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與之前的竊竊私語不同,現在的祠堂前院寂靜無聲。
賈家的文字輩、玉字輩子弟們規規矩矩的坐在長凳上,等待着今日族會的主角發言。
賈氏將門的規矩,與戰事相關的族會,只要主將不是族長,那主將的地位就比族長高。
就比如現在,在賈琿開口前,賈珍是一句話都不敢說,規規矩矩的坐在交椅上。
當然,也有賈珍悚賈琿的原因。
沒辦法,當年守孝完畢從金陵回洛陽後,本想着沒人管自己了就能想怎麼玩怎麼玩。可誰承想,賈琿提着刀拽着自己的衣領就把自己摁桌子上了
自那以後,寧國府的父子倆就安分了不少。
畢竟賈琿不是賈敬,會看在爺倆是自己血脈的份上手下留情,賈琿是真敢把爺倆打死。
事後只需要跟朝廷報一聲急病暴斃,甚至都不需要內侍過來看
現在終於賈琿要出征了!
這些年來一直壓制着自己的人馬上就要滾蛋,賈珍是異常興奮並想大擺流水席慶祝他個三天三夜的。但作爲賈家族長,賈珍也是知道現在賈家的繁花似錦烈火烹油到底是誰帶來的,於是在興奮之中,還帶有着不安與.擔憂。
一旁的賈珍正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賈琿並不知曉,此時他從交椅上站了起來,環視着在京八房的族人們。
“都來齊了?”
“瑾玉,各房的子弟除了賈芸都來齊了!”族老賈代修答道。
這位爺算是老寧國最後一個健在的子嗣了,與老榮國的庶幼子賈代儒爲寧榮直系碩果僅存的“代”字輩,除此之外就是在金陵還剩幾個“代”字輩。
“那就好”賈琿點了點頭,“賈芸人呢?還活着沒?”
人羣中不少人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不過大多數人都是一臉茫然,連連向身邊笑出聲的人打探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是笑的人就更多了.
“笑笑笑,笑個錘子笑!”賈琿一瞪人羣,但緊接着就連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下子,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整個祠堂前院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等笑了有一陣子,笑聲逐漸減弱後,賈琿這才繼續追問。
“咳咳,別笑了,都別笑了,誰知道賈芸到底被怎麼樣了?”
一個玉字輩族人站了起來,笑着朝賈琿說道:“九哥,芸哥兒被五嫂子打斷了腿!”
賈琿在榮國府行大,但在整個賈家論的話,賈琿上邊是大哥賈珍,再就是老寧國賈演的四個兒子傳下來的血脈,到了賈琿這裡正好前面有八個族兄弟,於是他便算作老九。
不過什麼“九哥”“九兄弟”這些也就只有平時和賈琿走的近玩得好的族兄弟們叫叫,那些玩得不好的還是規規矩矩的叫“郡公”。
“幾根?”
“兩根!”
“該!”賈琿喝罵一聲,“小王八蛋不學好,和一個黃花大閨女玩什麼私定終身花前月下,還差點滾草叢,這是良家子該乾的事嗎?
他賈芸是沒錢還是沒有正經營生,討不得老丈人歡心?”
“九哥,你有所不知啊.”那玉字輩族人嘿嘿一笑,“這不是芸哥兒怕五嫂子嫌棄人姑娘是榮國府的家生子,不讓人姑娘進門嘛”
“屁話,林家的小輩早就被放良了,是正兒八經的良家姑娘,就是爲了學規矩纔在府上當丫鬟的!
再說了,我可是聽說賈芸連告訴都沒告訴五嫂子一聲,他怎麼知道五嫂子不同意的?老十二,五嫂子最後怎麼說的?”
老十二想了想,回答道:“九哥,五嫂子就給林大管家賠了個不是,然後說這兩天就託媒婆上門,然後就當着林大管家的面把芸哥兒的兩條腿敲折了.”
“哼!”賈琿冷哼一聲,“算是便宜那小子了,若是我,非要再抽他幾十鞭子不可!”
說罷,又伸出手來點了點族中這些未婚青年們:“都給我記住了,以後婚配我不管你們是兩情相悅還是盲婚啞嫁,都給老子找媒婆去,別再和賈芸似的搞什麼私定終身!
