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列車在京廣線上飛馳。
夜色茫茫,細雨綿綿。半躺在前部七號臥鋪車廂裡的一個年輕女人,望着列車外面一閃即逝的景物,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是某省會開往廣州東的t238次快速列車,經過一夜的不停奔波,此刻列車汽笛長鳴,仍然風馳電掣般地一路向南,向南……
車盡頭,一個深眼窩,高鼻樑,體重超過200多斤的男人從衛生間出來,看看左右,用紙巾擦着手穿行過車廂狹窄的過道之後,回到年輕女人對面的鋪位頭朝外合衣躺下。
車廂內這個高大魁梧的胖男人不是別人,他就是龍建國黑社會犯罪集團中的二號人物、同時也是北疆警方正在全力追捕的一號黑社會骨幹分子金國強。僥倖從老家逃出的金國強萬萬沒有想到,一天之前還風平浪靜的他此刻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混跡於這些睡意沉沉的旅客中,在這2100多公里長的鐵路線上成爲倉皇逃命的喪家之犬。
238次列車上的旅客大都進入了夢鄉。臥鋪車廂內更是一片靜寂。就是沒有入睡的人也是倦意濃濃,沒有人說話,車廂裡很安靜,只有車輪的?鏘聲,重複着單調的節奏……
那個年輕女人是金國強的妻子,叫付美芳,比他小三歲,她翻了翻茶几上的一本雜誌,朝窗邊睡了。
金國強也抓過雜誌翻了翻,車廂燈光早已熄滅一半,只有相距很遠的頂燈發出微弱的光線……他把雜誌合上,也趴在自己的鋪上打起盹來。但很快,他就精神地擡起頭,不再睡了。
躺在中鋪靠近過道位子的金國強,雙手攏在胸前,靠着位子上不敢睡覺。幾次去辦理臥鋪沒有結果,終於在北京發車後補到了兩張臥鋪。幾次他感到眼皮子開始打架,便狠眨幾下,強打精神把睡意趕跑了。
他掏出煙和電子打火機,彈出一支但沒抽,他擔心因爲這樣的小事招致罰款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夾在兩個指頭間感受着,微微閉上眼,車廂兩邊昏暗的情況全在他的眼裡……他心裡七上八下的理不出個頭緒來。
金國強這麼眯着想着,目光落在妻子身上,心裡突然冒出一股又憐又愛的感覺來……
他今年二十八歲,高中文化,早在搭上龍建國這輛黑社會戰車之前,事實上他已經是家鄉小有名氣的年輕老闆。他跟龍建國不僅是老鄉,小學中學高中同學,又是鄰居和朋友。經商十餘年,憑超人的聰明、智能和較強的心理素質與各種人物打交道,險中求生,在家鄉小城贏得了極大的聲譽,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
如果不是在北疆市當刑警中隊長,暗地經營着“滾石洗浴娛樂集團”,資產超千萬的龍建國看中他,一再派人並三番五次親自回鄉去請他到北疆發展,金國強是不會離開家鄉青陽市的。
現在他是“滾石洗浴娛樂集團”下屬的大中華快餐店總經理、天得利建築公司經理,他有一種山裡人的耿直和機智,隨龍建國多年,出生入死,與北疆市各種黑社會犯罪集團浴血拚殺,成爲黑道上鼎鼎有名的大哥級人物。家鄉人稱他爲“百萬富翁”,黑社會稱他“剛哥”,警方專案組特種檔案上他則是北疆市張氏黑社會犯罪集團中最重要的核心骨幹。
金國強永遠也忘不了4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他終於決定放下自己在老家紅紅火火的生意,投奔龍建國手下不久的一個秋天的晚上,已經當了快餐店總經理和建築公司經理的他被召到龍建國辦公室,然後跟隨龍建國等人去爲一個輸了500萬元的老闆“擺事”,結果是對方被槍擊死。
案發後,龍建國面授機宜,讓金國強出面把責任全扛着,如果判刑,他再把金國強“辦”出來。一向以哥們義氣爲重的金國強沒說二話,把刑事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但到了專案組又立即翻供,因爲種種原因和證據不足,最後被北疆市人民法院判了五年徒刑。
令金國強自己都沒想到的是,不到三個月,龍建國果真就給他“辦”了保外就醫將他弄了出來!
金國強服了,龍建國在北疆混得果然非同一般。
他出獄那天,已經60多歲的老媽和妻子就迎在北疆鐵北監獄鐵門外。後來他知道,爲了接他,母親和妻子在監獄對面的小旅店裡已經住了三天。看見母親,他們幾個人都哭了,金國強回頭瞅瞅靜謐無聲的監獄。哨兵槍上的剌刀寒光一閃,讓他刻骨銘心。
這是他唯一進過的一次監獄。爲集團利益。
聽說殺人是好幾個人乾的,罪他一個人頂,母親望望監獄,嘆道:“媽是真不放心你這個老兒子呀,臨來時你爸再三囑咐非要我把人帶回去,在家開建材廠挺掙錢,何必跑省城來跟龍建國他們不清不混地胡扯呢?強子你也三十好幾的人啦,咋就幹這炒豆大家吃,炸鍋一人兜的傻事兒呢?不想想我們這些老的,就不想想老婆孩子?”
