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師在行動。
多少年了,這一支勢力在不斷的更迭換血中,早已貫徹了重華的意志。
有野心的,不入核心的,早已被分流出了中樞。
到最後還剩下的,都是重華意志的擁躉,是他道路的踐行者。
當其發力,便是上下如一,最短的時間內,將重華的指令落實。
步步爲營,重新覆蓋整個東夷。
這是一種極致的王道和霸道。
不過,重華手腕高超,很講究分寸,處處都能佔着理,一般人被賣了,還要替他數錢。
沒有這樣的本事,他前身也坐不上天皇的位置,得以號令天下。
“弱水成災!”
“兵戈戰亂!”
“嗚呼我東夷興衰,萬世繁榮毀於一旦!”
“龍師之無能失德,暫不討論……當務之急,便是驅逐外侮,重建山河!”
“我鳥師,義不容辭!”
在危難之際,鳥師作爲老大哥,挺身而出,號召全東夷的氏族共渡難關,是很合理的吧!
而他們,也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是真的有備而來。
“小鬥進!大斗出!”
“我鳥師,將制定全新援助政策,頒發專項發展重建貸款,助力每一個氏族的復興!”
真金白銀,擺出來了。
爲了籠絡人心,從根本上重塑東夷,徹地剝除人族火師正統分化人心、號召人族傑出英才自立爲王的手段,確立重華爲最高精神領袖,鳥師思想爲最高綱領。
小鬥進、大斗出的策略,自然而然的被推出。
鬥,是容量,是數量的計量。
大和小,則是相對的比較。
給鳥師打工,接受援助貸款時,每一項物資,能收到以大斗來作爲單位計量的資源,援助拉滿,誠意十足。
而在償還時,同樣的數量,卻只需要用小鬥來歸還。
什麼意思呢?
簡單來說,便是貸款一萬,還款連本帶息,只需要九千!
這種施恩於民的手段,簡單又粗暴,但效果太好了!
尤其是在這段艱難困苦的時期,面對治水和天庭兵戈的壓力,大家都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甚至於有時候吃上頓沒下頓……再是鐵骨錚錚的硬漢,揹負着巨大的壓力,也很難堅定不移的對鳥師說“不”。
民心所向,最短的時間內,鳥師便成了東夷這塊大地上的大勢所趨。
曾經火師設下的局面,用以制衡失控的鳥師、重點關照疑似跟天庭不清不楚的重華,那成就的天羅地網,在今朝被一扯就碎。
各方氏族領袖,不知不覺間就被架空了……當然,事實上哪怕他們察覺到了,也於事無補,只能接受現實。
因爲,鳥師不止手握甜棗,還手握大棒。
那肆虐橫行在東夷山河大地上的,一支支由弱水衍生精怪組成的山匪、軍閥……他們不是吃乾飯的!
這些組織力量,完美的做着髒活,由名爲巫支祁的邪惡水神作爲代表,四處攻城拔寨,靈活轉進,打碎了不知道多少頑強氏族的主力,破碎了他們堅硬的脊樑。
能收拾這種惡性勢力的,東夷這片大地上,只有鳥師了。
不過,鳥師預先誠懇的表示了——
他們不是萬能的!
隨弱水流蕩的匪徒那麼多,他們如何顧得過來呢?
鳥師的人手畢竟有限,能做的,最多是優先照顧那些申請了鳥師援助的氏族。
畢竟,他們都急切到放棄自主的尊嚴了,怎麼說都應該比你們這些還能打仗的部落,更需要援助守護不是麼?
道理,似乎是沒問題的,說得通的。
需要援助——情況緊急。
不需要援助——自己可以抗住——情況不緊急。
合情合理的步驟中,鳥師一點一點的掌握了曾經分離出去單幹氏族的各種命脈……包括且不限於經濟的、軍事的!
甚至,還有人心!
不合他們意圖的死硬分子,則是不知不覺中被削弱,慢慢的凋零在時代中。
站着死?
還是跪着生?
這是一個問題。
而很多時候,人們面對這個由強勢方提出的問題,往往沒得選。
弱勢者接受現實。
強勢者賺的盆滿鉢滿。
“小鬥進,大斗出……這又如何?”
