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賈薔成過親的成年男子的身份,原不該隨意進入他家內宅。
但此事又另分。
除了賈薔身份極爲貴重外,若是通家之好,亦是穿堂不避,譬如賈薔去恪和郡王府。
這樁見面,顯然是伍元安排的,以進一步拉近兩家的關係,否則只一個內眷,如何敢做這等邀請?
賈薔對粵州城十分看重,再加上伍元板上釘釘是尹後夾帶中人,也樂意親近。
尹後的水到底有多深,賈薔至今還未探索出來。
不過他也不準備把甚麼都弄清楚,畢竟他的確未想過去謀反坐那張位置,隨那豔絕天下的皇后想謀算甚麼罷……
她知道的越多,越能看出賈薔向外的決心。
賈薔就不信,一個沒威脅的人,以尹後深入瀚海的智慧,還會逼他走絕路……
“請族長大兄安!”
頂着風雨,順着抄手遊廊行至上房抱廈前,已見賈環、賈蘭、賈菌三人候在門前,待賈薔過來忙迎過來拜下。
賈蘭、賈菌是跪禮拜見,賈環輩分高些,鞠躬作揖以拜。
賈薔叫起後,目光卻是先落在賈環面上。
便是賈薔都未想過,在族學讀了一年書,仍難改一身酸拐騷氣的賈環,此刻居然也能沉穩下來。
不是先前矯揉造作的裝成熟,而是可以看得出的規矩了……
“呵呵呵,一路上教員先生沒少給你們苦頭吃罷?”
賈薔目光又看了看賈蘭、賈菌,都明顯有所不同。
賈蘭道:“大兄,吃苦倒沒甚麼,只是我們沒想到,世上竟還有如此多貧苦之人。甚至,甚至……”
見其眼圈隱隱泛紅,有些激動,嗓子口處卻好似哽咽住一個石塊說不出話來,一旁賈菌幫他說道:“路上看到好些活活餓死的,有些還是和我們差不多大,有的比我們小。尤其是女孩子多,男孩子家裡還想法子留着養。女孩子……”
賈環在一旁輕聲說道:“路過山東的一處莊子,就剩兩戶人家,兩家互換閨女……互換閨女……”
連這素來沒心沒肺的,這會兒也說不下去,緊緊抿着嘴,眉頭鎖死。
賈蘭緩和稍許後,仰着頭看賈薔道:“大兄,這不是太平盛世麼?就因爲一場乾旱天災,就出現易子相食的慘狀。不是說,不是說大兄已經採買了許多海外糧食,能救旱災麼?”
賈薔道:“蘭哥兒,你這一路走來,除了這些之外,可還有其他甚麼感悟?”
賈蘭想了想,道:“大燕着實遼闊,我們其實只是順着運河走了下來,所到之地不及大燕領土之萬一。”
賈薔頷首道:“是啊,大燕實在太大了,百姓也太多了。發生如此天災,朝廷即便傾盡全力,也無法將所有人都照顧到,尤其是偏遠村莊。不過……伍員外。”
賈薔忽然沉聲喚道,伍元忙應道:“在。”
賈薔道:“告訴十三行、鹽商、晉商還有九大姓,招人出海,優先從偏遠之地開始。我當然知道這會增加不少嚼用,升高成本,但從絕境中救出來的人,也會更死心塌地的在能活的地方努力活下去。另外,沿途所見的所有被拋棄的女孩子,全部帶回來,我德林號負責撫育長大,所需銀錢,皆由德林號來出。”
伍元震驚稍許後,抱拳道:“國公爺小覷大燕商賈了,國公爺放心,此事不需國公爺耗費,您要用銀子的地方太多,此事交給十三行、鹽商、晉商即可。”
賈薔點了點頭,看着抄手遊廊外天上變幻不定的風雲,道:“其實即便我們努力去救,也難救盡天下所有苦難人。唯有不斷的開拓,開拓出新的疆域和市場,讓百姓們有肥沃之土可耕種,做工做出的商貨能賣的出去,纔算真正的救人。”
說着,他看向賈蘭、賈環、賈菌三人,沉聲道:“但是,這不是哪一個人就能辦到的。我要出力,伍員外這樣的賢德要出力,然而仍不夠,等到將來,你們也要出力!憑你們三個的出身,想無憂無慮過一世富貴安樂的日子很容易。可這樣的日子去過一輩子,很快就過完。醉生夢死間哪裡有歲月?不過虛度罷了。這樣的日子,只會叫人瞧不起。”
“像寶二叔?”
賈蘭神領會。
賈環、賈菌齊齊點頭。
賈薔笑了笑,沒說甚麼,只道:“好了,你們,還有學裡的那些人,我都寄予了厚望。但我也明白,真正能耐得住孤寂辛苦紮實學本事的人,真正最後能熬出來成大器的,能有五個就謝天謝地了,就算一個都沒有,我都不意外。你們都大了,該怎麼做,我不復贅言,且看你們自己的決心和造化罷。”
裡面已經派了幾回人出來催了,這會兒連黛玉身邊的雪雁都出來看了。
雪雁是正經從揚州帶上京的丫頭,只是小丫頭子心性孩童一般,不會照顧人,所以賈母纔將鸚哥給了黛玉,也就是紫鵑了。
不過如今紫鵑成了通房,就不好隨意出門服侍了,便帶了雪雁來。
賈薔不再多言,與諸人進了正堂。
伍家未出閣的小姐自然不可能露面相見,寶釵也避進裡面,和伍家姑娘在一起。
堂上只伍家太太並幾個妯娌和一衆站着侍奉的姬妾,賈薔進來後,起身見禮。
賈薔叫起後,笑問黛玉道:“可聽得懂粵省話?”
