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一鳴到達吉隆坡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但暗地裡卻是引起了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極大震動。已經被pla控制的新聞媒體最多就是用豆腐塊大小的版面說一句:cpc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齊靖仁先生抵達吉隆坡。但至於這一位齊先生來馬來西亞做什麼,卻沒有交代。
但真正有政治敏感性的頭臉人物卻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關鍵之處。因爲pla的進駐,相當一部分馬來西亞華人惡補了一番關於cpc的組織架構和關於中國的各種情況,而毫無疑問中顧委委員雖然看上去一般二般,但實際上是十分有影響力的存在。
這個時候派來一箇中顧委委員到吉隆坡,背後意義不言而喻。許許多多的人都希望知道往後中國到底對馬來西亞有怎樣的打算,有打算投機的人,也有覺得馬來西亞政府還會迴歸所以拿捏身架保持觀望的人,當然也有極少數十分反對中國插手馬來西亞內政的人。這個時候要想得到最真實、最核心的情報,肯定就要從這個來自中國的中央大員身上想辦法了。
也不需要別有用心的人士求見齊一鳴,齊一鳴在剛下飛機的時候,就找人給他四處散發請帖,邀請一些華人社會的重要人士與他會晤,然後又放出風來,在三天後他要在賓館舉行晚宴,幾乎能夠想到的重要角色都在列席之中。
齊一鳴的眼睛主要盯着三部分,馬華社會的政界、商界和學界。這三部分相輔相成,組成幾乎華界最有影響力的組織,深入到華人社會的每一個角落中。有些出乎人意料的,齊一鳴第一個面見的,居然不是有名的華人政客,或者是富有的商界領袖,居然是董教總的相關人士,也就是華教(華文教育)的推動者們。
董教總即是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總會(董總)和馬來西亞華校教師會總會(教總)的總稱,是推動馬來西亞華文教育工作的最主要組織。看上去學校聯盟加上教師工會一樣的存在並不應該受到齊一鳴的如此尊重與禮遇,但好好做過功課的齊一鳴深知這兩個看似嬌小但實際是龐然大物的存在,對於推行自己的立國戰略有着怎樣的助益。
衆所周知,馬來西亞官方語言中並無國語,而華文教育更不受政府的注重。一心想要對華人進行歸化的馬來人費盡心機地限制華校的發展,比如在增建華校方面百般阻撓,撥款和軟硬件設施的配套上拖延甚至停辦。舉個簡單例子,90年代華人適齡學童進入小學人數佔總比例的21。07%,但教育部撥款卻只有整體小學教育投入的2。44%,這種嚴重帶有歧視性和不平衡的政策,自然對華人接受本民族文化教育,保持自己的傳統和文化帶來極大挑戰。
馬來西亞政府曾多次使用過卑劣地壓迫華教發展的手段,而直到後世馬來西亞華文教育仍舊存在,都要靠華人社會的普遍關注,以及董教總傾盡全力的支持和領導。沒有董教總一次又一次地抗爭,沒有在極度拮据情況下妥善管理行政和呼籲社會進行捐助,馬來西亞的華教根本不可能在夾縫中開出成一朵動人的花。
齊一鳴不考慮功利性的問題,但是董教總做出的歷史性的功績,就值得他肅然起敬了。而董教總幾位代表人物的氣節和風骨要比馬華公會等政界人物、商界一些精英,來得漂亮得多。
如一手推動董教總成立的馬來西亞華教之父林連玉先生就曾經說過:“我們必須以不惜犧牲來避免犧牲,以不免壓迫來反抗壓迫,然後我們的民族在馬來亞求生存纔有撥雲霧而見青天的一日。”
今日齊一鳴之所爲與林先生的名言,其實也是不謀而合。
在齊一鳴下榻的臨時住所,齊一鳴會見了董教總的兩位主席,都是在華社具有相當大影響力的人物,林晃昇和沈慕羽。
兩位老人即便是見到一個來自中國的中央大員,也沒有絲毫諂媚討好的意思,只是保持矜持的禮貌,看來學者和教育家的風骨,比起政客的節操果然值錢得多。
兩位華教老人也多少驚異於所謂中國大官的年輕程度,齊一鳴長得不算年輕,但也不算老,怎麼看都是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卻有一身的沉穩和了不得的氣度,見慣風雨的兩位老人自然可以判斷出,此子的確不是池中之物,即便是可能深有背景,但沒有本事也不可能爬到高位的。