“我永遠不虧。”
重華坐觀雲捲雲舒,笑看天地興衰。
多少人傑,面對鳥師的資本,不得不低頭。
正統如火師,卻被堵在重重關卡外,被東皇統帥的天庭主力血拼火併,難以將手伸過來。
此地唯有他,號令當下,衆生匍匐。
作爲策劃了這一局的棋手,他永遠不會虧。
哪怕是小鬥進、大斗出的大出血援助……可羊毛出在哪?
出在羊身上!
弱水成災、氾濫東夷時,那些看似被弱水浸沒銷蝕的資源,可是大有門道呢!
шшш _ttκǎ n _C〇
看起來,是消失了……其實,多半是被轉移了。
好消化的,沒有特殊標籤的,入了重華自己的庫藏。
不好處理的,有明確風格特色的,則是掌握在一個個肆虐東夷的匪徒山頭手中。
等鳥師需要了,就去走一趟,推怪打boss,將資源點給刷一遍,合情合理的就收穫了戰利品。
重華施施然的操作,巧取無數東夷氏族創造的勞動價值,反手作爲援助的資本,還要讓蒼生黎庶對之感恩戴德。
他不蠻橫,也不霸道,並不高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堵住了所有其他的選擇,只有他留下的那條路可以走。
一面唱紅臉,一面唱白臉,玩弄時勢於鼓掌中,翻雲覆雨不過等閒。
一套行雲流水的組合拳下來,東夷人心所向,漸漸有歌功頌德,稱譽重華爲人族無上聖皇,功蓋日月,德冠千秋。
至於曾經與鳥師相提並論的龍師?
那是個什麼鬼東西!
龍師的流亡組織,重華都不屑於去滅殺,甚至還展現了一些氣度,多次在人前表示,龍師治水的失敗,不能掩蓋了昔日做出的貢獻。
今朝龍師戰敗,威名掃地,作爲東夷老大哥,還是要幫扶一二的。
所以,特意敕封一地,作爲龍師修養生息的居所。
且,龍師因發展問題導致的經濟崩潰,欠下龐大債務……我鳥師作主,幫你們說和,代爲償還一部分,剩下部分還款時間拉長一些,儘量不讓你們感到壓力!
一連串的動靜,展現着重華的手腕和氣度,讓即使是對龍師的同情者,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鳥師已是仁至義盡!
——不怪罪你治水失敗的罪責,還給你安息休憩的地方,幫助償還債務……雖然時局變化,這裡逐漸有了天庭妖神的進犯,痛打淺灘龍。
——這你要還能說鳥師的不好,龍師還有良心嗎!
龍師在苦澀中接受對手的恩賜,打碎了牙,和着血吞到肚子裡。
怎一個悽慘了得!
……
種種劇情,都按照重華的規劃進行。
恩威並施,人心所向……縱有大智慧者,能在這裡面感覺到不妥,卻也無力掙扎和擺脫。
畢竟,內外交困!
外有天庭入侵,內有鳥師施恩……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力挽狂瀾的棋局!
重華有條不紊的逐漸重掌東夷大權。
相比於曾經的名義上東夷共主,外面被人族正統轄制,內部被各個獨立主權的氏族領袖不畏強權……這一回,是真正的大權在握。
他掌握了各種命脈,佔據超過一半的生產資源,比之當年最輝煌鼎盛的龍師,說話還要有份量!
當到了這樣的地步,重華便開始謀求自身道路的更進一步前行。
——他要讓自身超然而上,組建大聯合體系!
——他要作爲一個超然的神,去處理人族與妖族的問題,而非再困頓於兩條道路的衝突搏殺,讓人道在無意義的道爭中流血犧牲,浪費了無數的資源。
“我認爲,人族和妖族之間,流的血已經足夠多了。”
“是該坐下來,和平談判一次了。”
當重華計算着自身的聲望,已經是大勢所趨,得了東夷過半民衆的支持,便開啓了他最冒險、最激進的跨越。
和談!
“數典忘祖!”
這若被點燃的導火索,引爆了無數的雜音。
有古老時代中艱辛走來的宿老怒喝,斥責着重華的行徑。
“你這樣的作爲,置英魂碑的存在於何處?!”