黛玉抿嘴笑道:“伍家太太會官話。”
賈薔笑着往主座上落座後,又問李紈道:“可見着蘭哥兒了,感覺如何?”
李紈高興道:“比原先愈發進益了,就是沉穩的我都有些不敢認了。”
賈薔道:“那賈環呢?”
李紈和黛玉都笑了起來,黛玉都笑道:“更像是換了個人,三丫頭瞧見了,要高興壞了。”
賈薔道:“如今瞧着也不過是一陣罷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到底如何,還要多看看。”
黛玉笑道:“蘭哥兒是真的好,伍家太太瞧了喜歡的不得了,還想和大嫂子做親家呢。剛纔也見了小七娘,很是憐人。”
賈薔聞言,看向賈蘭,見他羞的滿臉通紅,笑道:“還是太早了些……”
“是我們高……”
不等伍元將“高攀”二字說出,賈薔就擺手笑道:“不是這個意思,也未拒絕,這種好事拒絕甚麼?我也沒指望着蘭哥兒娶個高門嫡女來勾連聲勢,且看他自己。再大些,由他自己過來做主罷。婚姻大事,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全是盲婚啞嫁的,將來日子未必過的順心。嫁女怕遇人不淑,娶妻怕娶之不賢。不若由得他們自己,日子總歸是他們自己過的,我們長輩不插手。”
伍家太太臉色並沒有太好看,今日算是相看一回未中,還要等着哥兒長大,再相看一回?
若是再不中,伍家姑娘還嫁給哪個去?
奈何人家身份貴重,她是有苦難言。
只是伍元卻十分高興,婦道人家到底不懂男人的話,尤其是貴人的話。
若賈薔不願意這樁親事,一口回絕了就是,由頭都是上好的,年歲太小。
如今留下話頭,可見是並無反對之意。
伍元高興道:“國公爺說的在理,還太小了,並不着急。”
賈薔一行在伍家用過飯後,他又和賈蘭等去見過族學先生、學員及衛隊,待黃昏時,風雨稍歇時,帶着黛玉等回了香江。
李紈雖萬分不捨,可賈蘭並不願意離開族學隊伍,單獨去香江上住。
好在族學還要在粵州停留多日,還有機會……
……
“老爺,寧國公雖貴重,可咱們這些年也上京不少回,每一回都得娘娘接見。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了,那樣器重老爺……”
雖然方纔伍元妻子胡氏做的面面俱到,熱情知禮好客,可見伍元如此謙卑,心裡着實有口鬱氣,等伍元送賈薔出了粵州城折返回宅後,胡氏有些不平的說道。
伍元面色平淡,也未動怒發火,只道:“宮裡娘娘禮遇於你,是看重十三行的錢袋子,我們也忠於娘娘。可又如何能與寧國公比?娘娘將孃家嫡親侄女兒,還是自幼養在身邊的心尖尖兒都許給了寧國公,還只是一個兼祧妻的位份,孰輕孰重你分不清?”
胡氏聞言嘆息道:“我如何能真不知道?就是不忿老爺這樣的人,給一個小年輕低頭。”
伍元搖頭道:“有志不在年高。莫說我,連揚州齊老太爺都對他格外另眼相待,長子長孫安排到寧國公身邊聽用,舉家相投。你是內宅中人,看不明白這些,就不可多言。”
胡氏忙道:“我如何敢多言一句?也不過當着老爺的面牢騷兩句罷。可見我的確只是婦道人家,見識短淺,除了生的極好外,竟看不出這位國公爺到底有多大的能爲。老爺還有潘家他們,還有鹽商、晉商,還有九大姓,爲何天下這麼些大富大貴的拔尖兒勢力都看好他?”
伍元聞言輕輕笑了笑,道:“大燕立國至今已逾百年,天下的好東西也就那麼些,都被人佔了個七七八八。朝廷爲何要推行新政?就是爲了從這些佔着好東西的人嘴裡摳出好處來。要是不給,就要命。一二千年來,從商鞅變法始,就是這麼個路數。九大姓、鹽商、晉商包括咱們十三行,都怕極了。這個時候,寧國公站出來,劃出了一條道,一條能避開朝廷大動干戈,還能保全富貴,甚至更加富貴的大道來。他帶上誰,誰家就能避開大難。你說說,這麼些人能不捧着他?”
有一事他並沒說,那就是尹後專門派牧笛告誡過他,要他務必交好賈薔。
伍家一門最大的靠山就是宮裡的皇后娘娘,既然連尹後都開了口,伍元別無選擇。
萬幸,賈薔之才,之志,着實給了他莫大的驚喜!
也讓他的交好,愈發有誠意,纔想起了聯姻結親之舉……
……
PS:南海篇章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