啞的音色,一點點在空氣中流淌開,我轉了轉眼珠,覺得胸部堵了口什麼,呼吸很困難,我憑藉剛剛甦醒的意識嚥了口唾沫,嗓子痛得難受,又幹又啞,我想要睜開眼,可總少了點力氣支撐,那歌聲飄忽空靈。在我上方盤旋。
接着我覺得嘴脣上掠過一陣溼潤,似乎有人在往上面滴水,我本能的伸出舌尖去舔,我舔到了棉籤,我嘬住柔軟的海綿頭兒不停的吮吸,我渴極了,那對我而言就是甘霖雨露,是救命的瓊漿,可那棉籤很快被人奪走,我在半夢半醒間尖叫呻吟出來,然後我所有聲音都被立刻堵住,我鼻尖貼住一塊滾燙的肌膚,很堅硬,如初潮溼的熱氣,溼潤的脣瓣壓在我脣上,一點點往我口中渡水,我腦子裡在不停翻滾,這到底是誰,可求生的本能讓我只想喝水,我不知道被他渡了多少口,可都不覺得解渴過癮。
歌聲還在低低婉轉回蕩,牀畔塌下一塊,似乎有人坐下,那是一個男人。輕輕和着那首歌,他比原聲唱的還要好,他聲音怎麼會那麼好聽,我記得誰說過,會唱歌的人,都有故事。
我真想看看這個有故事的男人。他還餵了我喝水。
氣息是熟悉的,溫度是熟悉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歌聲停了又起,來來回回都是那一首,似乎是老碟片播放的,聲音沒有雜質,通透而悠揚,我在這樣令人沉醉的氣氛中睜開眼,兩隻眼皮很刺痛,渾身都像是被碾過一樣,我毫無力氣,只剩下呼吸的力量。
牀邊空空蕩蕩,好像剛纔有人坐下僅僅是我的夢,下意識去找歌聲飄出的地方,在牆壁的角落,那是一個老古董了,通體金色的,在微弱的燈光和清幽的月色交接下,顯得那麼撲朔迷離,充滿了陳舊的味道,我看到那旋轉的碟片上一絲淺淺的灰塵,彷彿一口氣就可以吹起來,瀰漫飛舞,剔透的金箔片上倒映着窗簾後藏匿的身影。他兩隻手都插在口袋裡,高大的背影筆挺,他頭髮鬆鬆散散,似乎剛洗過,身上穿着灰色的居家服,他不知道我醒來,沒有回頭看我,仍舊注視着窗外滿目霓虹夜景,他還在跟着曲子唱,我聽得幾乎醉了,陳年佳釀,歲月悠長,該怎麼形容呢,春風,細雨,湖泊。
我恨我該死的嗓子怎麼還渴,到底是想喝水,還是想讓他脣貼着脣餵我。我暗罵自己怎麼打擾了這樣好的時光,我劇烈咳嗽起來,驚動了他,他轉過身,看到我醒了,他從窗簾後出來。奔向牀邊,他俯下身,瞳孔裡有我蒼白的臉色,我好像經歷了一場鬼門關和死神的惡鬥,削瘦孱弱的面龐讓我自己都不忍直視,霍硯塵可真下得去死手,這麼強效的毒灌入我體內,他是鐵石心腸啊,九龍會出來的人,都沒心,有心也是黑的。
窗子關合着,紗簾沒有拉上,這安靜的時空,我聽到他心臟怦怦的跳動,紀容恪問我,“好些了嗎。”
我點頭,他爲我掖了掖被角,起身拉開門將等候在外面和保姆說話的顧溫南叫進來。顧溫南看到我他蹙了蹙眉,“我在你包裡找到了一顆藥丸,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藥,我猜想可能是解毒丸,我就給你服下了,沒想到真的是。那藥我切下了一部分。分成兩塊,每一塊也就是指甲蓋的十分之一,我留下一塊打算送到藥物研究所找專家研製成分,恰好我認識那麼幾個比較有威望和經驗的,應該不會出錯,至於另外一塊。我剛剛浸泡在稀釋酒精裡觀察提煉了一下,大約有十幾種藥材,有那麼幾種我通過氣味辨別出,是泰國和緬甸的品種,來自於花蕊和根莖汁液,另外幾種我完全沒有接觸過。可以確定有罌粟,有特製雜合的海洛因,是一種會使人吸食一兩次就上癮的毒品。”
霍硯塵利用這種毒品控制了卡門宴很多紅牌,我早在四年前工作時候就接觸過,但他沒有用在我身上,他對我似乎很留情。樑媚染過這種毒,不過她定期都可以從媽咪那裡得到藥丸,而現在的唐箏早已是毒癮入骨,每個星期都要吃,她已經有長達三年多的毒史了,這些人不管外面會所開多高的價格挖。也絕對不敢走,誰也不會爲了錢而丟了命,霍硯塵作爲一種特殊性質的商人,已經把他的手腕最大陰險腹黑化了。
