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是恨意的咆哮聲，讓楊戩也不由爲之側目。
他其實對鯤鵬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各般因由讓他必須站出來斬滅妖師；他沒經歷過上古時期，人族最爲黑暗的那個年代，但卻能體會到黑靈主心中那股近乎無窮的恨意。
這恨曾將她吞噬，讓她不顧一切修行魔道，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終於，最有資格找鯤鵬復仇的，站在了鯤鵬已經被封禁的元神前，將那已經被楊戩打散了元神之力的元神完全擊潰。
如剮刑一般，切成了碎片。
鯤鵬龐大的屍身頓時沒了聲息，那龐大到無比濃郁的生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
楊戩突發奇想，把小鷹放了出來，而小鷹根本不用楊戩說什麼，直接撲向了鯤鵬的心口位置，直接將那等閒準聖、先天靈寶都無法轟開的皮肉，鑽出了一個不知多深的血洞出來。
那股龐大卻在不斷消散的生命力，如潮水一般朝着小鷹鑽出來的小洞涌去。
鯤鵬的屍身絕對是一個寶庫，但楊戩也沒多想，朝着在那不斷嘶吼的黑靈主而去。
她氣息動盪不穩，仿若一個火山般隨時會爆發出來；但這爆發，只會毀了她自己。
擡手，拍在她肩上，雖然動作很輕柔，卻將她一身修爲暫時壓制住。
黑靈主有點愣愣的擡頭看了眼，鬼面具後的雙眼滿是迷茫。
“好了，仇也報了，莫要傷到自己了。”
“楊戩……”
“嗯？我在。”楊戩半蹲了下來，看着她那張鬼面具，心中泛起少許無奈。
這事他也沒辦法多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總不能給她灌輸一些未來充滿陽光這種無腦雞湯。
黑靈主卻突然站起來，後退兩步，雙腿一軟跪在楊戩面前，雙手擡起交疊在額頭，對着楊戩深深的叩了下去。
楊戩愣了下，本想阻攔，可又顧念她情緒，只得站在那受着。
一連九叩，而後黑靈主跪在那終於哭了出來，哭聲從嗚咽變成嚎啕。
這一刻，楊戩才發現，這個曾經讓他感覺頗爲棘手的人族公主，竟是如此嬌小，也竟是如此無助。
過了不知多久，黑靈主的哭聲總算停了，聲音滿是沙啞。
“小黑……你莫要……”
“放心就是，我知後面還有大戰，你需要幫手，我不會現在就去找母親他們。”
黑靈主低聲說着，聲音還算平靜；她擡起頭，看着楊戩，一字一句道：“我乳名阿離，封號初祁，大仇得報，今後便沒什麼黑靈主了……主人，可喚我初祁或是阿離。”
楊戩頓時苦笑了聲：“你我之間，似君子之交，也更像是手足親友，這縷魂魄還你，不必喊我主人。”
“你爲我報了仇，我應當尊你爲主，”初祁將那縷魂魄收回，卻擡手將臉上的鬼面具摘了下來。
她喜歡穿一身黑袍，此時竟從黑漸漸化作血紅之色。
那張白皙明豔的面龐，以及臉頰、額頭之上有些嚇人的刺青，卻是比鬼面具更嚇人一些。
楊戩苦笑道：“你之前連臉都是騙我的……”
“請主人責罰。”
“我要你這奴僕有何用？”
“求你，”初祁閉着雙眼，眼角有幾滴眼淚劃過，“讓我有個依靠，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又爲何再活下去。鯤鵬已死，我憑什麼還要活？”
楊戩頓時語塞，但見她此時太過悽楚，只得將此事暫且揭過。
他要僕從做什麼？有什麼用？與黑靈主相交也不算短了，她更像是一個陪練，一個曾經督促楊戩不斷前行的友人罷了。
罷了。
“咱們先研究研究怎麼處置鯤鵬的屍首，”楊戩如此說了句，“放任它屍身在此，定會有諸多後患。”
初祁總算收攝心神，一身血色長裙、三千如瀑的長髮，唯獨嚇人的是那如魔咒一般的刺青。
“我有一法可以煉化掉，”她低聲說了句，而後又道，“爲了等今天，我做了完全的準備，便是鯤鵬這老賊的一滴血液，我也要將其煉化，讓他萬死而不可超生！”
一看她又有要陷入瘋狂的架勢，楊戩趕緊攔住，言說了自己所想的處置之法。
鯤鵬的身軀，就相當於一個範圍不小的世界，想要處理絕非一日之功。
“此前我已經將它屍身各處搜查一遍，它體內還有一處洞府，應當是給他元神所用，”楊戩道，“那洞府禁制繁雜，我並未強行破開。”
初祁點點頭：“鯤鵬是你擊敗的，你隨意處置就好，我能親手報仇雪恨，已無法報答你給的恩德了。”
“舉手之勞，我也趁你趕來的這段時間，盤問出了許多訊息。”
楊戩輕嘆了聲，低聲道：“事情或許，並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了？”