他媽的,咱們家的風評這纔好了幾天啊,就給我來了這麼一出,也就是林之孝只去了賈芸那裡,沒再多朝外嚷嚷,不然,咱老賈家在這神都城婚戀方面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讓後面的子弟們怎麼找老婆?下賤!”
賈琿越想越氣,右手握拳就朝下打去,“咚”的一聲一張實木大桌瞬間炸開
前院更加寂靜了.
“撤去賈芸香料鋪掌櫃的活計,等他腿養好了再給他二十鞭子,再貶莊子上先給老子養上半年豬去,以儆效尤!
老十二,等會兒你去通知他一聲。”
“唯!”老十二連忙迴應道。
“嗯”賈琿點了點頭,但面色依舊嚴肅:“賈芸的這件事情都給我爛在肚子裡,家裡的婆娘也都給我囑咐好,往後若是泄露出去又讓家裡知道了,就按照賈芸這個罰,但就別想從莊子上回來,呆一輩子吧!
都聽見了?”
“聽見了!”賈家的子弟們連忙大喊着回覆道。
“嗯”賈琿搓了搓鬍子,又是長喘了幾息平復了一下心情。
平復到差不多了,這才擡起頭來掃視着賈家的男人們:“賈芸的事情就到這裡了,說回正題,老少爺們應該都知道這場族會主要是講什麼的了吧?”
“九哥,是要去打仗了對吧?”又一個賈琿的平輩大喊道。
“對!”賈琿很是果斷的點了點頭,在自家族人面前沒必要多說什麼場面話。
“那可需要我等一同參軍助陣?”又一個族人站了起來,一臉興奮的發問,那聲音都有點發顫.
“廢話,不然我召集老少爺們來開什麼會?”賈琿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話音剛落,前院內頓時爆發出了比之前更加激烈的討論聲!
實際上因爲有着三位國公的影響,絕大多數的賈家年輕人都是願意上戰場博一個功名但在馬上取的。
尤其是賈琿這個沒意外的話,在賈赦沒了之後就會被分家出去變成他們一樣的普通族人,通過在戰場上搏命都已經成爲郡公了
於是乎大家對上戰場掙軍功這件事情更加火熱了。
頗有那種秦漢時六郡良家子聞戰則喜的感覺.
正巧這場戰爭還是自家人賈琿來指揮的,賈家人的軍功也不必擔心會被什麼人昧了。而賈琿又頗得皇家寵信,不會因爲什麼亂七八糟的因素去打爛仗耍陰謀,或者是朝中的誰誰誰給他使個絆子截留糧草軍備
賈琿在朝堂上的力量甚至都不用發力,戶部就第一個跳出來不答應!
他媽的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惹我們的財神爺了!
那七年前從江南刮地皮刮來的幾億兩白銀到現在才花了不到一億呢,在這些錢花完之前,戶部無論是誰都要承賈太尉的人情。
更何況.
誰他媽見過每年按時繳稅的勳貴啊!
大齊的勳貴們雖然有免稅的部分,但不代表他們的所有產業全都不用繳稅,除去減免的比如爵田的那部分外,其餘所有私田都是要繳稅的。
而賈太尉每年都老實本分的按時繳稅,風雨無阻
於是乎在不經意間,賈琿意外得了戶部的人心
錢糧充足、武備齊全,業務水平也是業內頂尖,所以在如今的齊人看來,在賈琿手底下打仗真的是令人無比的安心
人羣中的年輕人躍躍欲試,全都滿眼期待的盯着前方那道魁梧的身影,等待着他點人。
而在別人正在眼巴巴看着賈琿時,坐在靠前長凳上的賈敄卻已經撇了撇嘴站了起來:“公爺,務必帶上我賈敄賈玎賈玟爺仨呀!”
吵什麼吵,看什麼看,不知道手快有手慢無嗎?
要先下手爲強啊!
哼!
前院再次安靜了下來,大家這才恍然大悟,開始爭相大喊着自家要送去戰場的人名.
嘖,這好多年沒去打仗,都快忘了這手段了!
“別吵別吵,肅靜!”
