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
汪洋海面,一望無垠。水天相交處,像有一條灰濛濛的玉帶,連貫南北。而在海岸邊緣,卻有一隻黃色小鳥,來回飛旋,不斷的銜着小石子,拋在海中,孜孜不倦。
黃鳥約莫有拳頭大小,周身曲美流線,頗爲動人,羽毛焦黃,像是一團火焰。它總是不知疲倦的從十里開外的山上,叼來石塊,再咕咚投到海中。
它的喉嚨中,一直都在叫喚着“精衛”、“精衛”……
“別難過了,暫時先安穩住精衛,等到祖上出關,施展神通,必能將精衛復活。”
望着孤零零蹲在海邊,雙臂抱膝的羲和,帝俊心頭也一陣酸澀,因爲那柔弱的身體,不該承受這些,但他又無言安慰,只得走到羲和身旁,嚅囁了下嗓子,說道。
“精衛是我們的女兒,我能不難過?”羲和擡起淚臉,哀傷道:“當初,我們的十個兒子,被后羿殺了,只剩下小兒子,一直都被關在太陽宮中。現在我們的小女兒,也被刑天殺了,在大海里,屍骨無存,只有一縷神念,化成了小鳥,在這裡受盡悽苦。我做了哪門子孽,連孩子都保不住?”
說着說着,羲和忍受不住悲傷,又埋面在雙膝之間,哽咽着哭泣。
“精衛不會有事,算起來,也差不多到祖上出關的時候了,”帝俊眼神凜冽,掃視汪洋,冷道:“巫族最近有了動作,不斷有大巫潛入東海,似在尋找什麼東西,精衛便是在不知情的時候,被刑天所害。我絕不會放過刑天,放過巫族。”
精衛,是他與羲和的小女兒,方纔百歲,從小頑皮。兩日前,精衛揹着他和羲和,從太陽宮中溜了出來,潛下界,來到東海之濱遊玩,卻不想遇到了刑天,被刑天所害,墜入大海,溺死了。到他得知情況趕來,精衛已經身殤,屍骨無存。只有她的怨念,化成了小鳥,永不停息的銜着石塊填海,似要將東海填平。
“即便你是天帝,你也不懂,”羲和默默忍住啜泣,從衣袖中抽出手絹,擦拭去眼角、臉上淚痕,這才又端莊的站起身子,與帝俊並肩,遙望汪洋:“我要的不是王圖霸業,不是天下爭雄,只想平平安安,兒女滿堂。只要孩子安全,我寧可不要永生。”
帝俊輕嘆,伸出手,將羲和柔荑握在掌心,說道:“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你們追隨於我,卻被我所累。只是現在巫妖兩族,勢同水火,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想要退出,已是不能。”
“我知道,”羲和抿着脣,面色哀然,說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到精衛,我心裡就……就很難受,又想到十個兒子,就……就……”
羲和忙又舉起手絹,捂住鼻息,強忍住哭泣。
帝俊默默望着汪洋,眼界也一陣朦朧。
金烏十子,精衛,都是他的孩子,他雖然貴爲天帝,但心中羲和、對孩子的分量,與王圖霸業一樣重。就像當初巫妖大戰,后羿射殺了九隻金烏,他甚至沒有稟報陸壓、朱雀,直接領兵殺了過去,挑起了巫妖大戰。
而今,精衛又突然夭折,他當然悲痛不已,但他是天帝,又不能流淚,只得將一切,都歸結在巫族身上。
“巫族最近有大舉動,已經有很多大巫,從不周山趕來,投入大海之中,似在尋找着什麼東西。刑天便是在路途上,遇到了精衛,才導致了精衛的不幸。不過,縱使刑天躲到天涯海角,也難逃我手。”
帝俊冷哼,大手朝天伸展,一片陰陽兩氣出現了,是開天至寶太極圖。緊接着,無數道兩儀之氣,瀰漫出來,縱橫交織,組成一張巨大羅網,鋪蓋向大海汪洋,飛速延伸海底,一幅廣袤的海洋圖畫出現在了他的腦海,海洋中每一隻魚蝦、每一顆砂礫,都被他掌控。
這是兩儀之道,他將其參透,已經能夠熟練的運用。
而且,他是聖人修爲,運用起來,更得心應手,轉眼的功夫,他就將海底方圓百里的地方,都搜索了一遍。
他盛怒之下,不顧巫妖兩族的停戰,對巫族動手了。
忽然一陣波動,自海底深處萬里的地方傳來,被帝俊捕捉到,是大巫刑天,正在海底遊動着。帝俊震怒,大手向朝一拍,一隻巨大的氣掌出現了,濃郁玄清,撕裂了空氣,當即拍開海水,徑直向下數萬裡,直接把潛伏在海底之中的刑天一把抓住,摘星拿月,將其擒了出來。
“可惡!誰偷襲我……天帝!”
大巫刑天,在氣掌之中奮力掙扎,連連怒吼,但當他清楚是帝俊之後,頓時臉色一變,震撼不已,叫囂道:“道祖和陸壓千年約戰,期間不得爭鬥,天帝擒拿刑天,意欲何爲?”
