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
“那個球攮的畜生,他怎麼敢!”
賈母正和王夫人在東暖閣內商議元春派張公公回來所傳之事,不想就聽外面正堂上傳來賈赦的怒喝聲。
王夫人和鴛鴦忙攙扶着賈母出去,就見賈赦、賈政、賈璉俱在。
賈赦站在那面紅耳赤的破口大罵。
賈母極爲不喜,斥道:“一把鬍子都開始白了,這樣大的人了,就這樣罵?甚麼事不能好生說?”
賈赦怒極反笑道:“稍許等來人擾了老太太的清靜,母親才知道該罵不該罵!”
賈母大怒道:“你在同哪個說話?”
賈赦氣勢一滯,轉頭罵賈璉道:“都是你這個畜生半點能爲沒有,才讓那天打雷劈的下流種子如此猖獗。偷偷的做下那等沒面皮的忘八事,如今倒讓我們來擔這份罵名!”
在王夫人和鴛鴦的攙扶下落座後,賈母不理這個不成器的長子,問賈政道:“到底怎麼回事?”
賈政臉色也隱隱有些難看,他嘆息一聲,道:“原商議着,是璉兒帶上薔兒,到各家去拜訪一二,好言勸他們,若能償還虧空,就儘早償還。沒想到,薔兒昨夜裡自己去了鎮國公府、理國公府、修國公府和平原侯府。今兒一早,就派人從鎮國公府和理國公府拉出了十幾大車的家俬古董和金銀器具,都是幾輩子人積攢下來的家業,如今要變賣了,償還虧空。”
“啊?!這……這豈不是逼人破家舍業的還虧空麼?如此一來,豈不結成仇家了?”
賈母聞言,面色大變道。
賈赦嘿嘿冷笑道:“母親如今知道兒子爲何這般惱火了吧?還不止呢,昨兒個他逞能去了四家,也不知怎麼連嚇帶哄,誆着牛繼宗和柳芳變賣祖業還了虧空,結果在修國公府和平原侯府,連話都沒說完,就讓人家端茶送客,成了笑柄。今兒侯孝康和蔣子寧還打發人來問我,這些可是我們榮府的意思?還有幾家,也都打發人來問,是不是我們賈家讓他們也變賣祖業,還戶部虧空!”
賈母氣的發抖,道:“還朝廷的銀子,和我們賈家甚麼相干?怎好讓賈家出頭,逼得人賣祖產還銀子?打你祖宗起,才圍下了這麼些人,如今倒要全丟盡不成?”
賈政倒是解釋了番,道:“鎮國公府和理國公府並沒有着惱,對外還宣稱,欠了朝廷的銀子,還錢本是原有的本分,所以……”
話沒說完,被賈赦蠻橫截斷道:“這必是被那畜生藉着朝廷大義給恐嚇壞了,才這樣說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哪一家不是爲朝廷立下過大功的?過的艱難了,從戶部借些銀子週轉週轉原是應有的事,豈有逼人破家舍業變賣祖產去還的道理?再者說,就算是爲了妹婿那邊,果真要逼還虧空,也得從元平功臣那邊開始吧?也該從朝廷上那些官兒那邊開始吧?那些人才是虧空大戶!怎就先從咱們賈家的世交老親家裡開始?這下流種子,不是壞又是甚麼?!”
賈政聞言,都無言以對了。
幾千年來,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講究的都是親親相隱。
親親相隱纔是正道,大義滅親那都是邪道。
賈薔和林如海先從開國功臣這邊開始清繳虧空,惹惱的不是一家兩家……
賈母臉色也難看的厲害,對賈璉道:“去,到你林姑丈家,接他來,就說我有話同他說!再派人去將薔哥兒尋來,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想做甚麼!”
賈璉忙應下出去,結果剛出了門,就見賈薔穿一件厚錦鑲銀鼠皮披風,自抄手遊廊下走了過來。
儘管心裡恨極,不過在賈薔清凜的目光下,卻是一句抱怨話都沒說出來,只冷冷哼了聲,然後繞道匆匆離去。
賈薔納罕,往日見了,也不至於此,不過也沒有理會,未等一個眼生的小丫頭去卷氈簾,自己撩起猩紅氈簾,入了抱廈,而後進了榮慶堂。
賈赦正在榮慶堂上喋喋不休的謾罵,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怎賈母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後面。
他下意識的轉過頭去一看,心裡一個激靈閉上了嘴。
雖心中一萬個不願承認,但賈赦表現上卻很老實,他如今的確有些忌憚,甚至有些怕這個混世魔王了。
一丁點尊老愛幼的心都沒有,他心裡也好奇,老天爺怎麼不打雷,劈了這個合該天打雷劈沒孝心的種子!
賈薔冷冷看了賈赦一眼後,一步步上前,至堂正中間,與賈母見了禮。
賈母看着這個刺蝟一樣招惹不得的重孫輩,心累之極,卻還是板着臉問道:“薔哥兒,昨兒夜裡你做甚麼去了?”