這時隨着尖利的剎車聲,兩輛黑色豪華轎車渀佛從天而降,猛地停在他們身邊。
隨行人員先下車畢恭畢敬地打開後排車門,從車上下來一個穿着一身筆挺黑色高檔西裝,披一件黑色風衣的男人。他的身後還跟着幾位一身黑西裝的男子,儼然貼身衛士。
黑衣男子主動跟金母打招呼:“你也來啦,大舅母?”
旁邊的另一重要成員杜紅軍解釋:“大舅母,國哥今天特意來接你家強子,你兒子夠朋友,國哥更講義氣,五年徒刑,國哥說到辦到,三個月就讓他出來了。”
龍建國走到金國強面前當胸一拳,又拍拍他肩膀:“大舅母來了,你跟她們回家住幾天吧,哪天回來哥去接你,咱們走吧。”順手接過行李捲,一揚手丟在大街上,“上車,皇宮給你接風。”說着大步向轎車走去……
金母一把抓住兒子的手:“強子,”忽地覺得鼻子一酸,忙扭頭道:“媽特地來接你,跟媽回去吧,啊?飯咱不吃了……”
孫小蘭小聲埋怨道:“當初我說就不讓你來,咱跟龍建國能比得了嗎,人家在省城有權有勢,又當警察,啥事也不怕,你能行嗎?在咱縣裡還幹你的建材廠多好,又掙錢,離家又近,有啥事家裡也都能幫得上忙,在這你指望誰去,別看這次人家把你提前辦出來,到時讓人當猴兒耍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金母和孫小蘭擁着金國強想打個車走,金國強不動。
轎車裡,龍建國微笑着又擺擺手。
一黑衣男子過來:“森哥,國哥讓你和大舅母、嫂子快點。”
這一刻,當過幹部的金母和妻子才隱約感到他有些身不由已,好象上了賊船。原以爲龍建國極力讓強子進省城純脆是經商上的事情,現在看絕對不是這麼簡單。金國強的目光告訴她們,他是心有難處的,做爲母親,她對他們的事情一無所知,只能以後再慢慢想辦法了。金國強上了龍建國的車,母親和妻子被請上了另一輛車。
轎車裡,龍建國毫無表情地坐在後排座上,金國強默然無語。回頭瞅瞅,擦去眼裡臉上的淚水。龍建國笑逐顏開地拍着金國強,說:“開車,放段音樂。”
司機把一盤磁帶塞進音響倉。《獄中之歌》的音樂響了起來。
轎車原地轉了個彎,飛馳而去。
轎車開進皇宮大酒店。
酒店大堂,龍建國客氣地請金母和金國強走進來。龍建國笑了笑:“強子,這次可讓你受苦了,我爲你在這安排了接風洗塵宴,你安心跟大舅母和嫂子回家好好休息幾天。你知道我的性格,我這人做事從來講究的一個是道行,一個是信用,你吃點苦但‘老哈’那件事了結了,說三個月就三個月,怎麼樣?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我親自接的你。”
後面的杜紅軍(老三)趕緊說:“爲你的事,這段時間國哥可沒少費心思。”
金國強不語。
龍建國問:“怎麼,還想着剛纔的事?”
金國強搖搖頭:“不想了。”
龍建國知道他想什麼,說:“不是不讓你走,公司這段忙,等過了這一陣兒,你願走哥不留。”
金國強說:“謝謝國哥!”
一間豪華套房內。
一桌子的菜。
服務小姐倒上酒。
端坐首席的龍建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好酒。”
坐在他身邊的金母、金國強和妻子等弟兄們靜靜地看着他。
服務小姐又爲龍建國斟滿酒杯。
龍建國擺擺手:“你出去吧,不叫你不要進來。”
服務小姐笑眯眯地道:“謝謝張總。”輕輕退了出去。
龍建國自斟自飲,他什麼人也不看,連喝了三杯,然後把空杯子往桌上一頓,這才扭臉看看身邊的金母和衆人說:“在請老人和大家喝酒之前,我一個人吃了,也喝了,什麼意思呢?一,今天是強子出來,高興;二呢,我大舅母和嫂子也來了,我知道她們心裡是什麼意思。弟兄們跟着我龍建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幹事只遵循一個原則,不說你們也都知道。”
“今天正好我大舅母和嫂子也在這,索性我把話擺在當面,老哈的事,新華分局前一段時間查得挺緊,主要是上邊有壓力,市裡、省廳都過問,情殺、仇殺、圖財害命和流氓爭鬥都懷疑到了,好賴不濟我也是專案組成員,但市局有人懷疑這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高質量的兇殺案。所以我不能保證這件事還能像以前那樣,尤其新來的這個姓唐的副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據說已經跟市委和省廳打了保票,說如果此案不破他這個屁股還沒坐熱的局長立馬走人,還回專案組當書記。”
“他媽的,這麼一整,我就不得不防,不事先找個墊背的就不好交待了,因爲這個姓唐的我聽說過,是個狠茬子,說一不二!市委和省公安廳都看好這個人,讓他當主管刑偵副局長,有上邊的目的。爲了以防萬一,所以我當時決定無論公安局能不能破這個案子,我們都必須事先安排明白,不破最好,萬一漏了,查到我們頭上,這事由強子出面頂着,就說是他一個人乾的,然後我想辦法。”
金母和金國強妻子等人靜靜地聽着。金母看看兒子又看看龍建國,張口欲言又止。金國強憋了半天,開口道:“國哥,不說這個了……”
“不,”龍建國目光一輪,看着金國強,然後轉向身邊的金母一笑:“如果是別人,就不說了,因爲我舀你當兄弟,大舅母,其實很簡單,因爲人不是強子殺的。”
金母親吃驚地情不自禁問:“他們就信?”
