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賈家人眼裡,賈薔仍舊不過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紈絝子弟罷了。
他能有甚麼能爲?
雖然先前也搗鼓出勞什子烤肉,還不知從哪摸出來兩個方子賣給了布號,賺了幾萬兩銀子。
可也就如此了,和真正的大商巨賈,完全是兩回事。
他憑甚麼讓揚州府那些富可敵國的大鹽商們和他合作?
不過是仗着林如海的勢,在揚州府四處招搖撞騙,人家認得他是誰?
可這些好處,本不該是賈薔的。
讓薛家二房大爺做總掌櫃,那得是多大的買賣啊!
再想想那些鹽商們鬥富的手段……
一時間,貪慾最盛的王熙鳳,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黛玉最是明慧,她看出賈家人對賈薔的不喜,便笑道:“薔哥兒是太上皇欽點的良臣,這信兒傳到揚州後,我們本來好好的在鹽院衙門陪着爹爹,結果那些人就左一道拜訪右一道拜訪,煩不勝煩。還有那兩江總督,都爲這專門來尋上門來,和爹爹一起,哄着薔哥兒替他們出頭,法辦了幾家壞人。因爲這,那些壞人還花銀子僱了刺客,刺殺薔哥兒。那天薔哥兒被人揹着回來,臉上身上都是血,唬人一跳。爹爹說,薔哥兒被人堵在巷道里,用弩箭伏殺,若非身邊有人護着,先一把推下馬去,就不止是死了一匹馬了……爲了這事,爹爹還有些愧疚呢。”
這話卻把滿堂人都震驚了,誰能想到,會是這樣?
王夫人最先回過神來,審視的看着黛玉道:“大姑娘,江南,都亂到這個地步了麼?”
黛玉嘆息一聲道:“誰說不是呢?寶姐姐的哥哥初到揚州,還沒來尋薔哥兒,就在外面被人差點打壞,幸好那天薔哥兒在另一條船上談事,聽到了他的叫聲,這才趕過去救下了寶姐姐的哥哥,還替他報了仇。”
薛姨媽聞言,立時坐不住了,臉色發白道:“顰兒,那……那我家那個孽障,如今可還好?”
黛玉好笑道:“早就養好了,不過寶姐姐的哥哥來了揚州那麼久,連門也未能出去。他的傷養好了,正想出門,薔哥兒就遇刺了,之後薔哥兒就說外面太亂,讓他莫要出去了,一直留到回京。”
薛姨媽聞言卻大爲慶幸,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合該如此,合該如此!”
說罷,又同賈母告辭道:“老太太,我家那不省心的孽障回來了,我先去看看……他不值當看,只薛蝌也來了,我這做伯孃的,也要過去見見。”
賈母強笑道:“去罷去罷,晚上得閒再來說話。”
薛姨媽便帶着寶釵、寶琴先回梨香院,她這麼急着走不僅是因爲薛蟠回來了,更感覺出賈家今日氣氛不對。
她畢竟是客,是外人,不好多留,以免聽到不該聽的看到不該看的,大家都尷尬……
不過賈母畢竟是當了一輩子的當家太太,又習慣了享福受用,哪裡會果真讓氣氛到那一步?
再者,正主兒還沒出現呢。
沒一會兒,有嬤嬤們送進來幾個箱籠,正是黛玉自揚州帶來的禮。
鳳姐兒按下心裡的雜亂心思,和李紈、鴛鴦一道去開禮,打開一看,就“喲”了聲,她是識貨的,拿起一匹綢緞高聲笑道:“這是蘇州的新絲吧?這樣細密軟和!瞧這顏色,比恆生王家和東盛趙家的新品還鮮亮!正巧,家裡快要趕製新衣了,這顏色最正。”
黛玉抿嘴笑道:“我也是借花獻佛呢,薔哥兒懂方子,就在揚州做起了染坊。如今做成了,我和姨娘都覺得這些比市面上賣的還好,就問他要了些,回來當禮送給大家。”
鳳姐兒聽着好笑,道:“不是說薔兒成了姑丈的弟子,在揚州處處使衙內威風麼?怎如今聽着,好似姑丈還仰仗着他了?”
若是從前,黛玉早就撂下臉子和鳳姐兒針鋒對麥芒了,可如今她卻學會了忍着,只爲晚上賈薔過來後,少受些責難。
黛玉點頭輕聲道:“爹爹收他爲弟子,也只教了十來天的課業罷。平日裡爹爹一直在修養身子骨,到現在也未好利落,我每日裡還要奉藥……在揚州的許多事,爹爹精力不濟,不能處置,也都是讓薔哥兒出的面。爹爹和我,都謝着他呢。”
王夫人想不通:“你璉二哥哥呢?”
黛玉面色微變,遲疑了稍許,方道:“璉二哥哥到了揚州後,事業繁忙,並不怎麼回鹽院住,總是在外面奔波着,莫說我,爹爹也不怎麼見得着……”
賈家一衆人聞言,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鳳姐兒更是差點沒有吐血……
“薔哥兒呢?在前面老爺那裡?”
不知不覺說了半晌的賈薔,賈母終於想到問起正主來了。
黛玉搖頭笑道:“家裡的東西太多,都裝在箱籠裡,爹爹去覲見了,就留下薔哥兒看着,送回新宅去。”
賈母聞言都快不知說甚麼纔好了,道:“府上就沒個管家?怎讓他去操持這些?”