賈琿在賈家的威望還是很高的,話一出口,哪怕是扯着嗓子喊得最賣力氣的那幾人也連忙閉上了嘴安靜了下來。
“咳咳,這件事情不着急,反正等火炮火銃之類的軍備還有糧草清點裝車完畢,怎麼也要有個七八天,上戰場這件事情還是關乎咱家子弟的身家性命,回去多考慮考慮。
兩天,兩天之後確定想要去的子弟就去找四爺報名,記住了,就一天的報名時間,過期不候!”
賈家的子弟這些年來雖說都在習武,可畢竟與當兵不是一回事,還是要把他們扔進軍營去焦大那裡再摸爬滾打一遍的。
有焦大在,他們在出關進入草原之前就能洗去身上的浮躁,找到當兵的那個狀態。
然後在大軍集結期間再按照各自擅長的東西把他們打散下放到各個小旗後就行。
到這裡就足夠了,往後能混成什麼樣,是一遇風雲便化龍還是馬革裹屍還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賈琿也會一起去。
太平日子過得久了,雖然每天依舊習武練功,但也讓自己的耐受性減弱不少,想要恢復狀態還是要費一番功夫的。
。。。。。。
族會上其實也沒什麼事情,通知了大家準備上戰場後,賈珍又站起來說了幾句話勉勵了一下大夥,然後便散夥各回各家了。
大家太熟了都是住在一條街上的,低頭不見擡頭見,實在沒有必要說太多場面話。
與賈赦還有賈璉賈琮在榮國府大門外分別,賈琿便回家去了。
哪都沒去,就連最近最是常去的甄英蓮那裡都沒去,而是毫不猶豫的去了永遠會在自己身後默默支持自己的妻子——李紈的院子。
“呼”
進了院子正巧碰見某人正在沐浴,於是便加入進去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水都涼了纔出來的夫妻二人正一臉安詳的躺在拔步牀上。
“還能在家待幾天?”閉着眼睛的李紈突然問道。
賈琿睜開了雙眼,看着拔步牀頂上雕滿了的圖案,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捨.
“還有.兩天吧。”
“兩天啊”李紈也同樣睜開了雙眼,轉過頭來看向賈琿的側臉:“家裡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的.”
“我怎會不放心你呢?”賈琿伸出右臂來將李紈攬入懷裡,“就是一想到這次出去,最起碼一兩年內都見不到你了,就有些捨不得”
“大丈夫何故惺惺然作處子態!”猛地從賈琿懷中起身跨坐其上,與賈琿面對面眼對眼:“怎麼,大將軍在捨不得什麼?是捨不得這溫柔鄉了,還是心氣被磨盡開始貪生怕死了?”
“怎麼可能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可用我們姊妹們裡死幾個幫伱調整一下心態?”
“說什麼屁話呢!”
腰一扭便將李紈甩了下去,再欺身而上攻守易型,又同樣是四目相對:“你在發什麼瘋?”
“我沒有”李紈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我就是心裡難受,可我心裡不該難受的”
“心裡難受哪有該不該這個說法的?這裡又沒有外人,來,借你個肩膀,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受多了.”
賈琿重新躺了下來,又一次將李紈攬在懷中,李紈這次未發一言,只是將臉埋進賈琿的肩頭,悄無聲息,沒多久,賈琿便覺得肩頭溼潤了起來
“唉”
這是將門婦的命啊
按照規矩,丈夫出征前妻子不應該哭,哭出來不好,應該笑着送別良人出征的。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他賈琿又不信這個,現在哭出來,明天她笑的時候心裡也能好受點
倒是這無聲的哭泣
恍惚間,賈琿好似突然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出發去往寧夏鎮的前夜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自己應約來到了老地方,準備在出徵前再見一面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姑娘。
沒過多久,那道身穿大一號華美嫁衣掛着明顯偏長都拖地了的霞披,畫着濃妝,頭上還戴着偷偷從母親衣櫃裡順出來的翟冠的靚麗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同樣也是雙目通紅,同樣是緊抱自己將臉埋在了自己的肩頭,同樣是無聲的落淚.
“紈姐兒”賈琿輕輕的叫着妻子的名字。
“琿哥兒”李紈聲音有些發顫,還有些強忍住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