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秘書長,這事其實昨晚我就知道了,就是沒說,我也擔心呢,成龍這事也真是倒黴,好好的你說他管那些大街上的事幹什麼呀,人家都不管,就他管,這倒好,差點兒讓人給一刀捅死,現在才知道捅他的人還有這麼硬的後臺,也難怪人家在大街上那麼囂張都沒人敢管,成龍他這是傻子呀,既然是劉書記的親戚,這事咋處理,現在能不叫人擔心嗎!”
說着說着,崔貞愛的眼睛裡又有了淚花閃耀。
於恆說,其實這小子叫秦小六,他早就認識,“以前城關派出所還處理過他,也是因爲傷害的事,可是根本處理不了,人一抓進去還沒等問明白情況,電話跟着就打進去了,所長一聽是誰誰誰,雖然人家電話裡只說問一下情況,你們該咋處理就咋處理,別看我面子,可是能不看嗎,你說呢肖秘書長!”
“不看他面子爲什麼早不打電話晚不打電話,偏偏他外甥讓我們抓去了打電話,一個副書記多大的官,一個小派出所長又是多大個官呀,誰不懂啊,人家一不不高興說擼立刻就可以擼了你,能不嚇得屁滾尿滾,趕緊放人,還得盡說好話,跟那小子說什麼‘誤會、誤會’……真他媽氣人!”
在坐臥不安的其他親屬,有幾個肖秘書長是認識的,其中之一就是保密局的副局長閻得安,還有一個聯通公司的經理,一個農行行長,他們雖然沒說話,但態度上可以看出來,不管對方什麼後臺,此事不能輕易算完,非得讓那小子進去呆幾年不行。
也有人隨後插話說,這個秦六子可是咱市裡的名人,肖秘書長你是剛來不太熟悉而已,他本來是個小混混兒,被安排在自來水公司也不好好上班,聽說工資還照發不誤,整天開着一輛不知道從哪整的破面包車到處惹事,麪包車上還印着“法院”兩字,招搖過市……
老多事了,咱市裡老多人都知道他。
說着話,肖子鑫的手機響了,他看一眼,是市公安局長一個副局長打來的,他起身到另一個房間接聽,低聲問什麼事,對方說要彙報一下有關於部長案子的情況,跟局長孫偉一起在市委呢,問他現在哪,說自己現在他辦公室門外等着呢。
肖秘書長讓他等着,說馬上回去。
……
其實,除了肖子鑫自己之外,連身邊的辦公室主任張吉珠都不知道,這兩天假裝不太瞭解情況的孫昌盛書記背後已經個別跟他通了幾次話,一方面罵自己有個不爭氣的外甥,一方面又試探肖秘書長的口風。
電話裡,肖子鑫也不說別的,就說這些日子會太多,還沒顧得上過問這事,但心裡想的啥,誰也不知道。
從於部長家裡出來,肖子鑫沒感到一點舒心,反而覺得有些憋氣。
一個于成龍的事幾乎攪亂了他的心緒和近期工作,內情如此紛繁複雜,剛纔崔貞愛的親屬給他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更讓他氣憤無奈,這樣一個混世魔頭,爲什麼遲遲得不到有效處理,他心裡當然再明白不過。
一個城市,別說一個小小的城關派出所長,即使是他許多時候也是睜只閉隻眼,他的權力有時候的確不小,許多事只是點頭搖頭之間,可是,有權力的並不是他一個人,他手中的權力又同時被別人制約着、平衡着,甚至於無奈着也是事實。
弄得他一方面要抓緊抓好市委的諸多正常工作,出於個人關係和感情,現在又不能不把一些精力放在於成龍身上,這麼一忙,甚至於把幾天前一直攪得他心神恍惚的姜蘭花和她兩個孩子的事也丟到腦後去了。
以前,肖子鑫跟孫副書記的關係也不錯,至少表面上說得過去,但也僅僅限於工作這一層面,個人感情談不到,絕沒有他跟市委組織部長於成龍走得這麼近,這麼鐵,他知道自己在市委還立足未穩,僅僅是個開始而已,許多方面還需要他從長計議,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地去拓展,去實現。