龍建國哈哈大笑:“你問問你兒子,他就承認是他乾的,因爲他去了,他能說清楚當時的情景,但他在場卻沒開槍,他們不信也得信。一查,他確實具備作案的時間、動機和條件。可到專案組、法院,又落實不了就是你家強子殺的人,沒有證據……”
金國強妻子疑惑地看看丈夫:“你怎麼……”
龍建國的臉上有了一絲慍意,停了停:“嫂子,我也沒什麼別的用意,讓你家強子進去是因爲他精明,明白如何說----”他擡手一指在座其他人,“這些人都是豬腦子,就你家強子能說明白,老哈別看趁一千多萬,可他有欠債不還的毛病,說這是經濟糾紛合情合理。他不但欠錢不還,還曾派人找過我麻煩,威脅過我,要打我孩子的主意,我氣不憤,就來了個先下手爲強。至於槍支來源,隨便強子進去怎麼說,只要編得圓了,合情合理,讓他們相信就行。完了我再把他弄出來,就這麼回事。”
金國強擺擺手,端起酒杯對龍建國使個眼色說:“國哥,咱今天高興,不說過去的事了,你的決定我無條件服從。”他實在不想讓母親和妻子知道得更多,“今天是個好日子,我媽和我媳婦都在這,咱不說這些了好不好,真正說起來我和你的關係不比誰都強啊,咱倆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又是小學中學高中同學,我之所以決心扔下家裡那一大攤子事,放着老闆不當甘願來跟着你國哥幹,不僅僅衝着國哥在省城年利潤3000多萬的這些家企業,更衝着你國哥的爲人!來,國哥……”
他舉起酒杯。“咱幹了它!”
酒桌上的人全看着龍建國,無人響應,老三插嘴道:“國哥做事自有他的章法,他讓你頂,這是兄弟間的光榮義務,也是界限。”說着把腦袋轉向金母,“大舅母、嫂子,我想頂罪,國哥還相不中我呢……”
龍建國皺皺眉:“你閉嘴。”
龍建國對金國強母親和妻子解釋說:“我這樣安排自有我的道理,都是自家兄弟,誰進去我都心疼。但‘老哈’是俺們好幾個人乾的,專案組真要查到頭上,我能讓他們都進去嗎?他們這幾個如果進去,必死無疑,強子進去,雖說承認人是他殺的,但最後查來查去,兇器找不到,別的證據沒有,到了專案組就難過關,那時他再翻案,死也不承認人是他殺的,就說公安局刑訊逼供,打得受不了纔不得不胡說八道,退一步說,當時就是勉強通過,法院頂多也只能判他五年。我三個月就把他弄出來,今天就是這個日子。”
金母和妻子心情複雜地靜靜地聽着,臉上帶着勉強的笑容。
龍建國從她們的臉上看到她們的心裡,猛地頓住,慢條斯理抽出一支大中華香菸,旁邊的人蘀他點燃。
龍建國一笑,突然搖搖頭,端起酒杯:“來,喝酒!”
那次金國強跟母親和妻子回老家青陽市住了幾天後,又匆匆趕回了北疆市。期間,父母和妻子、幾個哥哥姐姐反覆做金國強的工作,希望他藉機留在家鄉青陽市繼續做原來的生意,別再跟着龍建國幹了。金國強被逼無奈,背後偷偷對妻子說:“你告訴媽,我要是不回去,我的腳筋用不上明天就得讓人給挑了。”
妻子愕然:“誰挑?”
那之後,金國強又多次參與了龍建國黑社會集團暴力犯罪,欲罷不能……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列車播音員的聲音突然急促地響起來,“三號車廂有一位孕婦要臨產了,有哪位旅客是醫生或護士,請速到三號車廂幫忙……”金國強一下子睜開雙眼,看到妻子也驚醒了,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他站起來左右看了看,低頭問妻子:
“餓不?”
妻子搖搖頭。
妻子問:“你呢?”
“我也不餓……”金國強再次向車廂兩邊看看,說:“一會咱倆到餐車去少對付點。”
“不了吧,”付美芳不無擔心地小聲說,“我真不餓,是不是快到鄭州了吧?要不,到鄭州下車再吃吧。行不?”“你真不餓啊?”金國強心疼地盯着跟自己一起亡命的妻子。妻子見身邊的人沒誰注意他們,把手放在他還有些溼潤的大手上,輕輕握了一下,笑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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