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琿開口一錘定音着實讓不少人鬆了一口氣。
哪怕是文官們也不由慶幸了起來,雖然他們平日裡總是跟武將們過不去,但那也是大齊朝廷自己的事情。
而家醜不可外揚,有外人在場,總歸是要和諧一些的。
現在柳御史壞了大家維繫多年的規矩,簡直不當人子!
哪怕是作爲文官之首的李湷和都察院的御史頭頭也沒了撈柳御史一把的念頭了。
甚至還有些慶幸是賈琿主動開口當這個惡人的!
雖說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賈琿這是在幫大家破局解圍,可難免還是有那麼些大聰明眼瞎,反應不過來若是被他們粘上了,那可就麻煩了!
“嗯,那就依太尉所言,蘭陵侯高可成初襲爵位,規矩尚未記牢,罰俸一月以儆效尤。”皇帝點了點頭,暗道一聲還是瑾玉貼心,便順着賈琿的話頭來降下了對高可成的懲處。
說罷,皇帝再次沉默了下來,他並不打算懲罰柳御史,畢竟糾察上朝的禮儀就是他作爲糾察御史的工作,柳御史明面上做的一點都沒錯。
若是識趣,那現在藉着臺階見好就收就是最好的選擇,可若是還不依不饒.呵,當朕沒殺過人嗎?
“這”聽見皇帝的懲罰,柳御史還是覺得懲罰太輕,正想站起來再努力一把之際,一道充斥着殺機的目光陡然降臨在自己身上!
汗毛炸了起來!
彷彿被卡住了脖子一般,滿肚子話全都被攥在了肚子裡,柳御史艱難的扭動了一下脖子,朝着目光傳來的方向看去.
武班的最前端,太尉正眯着眼,手搭在太祖寶劍之上,無喜無悲的看着自己
可惡啊!
自蒙學以來順風順水走到御史,一直被稱爲神童、才子的自己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委屈,好,既然你以大欺小,那就別管我喊人了!
柳御史一扭頭看向了文班內自己的頂頭上司和坐在最前方的首輔李湷,但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全都是在閉目養神的,甚至自己的座師都不願意看自己一眼了
柳御史頓時清醒了過來,彷彿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頹然的癱倒在地.
一個仕途就此止步的小御史自然不會被諸文武們放在心上,也就是高可成這種父親早逝沒有人特意教導的官場萌新,纔會被天街上一磚頭能砸死四五個的小官給唬住。不過畢竟才十五歲,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成長
在夏守忠的眼神示意下,柳御史如同一條死狗一樣被大漢將軍拖走,廟堂就是這樣的,敗者不值得同情,更何況是一個主動把自己玩死的呢
柳御史的事情終究只是一個小插曲罷了,被打斷的刑部尚書繼續操持着古怪的腔調來彙報刑部一個月以來辦的好事,文班官員繼續搖頭晃腦的品鑑奏章,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武班倒是相比之前精神了不少,圍在高可成身邊的官場老油條勳貴們就開始小聲教導他一些官場的常識
免得堂堂超品侯爵之尊再被一個七品的小官給唬住了!
九卿很快就將上一個月的工作成果彙報完畢。
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雖說由於華夏九州之地全靠季風賞臉吃飯,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天災,但都在可控範圍之內,這種規模的災害相鄰幾縣相互扶持一下,以工代賑法都用不着,只需要老老實實的待在安置處,再吃一些朝廷的救濟糧就能解決.
嗯,賈琿最欣賞大齊的就是這一點了,始終對各地方官員保持着警惕與監視。
本朝的廠衛並不是如前世大明朝那樣的家傳鐵飯碗。除了一些如仵作、審訊拷問等專業技術崗位以及功勳子弟外,絕大多數繡衣力士都是專門收養孤兒來進行專門培養的,只有極少數的江湖嚎劫賣身投靠從良的.
這也就代表着廠衛的實力雖不一定是世間頂級,但總是會維持在一種絕對夠用的狀態。
再加上本朝陳氏皇族始終保持着多達七萬餘甲士的上直親軍以及一股發家的嫡系文武勢力,這同樣也給皇帝帶來了能夠鎮壓江山社稷的自信。
不過也並非都是監視,同樣的,被派去監視地方官的廠衛也同樣是地方官最大的助力,跟與地方豪強對抗的底氣。
地方官員們也深知這一點,再加上大齊也是以高薪養廉的,沒必要爲了一些可有可無的錢去冒名敗身裂與三族團聚的風險.