也讓兩位老人有些驚異的是,這位身份地位明顯高一截的中國年輕大官,居然親自給他們兩個奉茶,做足了晚輩的姿態,這樣的舉動也讓林晃昇和沈慕羽兩人放鬆了一些。
“首先對於二位和二位所代表董教總爲我華教殫精竭慮的努力和貢獻,請讓我表達十二萬分的敬意和欽佩,我中華民族居世界寰宇五千年,文明自古而未曾斷絕,昔日文明古國,獨我中華一家,靠得就是兩位先生這樣爲我族人計,爲我文明憂的大賢、大德。”齊一鳴很是煽情地講了一通,這話雖然有些矯揉造作,更有拍馬屁之嫌,可自己的功績能夠被人認可,而且還是被“外人”認可,真的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這番話中齊一鳴還埋了包袱,他強調出了一個“國族認同”的觀念,也許你們跟我不是一個國家的,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講一樣的話,寫一樣的字,過一樣的節,血緣相通,文化相同,能夠減少他們的排斥之感。
沈慕羽搖搖頭,絲毫不居功地道:“沒有我們這樣的老傢伙做,也總有人會做的。不是我們是大賢、大德之人,這千百萬同胞骨血之中,爲了捍衛族權,捍衛文化的,不在少數。”
齊一鳴點點頭道:“任何一個爲了我們民族文化和傳承貢獻力量的人,都是可敬的。”
林晃昇心中有些奇怪,按理講從中國來的人不應該這麼熱衷於談民族文化的東西,在他的印象中,他們都應該是張口革命、閉口清洗的馬教人士纔對,可這姓齊的中國大官卻表現得很有傳統中國文官的味道,知禮溫和中帶有剛強之意。
沈慕羽也對齊一鳴感謝道:“這一次排華暴動受到控制,我華人受到保護,也全靠貴國貴軍的援手,我這裡也代表我們大馬華人向你們表達謝意了。”
說到這裡,沈慕羽話鋒一轉,道:“雖然如此問顯得有些冒昧,更有些忘恩負義,但還是請齊先生告知我們大馬華人同胞,暴動已經被鎮壓下去了,連政府都讓你們趕到了新加坡,這個善後工作如何處理呢?”
聽到沈慕羽如此問,林晃昇也緊緊地盯住齊一鳴,心中還有些緊張。
齊一鳴點點頭,表示理解沈慕羽的顧慮,道:“我自然清楚,道理上我們pla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但迴歸到民族感情和同胞意識上,在我國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之時,絕不可能坐視對我們同胞的壓迫和欺凌。但另外一方面,馬來西亞的種族對立是深植在骨子裡的,馬來人還沒有進步到能夠如美國一樣,逐漸放棄種族主義的政策,而這樣下去,排華事件仍舊會出現,對於華社、華教不利的政策也依舊會執行。”
聽着齊一鳴這樣說,兩位老人也不由嘆氣,他們又何嘗不知呢,可是國家就是這個樣子,他們沒有力量能夠改變現狀。林晃昇在進入八十年代後一心想要通過參與政治解決華教的危機,可是明顯包括馬華公會、民政黨等一系列的政黨,都無法完全信賴和依靠。
林晃昇不由道:“那齊先生你有什麼建議可以解決這個難題呢?”
齊一鳴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提議,而是道:“屢屢排華的原因在於馬來西亞的政治是不平衡的,然後這還可以歸結到族羣結構的問題上,馬來人一心想要打壓華人的生存空間和發展,這個是不爭的事實,而妥協看似是理性的解決方案,但如此自欺欺人下去,往後數二十年,華人比例可能下降到不到五分之一,而因爲種種社會不公,大量華人人才可能外逃,而隨着經濟發展,馬來人和華人之間的衝突可能更嚴重。所以,無論是馬華、民政選擇的加入國陣(馬來西亞第一大政黨聯盟,長期執政),還是行動黨的反對路線,都不可能解救現在大馬華人同胞的危機。
沒錯,現在看上去比五六十年代那種兩個族羣嚴重對立、五一三事件中的血腥屠殺,要緩和的多,但是這個改良主義的本質是什麼,還不是逐漸削弱我華人的勢力,蠶食我們的血肉,消磨我們的文化,直至有一天,馬來亞的華人子孫們不再說國語,不再用漢字,不吃豬肉,女人們要包上頭巾,伊斯蘭教法取代真正的法律。這樣的溫水煮青蛙的計策,難道不值得我們同胞們警覺,並奮起抗爭嗎?”
齊一鳴所形容的,其實正是三十年後馬來西亞的模樣,他所提供的路線,就是爲了避免在這裡的同胞於另一個位面的悲劇重演,不單單是爲了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