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秋日的暖陽映照在寬闊的烏倫古湖湖面上之上,薄霧瀰漫,如夢如幻。
太陽逐漸升起,溫暖的陽光穿透霧氣,灑在湖面上,金色的光芒與湖水交相輝映,形成一幅美麗的日出畫卷。湖邊的蘆葦在秋風的吹拂下,金黃的葉片搖曳生姿,與湖面的倒影相映成趣,宛如一幅流動的油畫,色彩斑斕,美不勝收。
然而與平靜的湖面相對的,是陸地上嘈雜的人山人海
這裡曾經是哈薩克人的故地。
然而在幾十年前的烏拉特內戰之際,這片屬於哈薩克人的熱土最終被準噶爾奪去,幾乎所有的哈薩克部族都被半強迫半威脅的逼走,這些失去家園的哈薩克人們卻是完全無力反抗強盛的準噶爾,於是只能被迫西遷,受庇護於突厥人的蘇農汗國。
自然而然,被準噶爾搞得家破人亡失去族地的他們也成了最爲堅定的抗準急先鋒。
至於準噶爾爲什麼要將他們驅趕走
那就要將視野轉到烏倫古湖的東南(福海縣的位置),這座名爲阿爾賓達萊的城了。
還是數十年前,當年的準噶爾琿臺吉阿民烏日圖擊敗了這裡的哈薩克-土爾扈特聯軍,飲馬烏倫古湖之際,只一眼便愛上了這片青色的海子。
於是,這個早年間一直在額爾齊斯河中上游遊牧,原本計劃南下伊犁的部落便在這裡安了家,並重金請了一羣關內的漢人工匠們修築了屬於自己的王城——阿爾賓達萊,意爲“衆多的海”。
而那羣漢人工匠再也沒能回到家鄉,而是被準噶爾人強行留了下來,給予了高待遇——地位等同百戶,並分發牛羊、老婆、甚至還每人給了一片草場。
於是這些工匠們便欣然留了下來,成家立業,並形成了一股在準噶爾內部有一定話語權的羣體,掌管營造。
相當於壟斷了工部。
如今,這座城已經在綽羅斯家族傳了五手了。
阿民烏日圖-他大兒子-他四兒子-他大兒子的大兒子
最後,在歷經一系列父辭子笑、兄憂弟攻、叔侄合墓後,這座準噶爾部的王城傳到了阿敏烏日圖琿臺吉的曾嫡長孫,也就是他大兒子的大孫子——綽羅斯·阿爾斯楞琿臺吉的手上。
也正是因爲他,今日的阿爾賓達萊城熱鬧非凡,也是頭一次來了這麼多人。
阿爾斯楞琿臺吉召喚所有準噶爾部及麾下的所有部落,要在這準噶爾的王城召開忽裡勒臺了!
於是乎除了輝特、帖木兒這個兩個全員投齊的,和土爾扈特這個被準噶爾打爆西遷的外,整個衛拉特的大小部落全都齊聚於此,甚至就連喀爾喀的一些部落都秘密遣使前來參加。
一家酒館內,兩個穿着準噶爾式袍服,卻扎着漢人髮髻的大漢正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一邊吃肉一邊朝着窗外指指點點。
兩人中更胖皮膚更糙的那人拿着羊肋骨朝着一羣人指了指:“瞧見那邊那個了嗎?那個穿黑黃衣服帶着斗笠帽的那個,那個是鄂齊爾圖部的人。”
“是嗎?看來鄂齊爾圖部似乎忘了他們是爲什麼跑去漠北了啊.”
對面略顯年輕的輕笑一聲,端起茶碗喝了口奶茶。
“呵,比起被咱們家當吃飯都要吃剩飯的外人,投靠準部這個雖然把自己趕到漠北但卻同宗同源的老親戚最起碼有口熱乎飯吃。知道嗎?琿臺吉這幾天可都打算把阿榮塔娜別吉嫁到鄂齊爾圖去,還說要陪嫁一萬頭牛和一萬隻羊、一萬匹馬呢!”
提起阿榮塔娜別吉,胖子的臉上顯露出幾絲憧憬.