“稍後與你詳說，我想知道此地是在混沌海何處，你去找找有沒有靈族部落能打探下。”
“嗯，我這就去。”
目送初祁離開，楊戩這才稍微鬆了口氣，看着不遠處已經被斬碎的巨大水晶。
這裡面的事，還真是千絲萬縷……
“九天扶搖訣，飛羽遁空術……不死火山……始鳳祖龍……”
楊戩緩緩嘆了口氣，站在那靜靜不語。
一股股混沌氣息從各處蔓延而來，楊戩起身，張手灑出無邊玄氣，玄氣化作一張大網，將兩截屍身堆疊起來，用玄氣大網拉扯着，稍微試了試力道。
當真是重的很。
……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
拉着鯤鵬的屍體，飛幾百年估計能回到黑靈界。
可將鯤鵬的屍體一把鳳凰真火就燒了，或是聽初祁的直接煉化，又着實浪費。
處理這龐大屍身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就近找個強大的混沌靈族國度，費點心思收服幾百個高手，發給他們附着了玄罡的兵刃，讓他們直接解剖。
楊戩花費了月餘做這般準備工作，在附近的混沌海中各處搜尋，用掌控靈核之法控制了千多大羅、兩百準聖境的高手，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混沌海的一處邊角之地。
其實並不是單純爲了處置鯤鵬的屍體，楊戩也給這些高手下了命令，令他們用陣法推動各自的‘陸地’，朝玄都城方向慢慢靠攏。
雖然路途遙遠，但總歸是能到的。
處置鯤鵬的具體步驟就繁複許多了。
首先，楊戩將整整一個國度的混沌生靈遷走，這是做砧板；而後將鯤鵬的兩截屍體安放在砧板上，仿若兩座龐大無比的大山。
而後用玄罡附在兵刃之上，開始大刀闊斧的‘搬山’工作。
每一塊血肉，按楊戩所要求的，都要用陣法封印，再收集到數量龐大的儲物法寶之中。
甚至楊戩還回返與鯤鵬大戰之地，將那些殘破的血肉盡數捲來，也做同樣的處置。
見此狀，初祁有些緊張的找到奮鬥在搬山第一線上的楊戩，低聲道：“元神已經破成稀爛，他還會活過來不成？”
“有這方面考量，”楊戩笑道，“畢竟鯤鵬出身複雜，把它血肉一塊塊封起來也是以防萬一。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鯤鵬血肉對混沌兇獸而言是上好的飼料，可爲混沌兇獸增進力量。”
“哦？”
楊戩又道：“之前鯤鵬圍攻玄都城一戰，咱們不是捕獲了二三十個能控獸的靈族嗎？今後他們必須派上用場，那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戰力。”
初祁頓時不再多問。
如此忙了一個多月，總工程量才完成十分之一，在鯤鵬的屍身中挖出了許多鯤鵬無法消化的寶材，都被分類整理了。
楊戩看了眼鯤鵬體內最深處潛藏的那個洞府，覺得自己在這裡耗時間也不是明智之舉，便讓初祁在此監工，自己回那百座大山一行。
他要去收服百座大山的主要勢力，那是一股絕強的戰力。
初祁自然沒什麼意見，眼睜睜看着鯤鵬屍身被剮掉，對她而言算是頗爲幸福之事。
“記得，挖到最深處如果發現一座被我玄罡封起來的洞府，不要動手，立刻通知我前來。”
楊戩左右叮嚀囑咐，初祁答應了三四遍，方纔忍不住問了句：“你在擔心什麼？”
“擔心……很多。”
楊戩搖搖頭，看着眼前的面龐，將話又咽了回去。
“沒事，可能是我自己瞎想，我先走了，你看好此地，如遇到危險以自保爲主。”
初祁點頭答應了聲。
“哦，對了，我先前派人去跟心珂他們聯絡了，有消息傳來你便讓人給我傳信。”
“我做事還不至於沒有這些方寸，”初祁有些不悅的頂了句，楊戩手一攤，輕笑了聲，轉身飛走。
他在擔心什麼？
恐怕只有楊戩自己知道。
其實在重創鯤鵬、斬開鯤鵬軀體之後，楊戩就發現了那個洞府，也在其中探查了一遍。
後來在等待初祁趕到的百日中，已經將鯤鵬各處都探查了一遍，在鯤鵬的元神中拷問出了些許消息……
“或許是我杞人憂天了吧，”楊戩低聲嘆了口氣，扭頭注視着大陣的光壁，透過光壁能看到那些忙碌的身影，以及像是被螞蟻蠶食的巨獸屍身。
先去收服那百座大山，其他的事，待鯤鵬屍體處理完全，再回去問一問一直沒說實話的孔宣，自然能得出些結論。
楊戩在忌憚什麼？或者說，楊戩在擔心什麼？
其實很複雜……
先不提別的，那座在鯤鵬體內最深處的洞府，還有那當年鯤鵬所竊取、孕育有一方世界的玄龜玄珠……
此時根本不在鯤鵬體內。
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細思極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