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龍門。
世上龍門有二。一是因隋煬帝之稱呼,將洛陽伊闕稱爲龍門。後世著名的龍門石窟,即指洛陽伊闕龍門。以佛像碑記聞名,龍門二十品爲書法絕品,北碑風格,主要指此處碑記文字風格。二便是黃河龍門,即禹門口,爲黃河重要的古渡口,在隋時,位於文城郡與絳郡相接之地,上下處延水洛水之間,有龍門山爲標記。
黃河至此,兩岸峭壁對峙儼若闕門,驚濤激浪,震動岸谷。因水流湍急,游魚難以逆水而上,故老相傳,鯉魚只要從此通過,躍過龍門,便可以化爲龍。龍門與龍門山因此而得名。而在另一種傳說中,龍門是大禹治水時所鑿,故名禹門口。
黃河出禹門口後,河道頓寬,黃河得以歡暢奔流,一瀉千里。
龍門地勢險要,交通晉陝,歷爲兵家所重。楊素與楊玄感要截殺李靖紅拂,分兵守護重要津渡,龍門與蒲津,自然是重中之重。
龍門山上,楊素與兩個江湖勁裝漢子在交談。
楊素對其中個子瘦高的持刀漢子笑道:“久聞‘歷山飛’魏刀兒之名,唐公父子,還賴魏大俠多加牽制了!”
原來那漢子是北地突厥與燕趙之地間縱橫的大豪,姓魏。因刀法高明,武藝一流,善使大刀,江湖上得名叫“魏刀兒”,手下有千餘精騎部屬聚分無期,與突闕連結,抄掠爲生,這支聚散不時,出山則搶劫富豪官吏,遇官兵則入山避禍、在各山林中飛竄。他所率領的這股流寇悍賊,被江湖上稱爲“歷山飛”。
魏刀兒笑:“楚公放心,我讓二弟‘神斧’毋端兒率五百弟兄守在龍門山,不讓李世民越黃河西一步。李世民想接應那三原李靖,隔着我們兄弟在這龍門,他休想從這龍門能見上李靖。魏某所擔心的,是李靖據說智略過人,他若要過河投奔李世民,會從龍門過嗎?我懷疑,他壓根兒不會從正經的津渡走!”
楊素聞言,一拍腦門,叫道:“一言驚醒夢中人。這點,我倒疏忽了。”
他回頭向楊玄感等道:“我們還得在不是津渡、而又利於舟楫濟渡的地方,多設幾處伏兵,並讓精於水性、武功高強者假扮梢公船伕,停船河邊,以賺李靖。若是李靖來渡船,將船渡到中間,船伕突然跳水逃命,只餘下李靖與紅拂,又如何?”
“李靖與紅拂,一定會七手八腳划船,想法過河。”楊玄縱道。
“那麼,這時,如果有三百神箭手,以強弓大箭伺候他們,又將何如?”楊素問。
“或死船上箭下,或跳水溺斃於河下。”楊玄感道,“因爲據我所知,兩人都是不會水的。”
楊素望着西天,悠悠道:“除非李靖已過河。否則,在‘獨孤城’一路追殺之下,縱然他能逃脫‘殺手之王’等人追殺,逃到河上,飢、累之下,面對箭雨攢射,終還是死路一條!”
楊素大笑,環視跟隨的諸子、衆將與魏刀兒所率所部下,道:“老夫縱橫一世,智算無雙。老夫不信,李靖縱智謀超羣,還能強得過老夫所算?”
“走。我們沿河設防去!”
到了一處名叫“犁轅灣”的黃河轉彎之處,楊素道:“此處伏兵最佳。”
楊玄感看了一下地形,點頭:“河岸曲折轉彎,岸高灘廣,河牀隨地勢而見高,河淺而水緩,是渡河佳處。”
“我們伏兵對岸,在此岸留下一葉小舟。偃旗息鼓,只留三百弓箭手在此設伏,另將戰馬騎士拉到數裡之外村莊隱藏,馬不解鞍,人不卸甲。每個騎士箭壺滿盛,備輕弓、弩機各一,隨時準備聞警出擊,騎射亡命。”楊素道,“我這雙道防線佈下,除非李靖不來,來則必被射殺!”
