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春節。
當村民們還沉浸在濃濃的節日氣氛中,丁文在初二日獨自離開了桑家塢,要去趟省城。
初一那天,誰也沒想到漁澳鎮的楊曉鎮長率衆來到桑家塢拜年,他來到魚場除了向丁文道歉外,倆人單獨交談了許久後,還到各家串戶,這就更堅定了要主動與隨氏接觸的決心。
通過羅元去約隨飄雲,說好了初三日面談。
隨飄雲接到李若琳這樣的電話,相當地意外,想起那個倔強的鄉巴佬居然用短信隱喻她是冰山來客,看看這回怎麼整蠱他。說來從他那兒買來的石頭,現在成爲爺爺的寶貝,天天捧着端祥,花了八百萬還算值得,所以纔給他發個賀年的短信,要不然哼哼。
雲丫頭,怎麼發愣呀?隨老爺子將隨飄雲那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皺鼻哼哼的神情瞧在眼裡,還有什麼事能令處事從容的孫女如此呢?
不就是那個鄉...爺爺口中的那個小傢伙,主動約咱們面談,想必是爲了咱們投資筆架島事,隨飄雲怕爺爺誤會自己與丁文扯上不清不楚的關係,一言挑明瞭。隨老爺子眯起精明的雙眼,又是把玩起青石雕刻。
這雕刻好啊,用料難得、雕工出自大家手筆,其蘊義更好,可以堪比活玉之髓,但這樣東西無不凝結着大自然的精華,精華的東西肯定稀少而出類拔萃。隨老爺子一直用這塊青石雕養水,用養出來的水澆那盆蘭花,居然令蘭花常新不敗、翠綠盎然。
其實,隨老爺子籍着點評石雕提醒孫女,讓隨飄雲不要一門心思挖這個礦脈,就算一個礦脈所結的這樣精華也不多。隨飄雲聽爺爺似在自我感嘆,她明眸一轉,無聲俏笑。
初三日,正是聚會的日子。
省城一家還算出名的“望雅軒”茶居,生意爆棚。隨着生活水平提高,茶館大行其道,發揮着越來越多的功用。同學、朋友相聚熱熱鬧鬧地喝一場是避免不了,但三五成羣輕鬆聊天的地方,非茶館莫屬。聽着古韻的音樂,喝着清香的茶,嗑着瓜果茶點,偶爾說一說噴笑的人和事,的確很暢快。
隨飄雲比較少來這樣的地方,今日穿着一套米黃的直筒褲套裝、外披一件呢色的皮大衣,隨着沉穩的步伐,披肩的長卷發似波浪一樣盪漾。她和李若琳一名服務員前引下,要去一間叫翠谷的包廂。倆人自若地從大廳穿過,引來狼們一陣陣目光的洗禮,但倆人顯然伺空見慣。
翠谷的包廂裡,茶藝小姐以那纖纖細手將盤上的茶具把玩得十分嫺熟,邊講解着泡茶工序和典故...丁文正饒有興趣地觀賞着,莫不是隨飄雲和李若琳已到來,還真地想拜師學上一把。
茶藝小姐和服務員識趣退出包廂,掩上了門。
隨飄雲要了一杯白開水,外披大衣未脫下,隔桌坐於丁文對面,雖未開口,但此舉表明她不做長時間交談。丁文也自覺好笑,難道趕了她們一次,這次來省城也要遭到冷遇?單手持起小茶杯,悠悠地抿一口頭,清香留於齒間。
“到桑家塢真爲投資旅遊島?”丁文擡起頭直視着隨飄雲,很突兀地問,準備看熱鬧的李若琳微覺意外。但丁文語聲平緩,象朋友間那種關切的詢問,很容易令人相信他的誠意,隨飄雲輕掠了下留海的髮梢,俏顏略現古怪的笑容。
這不是廢話?在發改委審批項目的名義就是這樣,至於嘛...其他開發,當然今後視情況提請變更。隨飄雲雖這麼想,卻依然不說話,在商業談判中,能沉得住氣的一方總是掌握主動權,能收穫更大的利益。李若琳也覺得丁文問這話有失水準,好比她當律師去問經濟糾紛中對方的底價,有時只可意測而不可輕易地點破。
丁文不管隨飄雲在想什麼,單刀直入地說:“要我讓池塘,可以!甚至不需要一分錢。但我和桑家塢村民們需要筆架島南邊的灘塗與海地,畢竟我們以海爲生。”
丁文在正月初一與楊曉交談過,桑家塢的新村建址必須在老渡頭附近,原來老渡頭至筆架島的那一大片海地也劃歸給桑家塢...這些得到了楊曉的承諾,所以丁文才會與隨氏試探性地接觸。
隨飄雲和李若琳對於丁文拋來的橄欖枝初是驚愕。說來投資筆架島,當時並未考慮到桑家塢的村屬海地、灘塗,因爲並不影響到島上投資項目興建,而且真要填海造田的話,那個投資額將是巨大的數字,隨氏不會這麼做。灘塗種植,隨氏原來也不是沒有評估過,那個收益對桑家塢來說是不錯的,但對隨氏需要投入相關的人力、物力,相當雞肋。
但現在...隨飄雲與李若琳默契地對視一眼。
“丁先生能轉變態度,我們隨氏很歡迎。既然你有誠意商談,就不知你那養殖場如何作價讓出?”李若琳爲了容給隨飄雲多些思考的時間,先把丁文的注意力轉移到另一處產業上。
“我只需換取筆架島後,從大巷至小巷之間的深水域。咱們搞養殖的,沒了更好去處,只能躲到那個無人問津的地方,省得麻煩。”丁文本想以養殖場爲範圍,構建一個以養殖爲主的小漁村來,但考慮到隨氏以後大規模的建設,必然給附近海域帶來污染,索性將目光轉移到外面的海域。
正月初一晚,丁文終於發現大黃魚孵卵,而箱養大黃魚上佳地點就是島後的水域。
又是一個出乎隨飄雲和李若琳的想法,她們想從丁文臉上找出端倪,卻一無所獲。隨飄雲不可能當場答應丁文,卻在琢磨着她爺爺那番話,難道爺爺看出了什麼?