當初陸壓與鴻鈞,有過千年約戰,是以千年之間,很少有爭鬥。雖然妖族在陸壓的指示下,仍舊對巫族咄咄逼迫,但也只是將巫族趕至不周山一帶,沒有引發大規模的戰爭。
“他殺了精衛,我要殺了他!”
帝俊還沒有發話,身旁的羲和忍不住,當即一揮手,一股熾烈陽炎出現了,化作赤紅長劍,正是她的佩劍,羲和劍。羲和憤憤,長劍橫揮,激射劍氣,撲哧切在了刑天的脖頸處,竟當即將刑天頭顱斬了下來。
“天帝、天后!你們居然敢對我動手,難道想要提前引發大戰嗎?”
刑天的頭顱滾落在地,不過沒有血液濺出,仍舊塔巴塔巴的張着嘴,叫嚷道。
“聽說,巫族的大巫,即便頭顱掉了下去,也能再接上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再接頭顱。”
帝俊幻化的巨大氣掌,鬆開刑天,一把抓住刑天頭顱,咔嚓一聲,將其捏得粉碎。
他是聖人修爲,大巫的身軀再強悍,也不夠他一下子捏的。
刑天只是一個大巫,又怎會是帝俊、羲和的對手,他現在沒有了腦袋,無法出言說話,也不能看到光明,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地上來回亂撞,不斷揮舞着手中板斧、盾牌,凌厲破空,生猛無比,卻打不到帝俊、太一分毫。
咔咔咔……忽然,自刑天乳.頭上,裂出了兩道縫隙,竟從中新生出來了兩顆眼珠子,滾圓。自刑天的肚臍眼上,也裂出了一道口子,牙齒裸露,卻是新生的嘴巴。這樣一來,刑天又能看得見,又能發出聲音,他狂笑嘶吼道:“帝俊、羲和,你們做夢也想不到,祖巫的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昔日。即便我們大巫,得到一絲好處,也能身軀不死,你根本無法將我毀滅!”
說罷,他揮舞着板斧,嘶吼着向羲和砍去。
羲和雖是女流,但也是聖人,又逢愛女夭折,她自然難抑憤怒,羲和劍再揮,又是數道劍芒激射出去,擊中刑天的盾牌,咔嚓將其擊碎;切在了刑天的身上,撲哧將刑天切成了數半。
但轉眼之言,刑天碎裂的身體,竟再次癒合,他的氣息也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愈來愈強盛。
帝俊緊緊皺眉。
從刑天身上,他感覺到一絲特殊的氣息,遊走在刑天的心臟位置,支撐着刑天的身體不敗。這股氣息,極爲詭異,以他的見識,也不知出於何處,不由困惑,暗忖道:“難道巫族潛伏在東海海底,就是爲了尋找這些氣息?這海底,還有什麼詭異不成?”
“祖巫已經是不死之身,縱使你們妖族聖人,也無法傷害到祖巫分毫!千年決戰,妖族必亡!”
刑天嘶吼狂嘯,再次掄起板斧,向羲和砍去,斧刃凌厲破空,不過相比於羲和劍,就要遜色無數倍了。
“真以爲自己不死?”
帝俊冷笑,彈指一揮,一道真氣激射出去,化作一支長箭,洞穿空氣,撲哧刺中刑天胸膛,將其心臟洞穿。刑天身軀當即一軟,噗通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死去了。
“怎麼回事?”
羲和收回羲和劍,面色凝重,她也發現了刑天的詭異之處。
“不清楚,”帝俊搖搖頭,遙望汪洋,道:“大海深處,肯定隱藏了什麼東西,才能令巫族實力突飛猛進,幾近不死。從今以後,巫族的弱點,只有心臟位置了。”
呼呼……
忽然,一股清風飄來,吹亂了頭髮,帝俊一驚,忙扭頭望去,見陸壓隨風而來,正站在他身前,忙跪倒在地,說道:“聖王!”
羲和也發現了陸壓的到來,慌忙跪倒。
“精衛的事,我已知道,你們無須傷懷。”
陸壓手掌平展,一片光暈出現了,化成一朵蓮花,蘊含勃勃生機,是乾坤大氣凝聚。他隨手一招,那隻精衛鳥,便撲打着翅膀,落在蓮花之上,轉眼間,化成了一個妙齡女子,身着黃色長裙,只是仍舊昏迷不醒。
“多謝聖王!”
帝俊和太一,欣喜不已,慌忙再拜。
“精衛神識受了損傷,得休息一陣子,你們帶她回去吧,我去東海看看。”
陸壓拂袖輕揮,蓮花散去,精衛的身體,也飄落到羲和和帝俊跟前。他輕嘆一聲,再次凌空飛起,滑向東方汪洋。
“精衛……精衛……”
羲和淚如雨下,忙將精衛抱在懷中,失聲痛哭。
帝俊咧咧嘴,想笑,不想鼻尖一酸,居然有顆滾燙的淚珠,流了出來。
女兒,總算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