阿榮塔娜,意爲聖潔的珍珠,乃是老琿臺吉的遺腹女,當今阿爾斯楞琿臺吉與滿都拉圖臺吉最小的妹妹,正是十七歲花一樣的年紀,美到讓見過她的所有人肅然起敬。
不過也正因爲她的美貌,被阿爾斯楞當成了最珍貴的資源,所以直到現在,金帳內都沒有傳出任何她要擇婿的消息。
而用她的婚姻來拉攏鄂齊爾圖部,在阿爾斯楞看來確實是一個很棒的想法。
瘦子左右觀察了一下環境,不着痕跡的撇了撇嘴。
雖說阿爾賓達萊因爲靠近烏倫古湖所以風沙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所有人出行也幾乎都是騎馬,而這大太陽天在室外呆久了感覺都能被曬爆皮,他可不覺得這個什麼阿榮塔娜別吉好看到哪去。
環境如此,再漂亮的姑娘也避免不了被風沙烈日摧殘的!
“怎麼,你不喜歡阿榮塔娜別吉?”胖子皺起眉頭目光一凝,語氣不善的開口道。
“.我甚至都沒見過她”瘦子有些無語,在沒見到真人前,就算把她誇成天女臨凡,他也一律當無鹽娘娘對待!
“嘖,可惜了”
可惜個錘子!
這個什麼阿榮塔娜再漂亮,哪能有賈家和林家的姑娘漂亮?
搞笑
說到林家的姑娘,瘦子突然回憶起當年江南之役結束後,他在揚州遠遠看到過的母女二人.
林夫人那可真的是國色天香,那小姑娘哪怕還不到十歲就已經有了禍國殃民的容貌,將來指不定要被媒婆踏平多少塊門檻.
罷了,不想了,這種容貌的姑娘怎是我杜毅能肖想的?就是娶回家也守不住的
這瘦子自然就是當今繡衣衛指揮同知譚季的心腹愛將,如今已經是繡衣衛安西千戶所千戶的杜毅了。雖說他當年由於剛加入白蓮教,白蓮教就火速造反沒能獲得教主信任,被外派到紹興去了,導致整場戰爭都沒能在情報方面派上用場。
但在他的努力之下還是成功奮鬥成了紹興城九門之一的城門校尉,並在大將軍魯達魯伯爺率軍攻紹興的時候裡應外合打開城門,成功光復紹興。
憑藉此功,杜毅也實現了從小旗到千戶的大跨越
雖說是從金陵小旗跨到安西千戶。
這距離,比刺字充軍六千里都要刺激!
剛接到任命的時候,杜毅都以爲自己是得罪什麼人了.
不過畢竟不是刺字充軍,轄區再偏僻那他也是堂堂繡衣千戶,一路上也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並且安穩的穿過沙漠到了伊犁,這才讓他安下心來。
這次他是來準噶爾的地界出任務的。
得益於賈大都督的授權,允許他們接觸潛伏在準噶爾內部的夜不收,繡衣的工作難度也降低不少。
而他對面這個胖子,自然就是夜不收了。
準確來說編制是夜不收的編制,但這編制卻是繼承自他爹,他爹繼承自他爺爺的。
沒錯,他就是當年被強留在阿爾賓達萊的那批漢人工匠的後人。
當年有衛拉特蒙兀的準噶爾人秘密入關,這讓當時的幾位大都督,尤其是賈琿的太爺賈源非常重視,不過由於當時一場北伐在即,大齊幾乎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漠南元庭身上,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關顧準噶爾人。
再者,當他們打聽到準噶爾人入關的目的是尋找能築城、蓋房子的工匠後,便不再過多注意。
不過機會難得,五軍都督府還是派了三個有工匠手藝的夜不收潛伏進去準噶爾的工匠團。
巧的是,這三個夜不收分別姓洪、黃、藍。
後來,這羣人由於他們那遠超準噶爾本部匠人的手藝,迅速在整個準噶爾貴族圈子裡揚名,紛紛邀請他們來修築他們在阿爾賓達萊的宅邸。再加上他們中也有鐵匠,有鑄刀劍的手藝,於是這些匠人們更加的受歡迎,也成功的融入進準噶爾人的圈子,甚至還有人取了貴人家的女兒爲妻,成家立業
眼前這位就是三個夜不收之中唯一一個鐵匠的後人了,他爺爺姓黃,憑藉自己會制甲的手藝,成功混進綽羅斯家成爲了歷代琿臺吉的御用鐵匠,專門爲琿臺吉以及綽羅斯家的其他臺吉製作刀兵盔甲。
他甚至還娶到了綽羅斯家一個小臺吉的女兒.