紀容恪叮囑顧溫南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藥丸怎麼配置得掌控,顧溫南說盡量,但情況很不樂觀,因爲既然對方敢把藥丸直接交給我,自然考慮到我會找相關人士破解,如果真那麼容易,他還怎樣控制染了毒癮的人質呢。
紀容恪沉默不語,我對顧溫南道了謝,他臉色凝重沒說話,大約剛纔我毒發時最猙獰恐怖的樣子他看到了,他嚇住了,他走過來翻開我眼皮檢查了一下,對紀容恪說,“這個毒癮發作了就好了,下一次發作又需要一段時間。能不能破解成功,在此期間我可以給你答覆。”
紀容恪心不在焉嗯了一聲,他所有關注都在我蒼白的臉色和有氣無力的目光中,他吩咐站在門口的何堂主將顧溫南送出門,他們全部離開後,紀容恪將我手機遞給我。屏幕還保持在他的名字和號碼上,顯示上一次通話爲三十分二十五秒,我其實根本沒有想打給他,但當時我太難受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觸碰了哪裡,怎麼那麼湊巧。給他撥了過去,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我對他說,“是不是打擾你了。”
他笑得十分痞氣,“當然,算你還有點良心。我和麗娜都要睡了,你一個電話。讓我丟掉了原本可以非常美好的春宵。這一筆賬,我虧了。”
我盯着他眼睛想要辨別這句話的真假,可我實在看不出來,他說什麼都像是真的,可說什麼又都像是玩笑話,我乾脆放棄了,我說我可以賠償,反正我欠你那麼多,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
他將蓋在我身上的被子掀開,我嚇了一跳,他用十分輕蔑的眼神盯着我裸露的胸口看了半響。“你怎麼賠我。這樣乾癟,這樣虛弱,喂得飽我嗎。你以爲我有猥褻兒童的癖好嗎?”
我恨得牙癢癢,沒有這個癖好,不也是猥褻了,還不是一次。
果然是流氓裡的大頭子。土匪的領軍人物,他真是名不虛傳。
我想要用手把被子抓回來,奈何我太虛弱,根本擡不起手臂,他又把被角舉得很高,我只能幹瞪眼,任由他輕佻目光在我身上來來回回橫掃了個遍,他看夠了才把被子重新給我蓋好,“這樣不知感恩,枉費我驚慌失措跑到賓館救你。”
我其實很想看看天塌了都一個表情的紀容恪驚慌失措的樣子會是怎樣,而且還是爲我,說沒有一絲成就感,那是不可能。
我對他聲音澀澀的說了句謝謝,他轉身檢查了窗子確定已經鎖住,又將窗簾拉上,把老唱片從上面取下,插入旁邊的音架裡,將牀頭的檯燈調到最暗,他身影開始模糊,在這樣十分昏暗的房間內,他輕輕在我脣上吻了吻,脣瓣沒有和我分離,就保持這樣緊貼的姿勢,他小聲說,“剛纔在逗你,其實你的味道很美,我現在還記得。好了,安心睡。”
我胸腔蓄滿了溫水,緩緩流淌過。我目送他走出房間,當門徹底關上那一刻,他身影完全消失在縫隙裡,最後一片袂角也抽出,萬籟俱寂。
我貪婪嗅着空氣裡屬於他身上的味道,我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樣美好的月色吧,這是哪一天,哦對了,這是華南最溫暖的一個冬日,擁有最多星辰的晚上。
我聽見他唱歌。
恰似你的溫柔。
那是世間最好的溫柔。
來自於我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