黛玉見衆人都目光各異的看着她,便垂下眼簾,輕聲笑道:“管家不熟都中事,再者,如今爹爹跟前,薔哥兒連我也快比下去了。許多事,爹爹都讓他去辦。昨兒夜裡爹爹還同他說,回來後讓他住在東路院,一來好讀書,二來還有些事勞他操持。”
鳳姐兒聞言,目光先看向寶玉,就見這鳳凰公子此刻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的望着高臺軟榻邊坐在賈母身邊的黛玉,似覺得忽然像是變了個人般……
鳳姐兒眼珠子悄悄轉了轉,隨後高聲笑道:“姑丈倒是好算計,薔兒好好的賈家子弟,倒讓姑丈給要去了!不過這回怕是不能如姑丈的意了,老太太不是讓老爺往南省去了信了麼?唉,東府珍大哥哥沒了,連蓉兒也遭了難,如今就指着薔兒去那邊承祖宗的爵,把東府擔當起來。他如何能去林家?姑丈若不點頭,就讓他去和敬大伯打擂搶人去罷。”
衆人聽她說的詼諧,都忍俊不禁,卻見黛玉沒好氣白她一眼,笑道:“你纔好算計呢!薔哥兒和爹爹說了,他纔不樂意承爵,要和爹爹好生讀書,要考科舉呢。”
忍了半天的賈母聞言,再壓不住怒氣了,一拍軟榻,喝道:“由不得他!寧府難道就不是他的祖宗基業?老國公不是他的祖宗?這個孽障,渾了心了,豈容他放肆?”
黛玉面色一白,王夫人坐在一旁面色木然不語,李紈更不敢多言,鳳姐兒見賈母發怒,一時間也不好相勸,寶玉還在懵逼中,倒是坐在下面的探春站起來笑道:“老太太若是教訓還是等薔哥兒來了再教訓,你老封君素來最疼愛林姐姐,如今怎罵起她來了?”
賈母聞言回過神來,忙將黛玉摟進懷裡,笑着自責道:“我哪裡是在罵你,我是罵那得志便猖狂的孽障!玉兒如今回來了,就好好在家裡陪着我,和姊妹們一道頑笑,莫再理那孽障纔是。你家也不用他去操心,既然你老子手下暫時沒有靠用的管事,我先借他一個管家,一會兒就派人過去,保管比那孽障強一百倍。”
寶玉終於回過神來,也忘記和賈薔的交情了,聽聞賈母之言,一萬個贊同,連連點頭道:“極是極是,老祖宗說的極是!林妹妹這次回來,連林姑丈也回京了,可見再不用走了。姐姐妹妹們都極想你,過年還收了你的年禮,回頭也各有年禮送你,保管你喜歡!”
黛玉聞言一笑,卻是想起賈薔送的那支小戲班子來,心道等家裡那邊安置妥當了,就請姊妹們過去做客,讓她們也看看那些小戲官兒們。
寶玉見黛玉笑了,便以爲她同意了這話,登時又高興起來。
卻不想黛玉回過神來,卻正色對賈母道:“原是該聽外祖母的話,也願意和姊妹們一起讀書做女紅,只是父親的身子骨一直未好,斷不得湯藥,偏他又總是忙於公事,忘記吃藥。姨娘雖也勸,可父親並不常聽她的,只能我這做女兒的親自侍奉湯藥,他才推拒不得。父親倒是總說讓我回京後就回這邊來住,也好沒人再叨擾他,只是我哪裡放心得下?父親膝下,畢竟只我一女……”
這……
寶玉又陷入了呆滯的狀態中,王夫人看在眼裡,心疼的恍若刀絞。
賈母雖無奈,還想留人,可這會兒心思裡卻都是如何讓賈薔乖乖的聽話承爵,一時間也沒精力再多想其他。
黛玉之事,等辦完賈薔的事後,她再同林如海親自說就是。
一時無事,賈母讓李紈帶着黛玉同寶玉和其她姊妹們先下去敘舊,她則同王夫人、鳳姐兒商議起正事來……
……
榮慶堂後,大花廳內。
衆人落座後,李紈看着黛玉笑道:“顰兒如今出落的愈發好了,比原先也壯了不少,不似風一吹就倒的美人了。”
探春見寶玉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像失了魂兒一樣,便上前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你如今怎滿口都是薔哥兒了,也理二哥哥一理?”
李紈、迎春、惜春聞言都跟着笑了起來。
黛玉氣惱的在探春俏臉上捏了下,道:“偏你話多,我如何沒理二哥哥?門口時就理過了,是老太太、鳳丫頭她們總是問薔哥兒的事,我才提他的。不然,好端端的我提他做甚?再者,都是自家姊妹,我提哪個又不一樣?”
探春大笑道:“我原道林姐姐果真變得不同了,現在看來,到底老話說的好,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林姐姐的嘴還是那張刀子嘴!”
衆人愈發大笑,連寶玉似也因爲黛玉之言緩和了內心的淒涼,跟着笑了起來。
笑罷,他上前道:“林妹妹,你沒回來的時候,姊妹們年節裡聚在一起寫詩,寫了幾首極好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黛玉笑道:“巧了,過年時父親也帶着我們一道作詩,也得了幾句極好的,你們想不想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