隨着大理寺正卿結束了他的彙報,大朝會的例行程序就結束了。
略微轉過頭去看了看殿外的陽光,賈琿打了個哈欠,發現已經彙報了整整一個半時辰,天已經大亮了。
這幫子文官是真能說啊
賈琿心緒十分複雜,不知是該佩服他們一大把年紀了還能站在那裡激情四射的高喊一個半時辰,還是嫌棄他們的奏章又臭又長了.
“呼哼.嗯?結束了?”久久不曾出聲的皇帝被早有準備的夏守忠給搖醒,有些迷糊的砸吧了一下嘴
也幸好是有坐到李湷、賈琿與諸王這個位置才能看清裡面狀態的帷幕擋着,否則又有一堆鐵頭御史等過兩天上小朝的時候跑出來彈劾皇帝失儀了!
彷彿心有靈犀,賈琿有些無語的同文班同樣有些無奈的李湷對視了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雖說在皇帝手底下討生活比在上皇手底下討生活輕鬆容易多了。只要事情做的不出格,皇帝連搭理都不搭理你。
皇帝其實很聰明,學習帝王術也很是刻苦,奈何他理論基礎深厚但實際操作真的玩不來,不適合當這個皇帝.
只能說,幸虧現在是王朝極盛時,若換成前世宋末怕不是又一個徽宗哦!
不過總的來說,皇帝因爲他仁厚的性子還是深受文武勳貴們愛戴的,前幾年在上皇當政上朝時,幾乎次次全武行的情況都減輕了不少,可自皇帝登基後,受他寬仁性子影響,大家說話的聲音都輕柔了不少,更別提打架了.
所以,皇帝些許失禮的動作就當沒發生過吧。
接下來就是使臣們的表演時刻了。
只見倭國使臣二條幸良身穿公卿服飾小聲啜泣着趕在朝鮮使臣的前面率先出列到了大殿中央,氣的朝鮮使臣大怒,你這個逆子竟然敢在我這天朝孝子第一忠藩之前出班,豈有此理!
若非這裡是天朝的朝堂,否則老夫定要打爆伱的眼球!
朝鮮使臣在想什麼與他二條幸良不知道,但看他那陰沉的眼神反正不是什麼好事,但現在實在是顧不得那麼多了,信長公那邊的情況不容樂觀!
“下國外臣藤原朝臣二條中務卿幸良拜見大皇帝陛下!惟願大皇帝陛下長樂未央!”二條幸良彷彿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樣,聲音裡帶着哭腔跪倒在地。
這矬子在搞什麼幺蛾子?
賈琿有些疑惑的看着跪倒在大殿中央,用袖子掩面抽泣的二條幸良。
就是朝鮮使臣在朝皇帝訴苦表忠心的時候都知道先把皇帝與外臣的外交程序走完再開始哭,你這.
“這卿因何啜泣?”皇帝也被二條幸良的行爲搞得有些疑惑。“外臣.外臣是在爲我國那些正在遭受戰亂之苦的黎民百姓而哭泣啊”二條幸良突然擡起頭來,有些倔強的看向帷幕後的天子。
“大膽!”
“放肆!”
“倭奴無禮!”
“聖上,倭國使臣目犯天顏,臣請斬之!”
目睹倭使的反傷動作,朝臣們立馬炸了鍋,紛紛怒視着二條幸良並不斷的斥罵
沒有一個人在意二條幸良剛纔說過什麼.
坐在最前列的賈琿有些驚訝於二條幸良的大膽,這個十分單薄瘦弱的典型公家人在他的印象裡,一直是個在自己毆打平信長的時候,總是帶着哭腔哀求自己不要再打了的娘娘腔。
卻是沒想到,這幅彷彿被風一吹就會被颳倒的瘦弱身軀中,竟然有着如此大的膽量。
他今天的表現實在是顛覆了他在自己這裡的印象.
