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哥兒回來了!”
下午,賈薔、李婧剛進鹽院大門,迎面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含笑迎上前來。
賈薔知此人乃林如海的信重干將,鹽院衙門排名第二,如今主持鹽院日常事務的侍御史陳榮,表字勉仁,是景初十五年的進士,與林如海私交極好。
賈薔聞言,躬身行禮道:“見過陳大人。”
陳榮呵呵笑道:“論起輩分來,你也得稱我一聲祖。不過,既然掌院收了你做記名弟子,倒是可以抹去一輩,你喚我一聲師叔即可。”
賈薔自無不可,從善如流的喚了聲:“師叔。”
陳榮點頭笑罷又道:“今日我是故意在此等你的,聽說今兒在外面遇到不開眼的混帳了?”
賈薔聞言眼眸微眯,對陳榮驚訝道:“師叔這就知道了?”
陳榮呵呵笑道:“揚州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掌院前些時日身子骨不好,所以外面的人對鹽院盯得緊些。只是鹽院衙門水泄不通,等閒流不出什麼消息去。你是掌院自京裡國公府來的親戚,他們聽到風聲,自然就盯的緊些。”
賈薔“恍然”,而後笑道:“我道也沒兩個時辰的功夫,家裡怎就知道了……不過師叔不用擔心,幾個青皮毛賊罷了,已經被我隨手打發了。”
陳榮聞言上下打量了賈薔一番後,感慨道:“到底是出自武勳之後,虎豹之駒,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開國四王八公,賈家獨佔其二。國之鼎柱,社稷之勳,掌院常與我緬懷之。”
賈薔肅然謝過後,心裡卻盤算起這位的用意。
若只是慰問一番,何須一個當前權勢可媲美江蘇巡撫的侍御史在這等着他?
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果不其然,只略略頓了頓,陳榮便引入正題,笑道:“薔哥兒啊,今日之事,你們剛離開東關大街,消息就四散開來。那清河幫的幫主得知你的來路後,差點嚇的去投繯自盡。他和揚州府望族馮家有些瓜葛,本是馮家外房弟子,因父母早亡,就養在了主家門下……近三四十年來,馮家人一直出任揚州府衙兵房歷代經承,掌兵差、民壯、考武、治安等事,是正經的坐地大戶。不過馮家家主馮健馮希賢倒是揚州名士,爲人雅正,和我素有幾分交情。我聽掌院說,你在江南想做一番事業,所以馮家人求上門後,我就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留了個心。你若願意,晚上可去天海閣,馮家家主設宴給你賠情,往後你若有事,當地有人支應一二也是好事。你開口,馮家絕不敢推諉……”
雖然他話都說到這個地步,賈薔還是搖頭道:“師叔的好意我自然明白,只是馮家清河幫的根底太黑,行事做法也太過混帳。我雖不敢自詡君子,卻也實在不願和這等擺龍門局害人家破人亡的家族有瓜葛。師叔,對不住你的好意了……”
他不是包青天,前世也只是社會主義中的一枚小小螺絲釘,別人想敲就敲想擰就擰,自保都難,也就沒甚假大空的救苦救難的偉大胸懷,但是,獨善其身已是底線。
賈薔不敢自詡君子,也不願做君子,卻同樣有所爲,有所不爲。
別說是馮家人欠他人情,就是馮家老小給他當馬仔喊他爸爸,他都唯有唾棄。
陳榮聞言顯然有些意外,或許意外一個傳言中“諂媚佞幸”之人竟有如此風骨,又或許意外,賈薔居然會拒絕他……
不過陳榮還是呵呵笑道:“區區一個清河幫而已,和馮家是兩回事嘛。你若不喜歡,讓馮家清理了就是。我也同馮希賢說過,那等害人的東西,早不該存在了。薔哥兒放心,誰害了人,誰去坐牢,誰傷過人性命,誰就去抵命。莫說是你,便是馮家家主馮健,也對清河幫不滿久矣,只是一直沒功夫理會……薔哥兒啊,馮家人主要擔心你公候子弟的脾氣上來,讓他馮家受到滅頂之災,連累無辜。所以求到我跟前,已是卑躬屈膝之態,我實在難以推脫,只好請你給個體面嘍。別的我不敢說,但馮家家主馮健是個清正之人,這一點,師叔可以跟你保證。”
俗話說的好: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
以馮家的根底自然不懼縣令和尋常知府,可鹽院衙門卻不是什麼縣衙府衙。
鹽院衙門執掌兩淮最高鹽務,掌院御史爲第一等天子心腹,雖只是三品官員,但即便對上兩江總督都能不落下風。
更不要說傳聞中賈薔還是從神京城出來的國公子孫,愈發添了分權貴色彩。
以他的根底,只要說動了林如海,真想動一動馮家,馮家雖坐地揚州數十年,根深蒂固,卻也難得以保全。
林如海,可不是一個手段懷柔的文弱之官……
若是犧牲一個清河幫,就能不牽連到馮家,根本不用府衙出手,馮家自己就能料理乾淨。
定下這個基調,判了清河幫的死刑後,賈薔面色和緩了許多,心裡思量稍許後,緩緩點頭道:“既然師叔都如此說了,自無不可。且師叔說馮家家主爲人清正,別人的話我可以不信,但師叔所言,我自無不信之理。只是赴宴就不必了,師叔轉告馮家一聲即可,此事我不會驚動姑祖丈的。”
這自然是場面話,全當是給這個陳榮一個體面。
至於馮家,在賈薔心裡早就拉了黑名單。
清河幫那些事,要說馮家人毫無所覺,誰信?
