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珍被逼到了絕路上,先前他連夜趕往江寧,將重病中的薛明請來,是想與林如海攀上一份親戚情分好說話。
這會兒,他卻恨不得立刻帶着薛明離開這裡,好對外作證,他兒子梅淮是被鹽院衙門強行扣押,然後才被扣了一盆又一盆的屎盆子。
有薛家作證,或許未必能有太大用處,但至少多一條生機!
“君理兄,還要勞煩你與我一起,往揚州府各家說個明白!”
“我梅家何曾檢舉過他們?我們是被人陷害的!”
“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
“我就不信,他們能一手遮天!”
梅珍上前就要去拉薛明,與他一同去證清白。
不是他蠢,可走到如今這一步,想想鹽商背後站着的那些權貴巨頭,哪一個是他能惹得起的?
哪一個背後站着的人,都能將他的前途一腳踩斷!
梅家完了,他也要完了,這個時候,還能有什麼理智可言?
只是他不顧薛明死活,薛蟠和薛蝌卻不會同意。
薛蟠頭上還包紮着紗布,瞪着銅鈴大眼,往前一攔,罵道:“你這狗東西瞎了眼了,沒見我二叔連牀都下不得,還要拉上他到處跑,你跑你孃的黑心腳!什麼好下流東西,一點良心也沒有。滾滾滾!再不滾,仔細大爺我捶死你這野狗肏的下作卵子!薛蝌也是廢物,引他進來作甚?”
梅珍聞言,差點沒氣暈過去,眼下實沒心思與這樣一個渾人計較,只好隔着薛蟠、薛蝌二人朝裡面喊道:“君理兄,你我乃多年好友,又是姻親,今日若不幫我,豈非無義之人?”
向來老實沉穩的薛蝌聞言氣的漲紅臉道:“梅世叔,我爹昨天昏迷了大半日,還是鹽院府上正好有都中來的太醫,好不容易纔救了過來。這會兒哪裡能跟你四處周旋?不若等些許時日再去。也請梅世叔體諒體諒!”
本來,梅珍父子前往江寧請薛明來揚州府求人情,薛蝌就很不同意。
只是薛明自忖身子骨不行了,薛家又是這種情況,往後少不得要靠這個親家來扶持一把。
因此才強拖着病體前來,結果一病不起。
如今梅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提,若是薛明身子骨好一些,薛蝌也不會強行阻攔,畢竟是她妹妹未來的婆家,窮富都是親家,能幫薛家肯定會幫,可薛明身子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梅珍卻還是一心只顧他自家,絲毫不體諒薛明的身體情況,這就讓薛蝌實在無法忍受了。
梅珍這會兒卻已急瘋,若是能等,他至於急成這樣嗎?
昨日自鹽院出來,他就往揚州府一些故舊老親家裡等着,寫了好些信,準備發動關係回報林如海和韓彬。
還準備抽時間,往八大鹽商家說清楚其子失言,被賈薔扣下一事,以免以後發生誤會。
誰知他還沒開始活動,白家的事就發了。
這一事發不要緊,收留他的故舊老親都不敢讓他多停留了,大半夜的讓他去客棧躲躲。
梅珍憤怒離開後,投了一家客棧,還沒落腳,噩夢就開始了……
各種死狗死貓死蛇不停的出現,寫着讓梅家不要作死的紙箋如雪花一樣滿地都是。
這些事雖噁心膈應,梅珍還能忍受。
但他無法忍受仕途就此終結,那些鹽商用銀子餵飽了多少權貴。
莫說他一個翰林出身的知府,就算他是翰林出身的軍機大臣,都未必能一次招惹得起這麼多鹽商背後的勢力。
若非如此,林如海和韓彬他們爲何要梅家來頂這個黑鍋?
“君理兄,事關我梅家上下的生死,還請你務必相救!”
在梅珍想來,只要他帶着見證人一家一家的去拜訪澄清,是賈薔當日藉着話題扣押了梅淮,總還有一分回天之力。
只要別讓這幾家的怒火集中在梅家頭上,或許還有一分生機。
可是……
薛明無力苦笑道:“公仁兄,你且看我,已是半廢半死之人,連牀都下不得,又如何幫你?”
薛蟠已經不耐煩了,推梅珍道:“滾滾滾滾!當我薛家稀罕你這狗屁親家不成?看我二叔病成這樣也不管不顧,攤上你這樣的親家,我薛家還不倒八輩子大黴?快滾!以後少攀附我家!”
梅珍自視清貴,心中何等自傲,哪曾想過會受這樣的屈辱,全身顫慄,聲音也抖不成聲道:“好!好!好!你們薛家果然是商賈之家,重利忘義!我翰林之家何其清貴,原本是我看在兩家相識多年的份上,才認下這門親。如今你們見我梅家遭了難,就來這一手。好,好!商賈之女,必然也是無義少教之輩,焉能爲我翰林貴門之長婦?今日這門親,不作也罷!”
說罷,轉身大步離去。
背後,薛蟠“呸”的跳腳一啐,罵道:“想瞎了心的狗東西,我薛家是皇商之族,不比你梅家那夥子私鹽販子強百倍?小狗肏的下流胚子,結這門親還算高攀了!”
“蟠兒,住口!!”