在處理他跟孫昌盛書記的關係上,沒有原則問題的情況下,他大面上都晾得過去,實行“你好我好大家好”策略,儘量平衡關係,和諧發展。
然而,眼下當於成龍部長被刺傷的問題突然擺在他面前的時候,無論作爲一市之市委秘書長,還是作爲于成龍的朋友,他似乎都已經被迅速推到了一個風口浪尖之上,無法迴避,尤其是從於成龍家裡出來之後,崔貞愛及其家屬的巨大壓力使他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讓市公安局長孫偉儘快按法定程序處理那個無法無天的秦小六。
這樣一來,他必然要把自己推上前臺。
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爲形勢逼得他無路可走,至於承受得了還是承受不了,肖子鑫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人都是在一片天底下生存,活着蓬勃生動,死了鴉雀無聲,千歲沒有萬歲更是扯蛋,彌勒之偉大,偉大在大度能容,肖子鑫雖然不是一個能容乃大的人,卻也不是個小氣鬼,在處理于成龍這件事情上,他決心不能讓自己尷尬。
……
初看之下,這個年近50的昌盛書記實在不太起眼,胖胖的身子,剪着不合時宜的平頭,但是,細看之下,總覺得他身上有些特別的地方,說不清楚是什麼,卻有一些吸引人的東西,不怒而威。
事實上,他誰的錢都收,別看市委副書記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官,但在一個地級官場裡能到這一步,人堆裡也並非什麼人都能達到的。
何況這個位置比較微妙,或可舉重若輕,有能量的人可以久練成仙,也可以成妖,而昌盛書記坐在這個本就有些奧妙的位置上就又有不同,同時跟他分管的一些部門也相當敏感。
公安局長孫偉給肖子鑫打電話說在辦公室等他的時候,昌盛書記也在他的家裡跟兩個人說話。
他穿着一身高級貼身內衣,手上戴着大金戒指,跟其身份很不協調,很容易給人一付俗不可耐的暴發戶印象,但仔細品味卻又不是。
“好了好了。”他站起來,看了眼玻璃茶几上的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袋說:“姐,姐夫,東西我收下,免得讓你們爲難,姐你也別一個勁兒哭了,小六的事我想辦法就是,就這麼一個外甥,能管的情況下我當舅舅的能不管嗎!”
東西是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裡邊是啥,雙方是姐弟關係,不明說也知道。
現在這社會,即使是親屬,尤其是當官的那些人,平時看來倒也沒什麼,該親親,該慼慼,可一旦要是遇上了神馬大事,要擺事,要平事,便看出眼高手低來了。
一句話,記開錢,rmb,同樣玩不轉。
當然了,這並不是說所有當官的都這樣,但至少有那麼一部分吧,親情也已經遠遠抵消不了金錢的誘惑了,眼下這個孫昌盛書記就是其中之一的典型代表。
……
看形狀,不會少於15w。
他嘆息一聲,抽口煙,慢吞吞埋怨道:“唉,這個小六子也是,以前那些事,花幾個錢我出面說句話也就平了,這次不一樣,他是把事弄大了,車裡成天帶個刀,三句話不合脾氣就捅人家,我跟你說大姐,這是沒捅死人家,要是捅死了,誰也救不了他了,讓他在裡邊吃點苦頭也好!”
“誰不好捅,你敢捅市委組織部長於成龍,這事兒,這兩天我一直在琢磨,王書記和肖秘書長都表了態,我也不好這時候出面說話,大樓裡的事你們不懂,你們也別太急了,我得慢慢瞅機會,看看再說!”