只是他到底不是揚州府的青天大老爺,陳榮與其說向他求情,不如說是顧全他的體面。
否則,這點小事,直接告知林如海,林如海也不會不給陳榮這個心腹手下這點顏面的。
而陳榮見賈薔雖出身公候之門,又被太上皇三次誇讚,本以爲極爲高傲難纏,沒想到竟這般好說話,也高興起來,笑道:“難怪掌院大人這般喜歡你,薔哥兒的確和尋常貴門子弟不同,身上絲毫不見驕奢之處……不過薔哥兒,我雖與馮家家主有些交情,可你我纔是自家人哪。這些年,掌院大人對我教誨頗多,亦師亦友,我又怎會向着外人?天海閣你還是要去一遭,一來接受馮家人的賠情,好端端的被冒犯,豈可輕飄飄就了之?今日他家欠你一大人情,往後自有用到之時。只是往後是往後,眼下他們也需給你壓壓驚。
不過,若是馮家人以金銀相贈來賠禮,你莫要收,太粗俗了些。這也是早先掌院大人立下的嚴規,先前林楚公子來當嗣子時,他爹孃老子之所以和我翻臉,便是因爲我約束他們不可亂收人銀錢。
但其他的……譬如那座三味書屋,你若喜歡,收下倒也無妨,算是雅禮嘛!”
賈薔聽聞他連三味書屋都知道了,暗自抽了抽嘴角,沾了鹽院衙門權勢的光,身上果然就沒甚秘密可言了……
不過,他雖不是忸怩迂腐之人,卻不願沾染馮家財物。
因爲那些都是來路不正的東西,收下後,賈薔心裡會感到膈應,總會聯想到那些是馮家擺龍門陣吃人血饅頭得來的。
若是抄馮家抄出來的,那倒無妨……
不過,陳榮之請,他倒不必硬頂着,先讓馮家自己清理了清河幫再說。
左右在馮、徐二家挑選誰家爲合作冰室買賣的合夥人中,馮家已經出局。
等新冰室建起,自有馮家大吐血的時候……
……
“你嘆息什麼?”
回西路院客房的路上,見李婧沉默許久後長長一嘆,賈薔好笑問道。
李婧輕聲道:“過往行走江湖時,總看不起官狗,只覺得這些人都是廢物點心,只會讓百姓受苦交稅。今日一見,才知‘權力’二字的厲害。”
想她執掌金沙幫時,要流多少血滴多少淚和汗,才能帶着太平街的老少爺們兒賺上一點銀子,維持生計。
如今陳榮和賈薔不過談話間,就能送出一座價值三千兩銀子的書坊。
這是一座書坊啊,死後五十年都能賺錢的那種……
李婧還能想到,這還是因爲陳榮要維持清廉,不願受賄金銀。
不然的話,怕是能收到更多……
這種現象,讓她心裡受到了不輕的震撼,也讓素有大志的她,生出一種想要掌權做官的雄心。
當然,也只是想想罷了,她扮男人扮的再像,可終究也只是個女人。
賈薔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莫要多想,這種事縱是陳師叔也只能偶爾做一回罷了。至於那些喪盡天良真敢貪的黑心鬼,不用太久,他們就會見識到什麼叫做出來混,總有要還的那一天。朗朗乾坤,容不下那麼多鬼。而我們不同,我們憑本事賺乾淨銀子,花的心裡踏實。”
李婧笑道:“我明白,當今天子最惡貪腐……日子過成如今這樣,我已經十分知足了。爺要真成了官老爺,我反倒見不到爺了……對了,那三味書屋不會被馮家強索了來吧?”
賈薔笑道:“這個檔口,他們怎麼敢?放心,馮家能立足揚州府,成爲一府望族,還不至於這樣蠢,總會收斂些的。不說這些了,走,去看看你爹,到了這個地步面子上還抹不開麼?一會兒你別出聲,我再下一副狠藥,治治他滿腦子江湖道義的迂病!鬧着要出府,出了這府誰還認他來拜訪他?豈有此理!”
……
PS:我總覺得,文人最好的武器,其實還是手中的筆。只是水平有限,寫不出辛辣之文來,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