隨老爺子的眼光之老到,隨乘風與隨飄雲兄妹倆深爲歎服。隨飄雲在想,看來要回來與她哥哥商量一下,所以當着丁文的面沒有任何表態。只是對面射來那個可惡“鄉巴佬”的目光,讓她有些難受,隨飄雲淡淡地說:“對於丁先生的誠意,公司投資部會好好考慮,畢竟我們審慎地投資,也要兼及長遠地發展。”
聽了隨飄雲純粹的商業辭令,丁文覺得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或許他與桑春他們處在一起幾個月,對虛有其表的言辭有些厭煩。喝盡杯中的水,丁文打電話給羅元,叫他順便捎幾對金魚來,打算今晚趕回桑家塢。
猴急,隨飄雲想起《西遊記》裡的孫悟空,其實對面這位倔強的“鄉巴佬”蠻靦腆的,不自覺地嘴角微翹。李若琳很同情丁文的處境,看他在隨飄雲優雅地注視下也會尷尬得不自在,爲了自己家中的那坨“牛糞”,只能開口打破這短暫的沉默,“請了我們來談事,事情談完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丁先生你也太不尊重我們吧?”
呃......本來就是來談事情的,難道還和你們喝茶閒聊呀?丁文嘿嘿笑說:“咱是打柴的,陪不起你們放牧的。這頓飯先記下,等你們下次到桑家塢回請,今天得趕回去準備清理鰻池,一兩天有人上門買苗。”
李若琳卻說,“若有你這樣打柴就好了,去年收入該不下八位數吧?”
這個死泡泡,等來的時候,看我不捏了你,有了亮妞就把我的老底全給漏光?丁文朝李若琳擺手,“錢還銀行貸款和添置各樣設備,你又不是不清楚。說來上輩子我與錢有仇,這輩子手一沾到錢,左手進右手出,這錢咋地就是不禁花。”
“丁先生若是願意到我隨氏來,我們倒十分歡迎。想必這些錢在丁先生手上一轉,通過股份操作,我猜已經增殖了幾倍。”隨飄雲玩味說道丁文,說得挺認真的。
“公司的規矩太多,不如在桑家塢悠閒自在。想啥時候出收工,隨自個做主。”若在半年前接到隨氏的這樣邀請,丁文絕對毫不猶豫接受,但自從在桑家塢過上幾個月懶散的生活,再悶到公司上班可就難了。桑家塢也不算個清淨地,可三人同行必不想法,真正想找清淨,那隻能去道觀或寺院,與世絕塵。
看到丁文不太端正的坐相,和依然差省城一個檔次的穿着,隨飄雲怎麼審視丁文,他確實更像一位漁農,估計稱呼他爲“鄉巴佬”是名符其實,所以聽了丁文不想進公司上班的話,隨飄雲一點都不置疑。
“既然來到省城,今天由我來做東,就算欠你上次的。”
丁文想都沒想就拒絕:“我可不想吃不舒坦的飯...你們也知道我的壓力嘛,和你們走在一塊,本人不是坐實了‘牛糞’名頭?這頓飯就免了,我還是趕回桑家塢。”
一個邀請、另一個拒絕,都令李若琳意外而好奇。李若琳與隨飄雲相識許多年,從未見過她親口邀請一個公司客戶吃飯,也拒絕不少人請她共餐,偏偏今天她開口都人家給拒絕,深嘆現在溫室效應越來越嚴重,北冰洋和南極的冰雪受此影響而開始融化。
隨飄雲展顏一笑巧妙掩去自己的尷尬,推說了家裡來客人,拉上李若琳先走。
人已去,香風殘留。
丁文一人悠然自得學起泡茶,可惜功夫不到家,手被熱水燙着,嗷嗷叫着直甩,便斷了這份心思。招來服務員結帳後,他步過大廳時,感覺到那一束束火辣辣的目光,暗道一聲:阿彌陀佛,貧僧歸去也。
卻背後有個女人叫:小文,真的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