“昌盛哪。”他大姐抹了一把臉,淚水又跟着出來了,以前兒子秦小六給家裡闖的那些禍,雖說也讓她操不完的心,但哪一次她也沒有像這次這麼害怕過。
這次一聽說一下子差點兒沒把人家市委組織部長給捅死了,她和丈夫當時就嚇得半死,組織部長是多大的官,她們別的可能不懂,這個能不懂麼,更何況,如今這個年頭兒,除了拼爹拼媽,再拼的就是他們這些有當官的人的親戚了,可是,拼別人行,或許好使,而這次他們實在是沒有想到,他們的兒子會去拼一個正在位的市委組織部長大人啊。
嚇死了……
他們當然知道于成龍是誰,他們更知道組織部長是幹啥的,打啥家巴什的,要講官大,他可能還沒有他們的這個弟弟官大,可要講重要,那就得另外說着了,他媽的官,哪一個離得開這個組織部。
他們也知道這回要保兒子平安無事恐怕沒那麼容易了,但該花的錢還得花,心疼不得,“着急又有啥法呀,我現在就是怕小六子在裡頭捱揍呀,聽說在西大院裡面……都得過堂,你得過個話給看守所的人,別讓他們和那些號子裡的人打他啊!”
“姐,別的我現在還不敢說,不過這個事你就放心好了,你不說我也早就過話了,公安局那邊,沒事!”
“哦,嗚嗚……咳,作死啊,這六子啊,真是不給我省心呀!”
“姐你別哭了,行了,好了,我還得上班去,你和姐夫都先回去吧,這事我會想辦法,你們也別三天兩頭就往我這跑了,省得人家說閒話,我看着也鬧心,有事我打電話告訴你們!!高書記和肖秘書長那邊,你們還得有個數,多準備倆個錢,公安局小孫那邊好說,不過到時候也得表示一下,你們心裡有個數就行了……”
“嗯!”
大姐點頭,可憐巴巴地又說:“今天不周六嗎,你咋還上班呀!”
“可不周六咋的,不爲六子的事嗎,我不得過去看看嗎,唉姐,你也是,啥都問,又啥也不懂,就知道抓錢。”姐夫試探着插話問道:“昌盛啊,除了錢,你說高書記和肖秘書長,平時就沒個愛好啥的!”
昌盛書記嘿嘿一笑說,“是人都有個愛好,沒愛好,那還叫人嗎,只有畜牲纔沒愛好!”
“那,都有啥愛好啊。”姐夫望着小舅子,想聽聽。
“啥愛好。”昌盛書記沒好氣地反問,“現在說話算數的領導你說能有啥愛好,……都不入我的眼,一個是吃,一個是……算了,你們別問這些沒用的了,我得上辦公室了。”他不把話說完,卻揚手給了個莫名其妙的手勢。
忽然緘口不語,兇巴巴地望着眼前兩個陪着小心的直系親屬,隨即又釋然,“你們這些人呀,姐夫,心計不少,可都不好使!”
他已經不耐煩了,拿起西裝外套滿臉不悅,輕輕揮了揮手道:
“回去吧,走吧,這事我辦還不行嗎!”
……
因爲週六,市委大樓幾乎沒什麼人,肖子鑫的車回到市委大院的同時,公安局長孫偉和他的副手也在三樓的一個辦公室窗戶看見肖秘書長回來了。
孫偉鎮定自若,心裡卻滿懷心事,拿起桌子上的手包對辦公室裡的人說:“肖秘書長回來了,我走了啊!”