“諸位大人只看到聽到外臣直犯天顏,卻完全沒有聽到外臣所言,外臣因何而哭泣嗎?”二條幸良猛地擡起上半身來,毫無畏懼之色的環視一圈起身怒視着自己的天朝文武們,強忍着心中的懼意,強撐着與他們對視。
“哼,你國百姓遭受戰亂之苦,難道不是你們的錯嗎?又與我天朝有何干系!”一個不明真相的文官老大人跳了出來,義正言辭的呵斥道。
聽到了他的話,文武兩班最前列的一羣人則是沉默了下去。
這件事.還真的和我天朝有點關係。
“郎中大人此言差矣!”謀劃得逞的二條幸良眼睛一亮,終於有魚上鉤了!
“郎中大人,支持足利家發動戰爭的,不正是天朝嘛!”二條幸良一臉“你怎麼還明知故問”的樣子,悲憤的怒視着老大人。
“胡說!我天朝.我天朝.”老大人正要回頭看一眼頂頭上司們的反應決定怎麼罵時,卻發現文班的閣臣尚書侍郎、武班的太尉大將軍國公們全部都在閉目養神,沒一個人敢與他對視的
“呃”老大人愣在了原地,但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磨練出來的經驗,讓他立馬轉變了話頭。
“哼,爲什麼天朝不干涉別人,只干涉你國?你們若是不犯錯誤,那天朝會干涉你們嗎?有時候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要什麼事情都賴在天朝身上!”老大人漲紅了臉,急中生智倒打一耙。
文班之中,幾個閣臣睜開了眼睛相互對視了一眼。
嗯,小楚這人行,不錯,日後當重用。
“可是.可是織田氏犯下的錯誤,織田氏自己承擔不就好了?又爲何要遷怒於我國的百姓!”二條幸良在聽到楚郎中如此.如此不要臉的倒打一耙,眼見周圍的齊國朝臣那帶着諧謔的目光,一股難言的恥辱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士可殺不可辱,織田氏如何已經無所謂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織田氏已經惡了天朝,所以纔會選擇繼續扶持足利氏的,織田氏覆滅在即,死不足惜,可.百姓何辜啊!
現年二十二歲的二條幸良那顆安邦護民的心猶未被磨滅!
他決定豁出去了!
不再繼續與楚郎中對峙,二條幸良轉過身來目視着武班之中位列最前的身影,彷彿被故鄉八百萬神魔與數百萬國民附體,二條幸良深吸一口氣,朝着那道身影五體投地
“太尉大人,求求您了,織田氏得罪了您,您怎麼處置都行,可我國百姓何辜?求求您放過他們吧!嗚.”正土下座長跪不起的二條幸良如杜鵑泣血般的哭出了聲,因爲在哭泣,所以身子也時不時的抽動一下,這下子,就算是大齊的一些文武也不禁生出了憐憫之心
作爲當事人的賈琿也睜開了雙眼,轉過頭去目視着二條幸良,神色無喜無悲。
“織田氏犯上作亂,意圖推翻、取代我天朝冊封之足利氏幕府。還大言不慚的跑到我面前來說捨我其誰
呵,本來在足利氏的管理之下,你國百姓也算得上是安居樂業,可前些年幕府管領細川氏與諸大名的爭鬥引得你國天下大亂,難道這也是天朝引發的嗎?”賈琿目視着二條幸良,嘴角翹起面帶嘲笑。
“我天朝本以爲只是一場普通的叛亂,四五年便能過去,可誰知愈演愈烈,各路野心家不停的在這場動亂之中煽風點火,添柴加料,這才讓這場叛亂持續了數十年!”賈琿頓了頓。
“這代表什麼,二條中務卿?”
二條幸良默不作聲,這代表着什麼,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這代表着爾國百姓飽受的戰亂之苦,歸根結底是你們自己引起的啊!”賈琿嗤笑一聲。
“而現如今,我天朝不忍藩國百姓深陷人間煉獄,飽受顛沛流離與戰亂之苦。於是便繼續扶持一向與天朝親近的足利氏,重整藩國山河,拯救藩國百姓於水火之中!
二條中務卿,可否告訴我,我天朝所作所爲所想,又何錯之有?”賈琿站了起來,一步一頓的朝着依舊跪在大殿中央的二條幸良走去。
二條幸良吶吶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