王仲伯摩拳擦掌,興奮地道:“國公大人!這河邊設伏之事,就由小將來指揮。”
楊素說:“好。交你去辦理。”
他要過弓與箭,搭箭作了個射箭姿勢,將箭放下,望着王仲伯與其他跟隨的將士:“只是你們須看我的箭令。我的箭射出,你們纔可放箭。我的箭射到那裡,你們跟着射到那裡,不得有誤,違令者斬!”
“是!”衆人齊聲應道。
這時,楊玄縱騎馬急馳而至,人在老遠的地方,聲音先傳了過來:“報父親大人,大事不好!”
楊素皺眉,喝道:“有事,不必驚慌。近前再講。”
楊玄縱到了楊素馬前,欠身行禮,稟道:“兒連接大興城兩道飛鴿傳書,一道說元德太子危在旦夕,疑爲昨夜宴會飲酒中的毒!”
宴會中毒?衆人聞言,不由一驚。
楊素聞言,臉頓時陰沉下去。
他想起在昨夜宴會上,皇帝曾分別賜酒給太子與自己,以獎賞自己作爲太子太師的功勳,獎賞太子孝友明德、仁心體物的品行。太監執的是雙鶴轉輪壺,內盛“玉薤露”與“崑崙觴”兩種美酒,皇帝笑容滿臉,一手撫太子肩背,一手執自己之手道:“兩種美酒,都是朕御廚極品。太師功勳豐偉,堪比崑崙。輔導太子,雨露滋潤之德,受益碧薤。這玉薤酒,是朕按漢武帝‘蘭生酒’所釀,取百草甘佳之味。太子與太師可各取所需。”自己忽然心血來潮,想到“觴”與“殤”同音,似爲不祥,且皇帝如此誇飾,做臣子的豈可直承功如崑崙?傲岸自大?因此,自己向皇帝謝恩道:“功比崑崙,臣不敢當。培育太子,正臣之職責所在,自當竭力爲之,一盡玉薤潤露之美。臣便飲一盞‘玉薤露’吧!”太子見自己已選了“玉薤露”,便讓太監倒“崑崙觴”,向皇帝與自己敬酒,笑着獻詞:“姑傾聖上崑崙觴,敬祝太師千秋壽!”兩人向皇帝謝恩,同時滿飲。
現在想起,楊素心中一凜,背上毛骨悚然,一股寒意驀地由“尾閭“直升“玉枕”“百會”大穴:當見自己選了“玉薤露”時,皇帝目中閃過一道深沉陰鷙之色,將嘴角向下緊了一緊,太子自選了“崑崙觴”後,皇帝欲言又止,乾咳一聲,似笑非笑,看着兩人滿飲後,那眼神幽深得可怕,隨即笑得極爲大聲。現在想來,那笑聲,顯然是裝出來的。
顯然,皇帝早知太子所飲的酒中有毒。這毒,本來是爲自己所備的!
後來,皇帝欲幸紅拂,太子感到身體不適,皇帝佯爲不知,留自己父子在離宮,以測自己父子忠誠。尤其在皇帝遭刺殺之時,皇帝明知是個局還應局,內中更是滿懷殺機。若自己父子稍有應對不當,那虎視眈眈的宇文述,第一個下手的,也便是自己吧?
難怪那夜,宇文述佈置在離宮外面的宿衛人馬,比常時多出不止一倍!紅拂所呆的那間房子,四大侍衛嚴守四方!
據說,皇帝幸女人,都以迷香‘合歡醉’迷倒身具武功者,使內力發不出來。那麼如此嚴陣以待,不是爲了紅拂,又不會未卜先知要對付蒙面刺客,那要對付的是誰,還用說嗎?
若是當初自己選了“崑崙觴”……現在毒發,痛得滿地打滾的,不是太子,而一定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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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想到這裡,只覺心中極爲空空虛虛。
想不到皇帝還是對自己下了手,毫不念當年自己極力把他推上皇位之恩了!
自己,已成皇帝極爲疑忌的大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