至於剩下的兩個夜不收的家族雖說混的也不差,但到底也接觸不到琿臺吉這個檔次,所以杜毅便決定找他來了解情報。
至於會不會擔心他們家因爲三代人與準噶爾貴族通婚而叛變?
不至於,自己這就是來了解一下準噶爾爲什麼搞出這麼大動靜而已,又不是讓他們幹掉腦袋的比如刺殺琿臺吉之類的事,不至於出賣自己。
當然,該有的戒心還是要有的,今天的事情一偵查完就必須要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他爺爺對大齊忠心耿耿,他爹也可能對大齊有歸屬感,但三代人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漫長,他無法保證此人對大齊的忠心程度!
不動聲色的將肉桌上僅剩的羊肉吃完,又喝了一碗酸奶解膩後,二人便離開了酒館,騎上馬跟着人流,朝着烏倫古湖畔奔去.
。。。。。。
高達數丈的龐大金帳佇立在湖畔,金帳的前方是一座插着幾根蘇魯錠的高臺,高臺的更前方則是裡裡外外好幾排矮桌與地毯。
每張桌子上都擺滿了美酒佳餚,地毯上也坐滿了遠道而來的各部臺吉與各族的部落頭人們。
不過親疏有別,蒙兀人坐的就是要比突厥人靠裡,衛拉特的老親戚也比漠南漠北的亡國奴坐的靠前,而老準噶爾綽羅斯家的臺吉們坐的就是比外姓人靠近琿臺吉!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比如說,漠北的鄂齊爾圖部的使者就坐的離高臺很近.
杜毅二人則是坐在不遠不近的位置,混在準噶爾部落與綽羅斯家中間的位置,這個地方是專門留給歷代琿臺吉招攬來的高端人才的。
而作爲御用鐵匠黃家的現任家主,黃胖子自然是有資格坐在這裡的。
說實話,沒誰來忽裡勒臺是來吃飯的,尤其是天氣轉涼,再小風一刮,吃食裡的油就會板結成塊,吃進嘴去簡直就是受罪。
所以大部分來這的人都早早填飽了肚子,現在只需要一直同琿臺吉喝酒就行了
端着酒杯跟着黃胖子頻頻敬酒,讓杜毅有了一些醉意,深知絕對不能這麼喝下去的他強打起精神來,攔住了黃胖子的敬酒:“黃兄,喝不下了,實在是喝不下了!我緩緩”
“緩什麼緩?大喜的日子就該喝個痛快,喝就是了!”黃胖子很是不耐煩的打斷了杜毅的話,甚至還有些不滿的朝他皺了皺眉,而後轉身繼續與熟人喝起酒來,卻是完全沒有料到自己下意識所說的話讓杜毅的內心掀起多大的波瀾
他不知道我是來搞情報,就是喝酒那也要保持一定的清醒嗎?而且,大喜的日子喝個痛快?
因這兩件事搞得內心不停的產生雜念,瞬間讓杜毅酒醒了大半.
黃胖子果然出問題了!
媽的草率了!
這些年來在西域直來直去的抄家滅族,自己這搞情報老本行的基礎竟然都生疏了
當時只顧着慶幸竟然真的有夜不收潛伏在準噶爾,竟是忽略了他們是以家族爲單位潛伏的,而且已經潛伏了幾十年,都無法保證他們的忠誠了
不行不行,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杜毅內心無盡波瀾,但表面上依舊保持着那副有些微醺的樣子撐在桌子上,實際上卻在想着脫身的對策.
不用說就知道黃胖子肯定已經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給了阿爾斯楞,說不定等他們談完事情後,就會把自己抓出來當人牲祭天!
所以,現在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現在尿遁逃走,就是任務失敗也能留下一條狗命。而另一條是殺身成仁,等阿爾斯楞出來的時候,效法豫讓專諸!
對,刺殺,準噶爾剛剛吞併蘇農突厥不長時間,全靠阿爾斯楞這個琿臺吉的個人威望壓着,再加上他的子嗣年紀不大不能服衆,而被當成繼承人培養的滿都拉圖被許樂生擒抓走,至今都被扣押在洛陽,也就是說偌大的準噶爾現在連個確切的繼承人都沒有.
對,殺了阿爾斯楞,準噶爾就能亂起來了,而準噶爾一亂,國朝就能
“嗚——”
正值杜毅內心思緒亂飛之際,一陣震天響的法號響徹天際,打斷了他的思考.
“快起來快起來,杜兄,琿臺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