“我們人族,流了那麼多的血,纔在無數的覬覦之下,爭取到今天的地位和尊嚴!”
“現在,你這般過河拆橋,還有一點良心嗎!”
反對的聲浪起伏,動搖着重華的權威。
不過,重華敢站出來,自然是有着把握的。
哪怕需要掩蓋真實,他亦能找到足夠的理由,列舉出現實的原因,點出爲什麼會有罔顧過去無數犧牲的行爲。
“弱水的災患,已經嚴重影響到生產發展了……而龍師治水的失敗,讓我們需要正視這個問題的困難程度。”
“衆所周知,天河弱水的根源,在於天庭!”
“如果和談能夠成功,或許弱水之患自然解除。”
“我這是爲活着的人在考慮。”
爲了發展,是否能一定程度上忽視過去人們的犧牲、與敵人握手言和?
這是一個很令有良知的人感覺到痛苦和爲難的問題。
當這樣的問題被提出來,一下子便分裂了喧囂的音浪,讓東夷的子民去斗子民。
分化瓦解之下,重華超脫而出,不染塵埃。
他一點一點的剝開了人心,無聲無息的摧毀了所謂族羣的凝聚,將人族和妖族的先天敵視,變成了意識形態上的分裂鬥爭。
“所以啊……形體上的種族,就是這麼的虛幻如泡影。”
重華對自己的孩子——均說道,“這也是我爲什麼要推出神祇超然於上的理念。”
“只有以相同看法構成的意識形態陣營,才具有足夠的凝聚力和穩定性。”
“否則……”
“你看。”
“曾經的犧牲,曾經的付出,抵不過活着的生靈的追求。”
“活着,纔是最重要的啊……死了,萬事皆休。”
“後來者,可未必多麼珍惜前人的付出,渾不在意的踐踏心血……”
“當種種付出,都能被量化出具體數值的時候,種族集體的魂便已經死了。”
重華幽幽道,一隻手拂過虛空,一柄長劍出現在身前。
此劍之形體,與曾經的屠巫劍……一般無二!
當年的那柄劍,被帶出了這個時代的版本,與媧皇對峙於時光的盡頭。
理論上,它是不會再現了。
但是……人心!
給了其再鑄的可能。
屠巫劍,屠一族以成劍。
屠滅形體是屠,誅心……亦是屠!
殺人誅心!
均看着這柄再造的神劍,直視其鋒芒,感覺被劈到了自己的心靈中,靈魂都要破碎了。
冷酷。
無情。
闡述着最冷漠的道路。
神靈出於萬族,高居天上,再統攝萬族,遵循着最精緻而冰冷的規劃,是天意的代言,是資本的人格化。
許多的熱血,許多的理想,在這條路下,都是夢幻泡影。
“這條路……真的正確嗎?”均忽然有些害怕,帶着質疑的語氣詢問。
“這條路,不是很好,卻也不算很壞。”重華擺了擺手,屠巫劍便隱沒了,“要看跟誰比。”
“你不覺得,這比起各種強族霸凌弱族,各種宗族剝削壓榨,要好上許多麼?”
“神靈之下,衆生平等……我知道,這一刀切的,是有些過分了。”
“但是比起現在無數的流血犧牲來說,已經可以湊活過了。”
“當然,我也承認……相比於人族夢想中的最完美道路,是差的有些多。”
“可是……那不現實啊!”
“這條路,提到了犧牲。”
“但這樣一來,要做到真正的犧牲……那就不僅要有普通子民的犧牲了!”
“我大致估算過……按照最理想的情況去估算,得有一位近盤古者,甚至乾脆就是盤古者的自我獻祭,去進行最偉大的犧牲!”
“不然,何談公平?”
重華輕嘆。
他看的分明。
既然講犧牲了,那就要服衆。
如何服衆?
總不能用無數普通子民的犧牲,去鑄就一個人的輝煌燦爛吧?
作爲最高的領袖,是不是要犧牲一個給大家看看?
而誰……會去赴死呢?
重華看來看去,覺得這太過於夢幻與不現實了。
“女媧道友,節操不錯,其實是有這個可能……可惜,她心有執念,卻是不會這麼做的。”
“而她不犧牲……人族的路,就永遠不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