一出門,正好看見肖子鑫和辦公室主任張吉珠上樓,迎面打聲招呼,張吉珠小跑着進了廁所,肖子鑫邊走邊掏鑰匙開辦公室門,他在身後跟着笑容可掬地進了門。
孫偉跟肖子鑫的老關係那是不用說了,由於于成龍部長的事情太過重要和敏感,所以剛剛結束了懸圃縣那邊抓捕殺人如麻的石二哥那個事件之後,回來除了肖子鑫,再爲于成龍部長的事情忙碌不休的就是他孫偉了,他今天帶了一個重要副手來,是來給肖秘書長彙報于成龍那件事處理情況的。
公安局的案子一年到頭大大小小無數,不是什麼案子都來彙報,除非重特大突發性血案纔有這個必要,而這次又有不同,比如於成龍這件事,事關多方權勢,至少受害者一方不容忽視,而同樣不可忽視的當然還有那個殺傷于成龍部長的小混子了……
因此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這邊更不容置辯,而行兇者背後的昌盛書記呢,……
處理起來的確使孫偉時時刻刻感到有些吃力,稍有不慎,自己就有可能翻船,彙報也就更勤了一些,又由於于成龍的身份不同,他已經電話裡跟高書記等等有關領導多次電話彙報、請示過了。
這個過程很重要,一步也少不得,他剛從高書記辦公室出來,高書記聽了情況後,看了看有關材料,話不多,但言簡意賅,態度明確,可說是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吧,那就是一種指示,一種態度,讓阮水清心裡有了底數。
現在,他估計肖秘書長的態度也會是跟書記一樣。
“於部長那事你們處理怎樣了!”
果然不出所料,肖子鑫進屋放下手包,在門後水盆裡洗了把手,拿毛巾擦擦臉,然後把水杯添滿坐在轉椅裡問道,端起桌上冒着熱氣的參茶猛喝一口。
“撲”,剛喝進口中的參茶又被肖子鑫全部吐了出來,地面上頓時流淌出一片奇形怪狀的溼跡。
呵呵,這是前天一家中外合資企業送給市委領導品嚐的最新綠色健康新產品。
“苦,怎麼這樣苦呀!”
孫偉打着呵呵說:“搞名堂嘛,綠色食品啊!”
肖子鑫會意一笑。
“也是,馬的,越來越不像個清平世界了,烏七八糟……”。
“肖秘書長,我正要跟你彙報於部長這事!”
阮水清把一疊材料從包裡掏出來,放在他面前的老闆臺上,他的副手回頭抓起拖布把地面上的溼痕拖乾淨了,摸出大中華遞肖子鑫一支,肖子鑫沒接他順手放桌面上,自己點燃然後坐在沙發上。
肖子鑫順手拿起來大致看了一眼,翻了翻,沒細看,放下說:“你先說吧,我聽聽!”
“初步定性是故意傷害!”
對於孫副書記,孫偉可說是感情複雜,又恨又怕,又不敢得罪,本來,許多市委政法委書記這個頭銜都是公安局長兼任,一方面級別上高了半格,可以跟檢察院平起平坐,另一方面,也是對公安局長的重視,可是長角市委的情況不同,雖然多年來公安局的呼聲一直不斷,但最終也沒有實現這個平衡。
過去,孫偉剛一從副局長扶正的時候,高書記的意思本想趁機給他扶正的,其他常委也都沒有問題,可是,正是這個孫昌盛書記,當時一身兼二職,當着副書記的同時還兼任着這個政法委書記之職。
他不同意,說神馬也不同意,也不說別的,只說孫偉破案在行,但是政治上還是太嫩,把這麼重要的位置讓給他,不放心啊。
“呵呵,這不是神馬個人感情問題,更不是我貪戀這點小權力的問題,而是爲國家考慮,對組織和政治負責,對黨國的一片中心喲!”
氣得高書記幾次三番想發火,要不是考慮到自己很快就要走人,上省委任職去了,他不會這麼輕易同意。
可是這樣一來,苦的只有他孫偉了……
而且,劉昌盛一向剛愎自用、善於拿領檔事的老大性格讓孫偉有苦說不出,同樣的一個人,一旦當上了市委政法委書記兼任市公安局長,那麼他孫偉的個人分量就會大大地不同了,反過來,要是沒那個職位,這個孫昌盛書記就在他頭頂上裝牛逼了,他想咋的都沒轍,都得聽,不聽就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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