氣喘吁吁的薛明,面色慘白,無力阻止這一步,直到聽到此處,才大喝一聲,仰頭昏倒過去。
賈薔見之頭大,出門又替他們叫了回御醫後,前往了忠林堂。
……
“薔哥兒來了,快坐。”
見賈薔進門,披了件薄襖的林如海放下手中筆,微笑招呼了聲。
梅姨娘端茶過來,黛玉竟也在。
二人看着賈薔都似笑非笑的,只是含義應該不大相同。
不過賈薔也懶得深究……
“姑祖丈,和齊太忠談妥了?”
賈薔落座後問道。
他自然不會去問具體如何了,輪不到他問,也不需要他費心。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點頭道:“齊太忠,不負銀狐之名,當世人傑也,比我料想中要大氣睿智的多,也好說話。此人識得大勢,難得啊。不過,他對你卻是讚不絕口。”
一旁梅姨娘罕見插口正事,笑道:“薔哥兒,齊家老太爺還上門來尋老爺說親了……”
賈薔聞言一怔,隨即轉頭看向黛玉,一臉的震驚。
黛玉本是看笑話的神情,見他這般看來,亦是一怔,隨即大怒,咬牙惱道:“薔哥兒,你看我做甚麼?”
賈薔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只是還是狐疑道:“齊家老狐狸不是來尋姑祖丈說親來了麼?”
“呸!”
黛玉羞的俏臉暈紅,咬牙啐道:“你真真是想瞎了心了!再胡說,仔細你的皮!”
賈薔打了個哈哈,看向梅姨娘,見她取笑的看着他,無語道:“那老頭兒賣鹽賣的腦子裡都是滷水了不成?跑這來說親……想得倒美!”
“噗嗤!”
梅姨娘和黛玉笑倒在一起,黛玉指着賈薔同林如海道:“爹爹你瞧他,又自大又厚麪皮,你還是他先生,不快快管教管教他?也讓他知點禮!”
林如海呵呵了聲,哪裡肯參與這等小兒女口角中。
倒是梅姨娘同賈薔笑道:“你先不忙着拒絕,人家齊老太爺說了,他那孫女兒通文識墨,頗有慧才。且花容月貌,爲其掌上明珠。若是嫁過來,必帶百萬嫁妝。”
黛玉在一旁冷笑的看着某個有些意動之小賊也!
賈薔仔細思索了片刻後,終有些遺憾的搖頭道:“齊家攤子鋪的太大,我打聽了番,齊老太爺是人傑,可他三個兒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再加上他家只拿嫡子當人,庶子連正經族譜都上不得……早早晚晚要生大亂。這樣的家族,爲友尚可,結親……還是算了。”
梅姨娘聞言面色古怪起來,餘光瞥見身旁之人早已滿臉冷笑,便質問賈薔道:“若齊家沒這些亂事,你就要應下了?”
賈薔呵呵笑道:“這種事,哪有我自己做主的道理?雖我父母早逝,族中親長也都不大靠譜。可如今到底有了恩師,又非無親長,自然要由姑祖丈來做主。”
“好了……”
沒讓梅姨娘和黛玉繼續取笑賈薔,林如海擺擺手趕人,梅姨娘和黛玉就坐一旁去了,不再開口。
林如海看着賈薔道:“我替你婉拒了齊家的好意,正如你所說,齊家不是一個好的姻親之族,且你還年幼,再等二年也不急。”頓了頓又道:“薔哥兒,鹽政之事,到此算是有了個極好的進展,好的出乎了我和半山公的預料。只是,此事讓你出頭,你心裡可有怨言?”
賈薔嘿嘿一笑,道:“若是梅家爺倆沒自己跳出來,替我扛了一大半,那倒黴的幾家鹽商把仇恨都記在我頭上,等我受報復打擊時,肯定還是有些委屈的。可如今梅家那傻狍子爺倆自己跳出來吸引仇恨,就算以後我身上還會落一點,也不會太多,所以也就無所謂怨言了。”
林如海聞言失笑道:“也難爲你這般機靈,人家不過泄憤一句,就被你抓住了把柄,拉去頂缸。”
梅姨娘因出身梅家,此刻默然,黛玉在一旁卻是吃吃笑着,看着某個壞人……
賈薔搖頭道:“原本不該如此,哪怕看在姨娘也姓梅的份上,也不該如此。可此人功利之心太重,又是非不明,好似全天下人都欠他們的一般。再者,姨娘對我說過,梅家大房二房間曾因分家而鬧過,幾乎不怎麼親近往來,若非如此,梅家太夫人過生時梅珍父子也不至於不來。且梅珍當年對姨娘也不友善,不怎麼瞧得起……所以,他們既然想要救人,我就成全他們。姑祖丈,梅珍父子檢舉有功,別的不說,梅家太夫人應該可以放出來過年了吧?”
見梅姨娘“唰”的一下站起身來,美眸中滿滿驚喜的望向這邊,林如海好笑的看了賈薔一眼後,頷首道:“有此大功,梅家男丁不好說,內眷大都先放出來吧。”
如此一來,也就徹底坐實了梅家爺倆的“好人”名頭了。
賈薔聞言笑了笑,側眸看去,梅姨娘早就跑來跪謝林如海了,黛玉卻抿嘴冷笑,覷視某人:
溜鬚拍馬,奸猾小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