賈薔站直身體,回道:“去了鎮國公、理國公、修國公和平原侯府四家,原是準備叫賈璉一道前去的,只是派人來尋,未尋着。”
“胡說八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派人來尋璉兒?”
賈赦斷然否認道。
賈薔好奇:“你和他住一起嗎?”
“……”
賈赦一口氣差點沒噎死。
賈薔也不理他,對賈母道:“二嬸嬸應該知道啊,她怎麼不在?你問問她就知道了。”
賈母聞言,也忽然好奇問道:“我就說今兒個總覺得不得勁,鳳丫頭哪去了?”
王夫人聞言面色有些不自然,道:“許是身子不舒坦,又告了天假,在屋子裡歇着。”
賈母甚麼樣的人物,外面的事或許不大清楚,可內宅的事再沒她看不明白的,一眼就看出王夫人那點不自在,笑道:“這話卻是偏了,鳳丫頭最是孝順,果真有不舒坦的地方,也必親自來我這裡言語一聲。我等了一天也沒來,可見是有事。鴛鴦,你去看看她,就說我尋她來。她不是素來自誇一眼就能辯忠奸麼?正好,也給咱們家的寧大侯爺斷斷官司。”
鴛鴦小心的看了眼面色淡漠下來的王夫人,忙去請鳳姐兒。
出了榮慶堂,順着大甬路走了沒多遠,在三間小抱廈處停下,正要推門而入,就見院子裡平兒紅着眼端着銅盆忍淚出來。
鴛鴦見之心裡咯噔一聲,忙叫道:“平姑娘!”
平兒聞言唬了一跳,差點把手中的銅盆摔了,看到鴛鴦站在外面後,忙回過頭去,將銅盆放在一旁,用帕子擦抹了番後,才轉過身走了過來,笑道:“你怎麼來了?”
鴛鴦進門後,小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平兒嘆息一聲,往裡面看了一眼,然後輕輕搖頭道:“快別問了。”
又問一回:“你怎麼來了?”
鴛鴦心裡爲平兒一苦,而後大聲道:“老太太打發我來叫二.奶奶,說二.奶奶如今對她也怠慢起來了,等了一整天,人影兒也不見一個,可見眼裡已經沒她了……”
“放屁!”
話音沒落,就見裡屋出來一人,披頭散髮的,瞪着鴛鴦笑罵道:“你少弄鬼!可是見了平兒紅着眼出去,就替她打抱不平起來?”
鴛鴦卻顧不得爲平兒苦了,杏眼圓睜,有些駭然的看着王熙鳳道:“奶奶,你……你這是……”
只見王熙鳳臉上,一個有些駭然的巴掌印明晃晃的掛在臉上。
雖然已經有些淡了,但仍舊一眼便能看出。
王熙鳳似乎也豁出去了,道:“可是老太太尋我?那咱們就去罷。”
鴛鴦聞言唬了一跳,忙道:“這可使不得!”
平兒也瞬間落下淚來,跑去跪下抱住王熙鳳的腿,求道:“好奶奶,這不是置氣的時候啊!”
果真讓她這樣出去走一圈兒,往後也沒臉再見人了。
便是賈母等長輩,也絕不會喜歡她這等行爲,哪怕錯不在她。
王熙鳳鳳眼含淚,道:“我還置氣?我置氣甚麼?”
鴛鴦和平兒死活將她拉進屋子裡後,鴛鴦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這兩天,王夫人鐵面無私的尋了這個內侄女兒好幾樁錯處,當着一衆婆子媳婦的面沒給她留臉。
那些婆子無事還能攪起三分浪,更何況如今有了源頭?
鳳姐兒本來就又羞又惱又恨又氣,幾乎吐血,結果昨晚回來後發現了賈璉醉醺醺的躺在牀上,身上別的女人的“騷味”連遮掩都未遮掩,衣裳上居然還有捲曲的髮絲……
鳳姐兒差點沒噁心的嘔出來,就將賈璉從頭損到尾,那張刀子嘴,似要將滿腔怨氣都發出來。
若是平日裡,賈璉性子弱,或許就忍了。
可昨夜吃了酒,大醉之餘,居然還罵起是鳳姐兒和賈薔給他戴了綠帽子,讓他當了活王八。
鳳姐兒自然不肯依,上前去撕賈璉的嘴,結果被一記耳光打倒在地,賈璉也不知影蹤……
得知來龍去脈後,鴛鴦也氣個半死,卻道:“好奶奶,無論怎樣,咱們先補些粉化了妝,把老太太那裡應付過去再說。如今薔二爺又捅破天了,那邊兩位大老爺和老太太都等着你呢。這樣的大事,你若不去,本也不好。”
鳳姐兒又不是真的不準備在賈家過下去了,便只能忍着羞怒,由鴛鴦、平兒服侍着敷了厚粉,遮掩住巴掌印,又換了衣裳,才一併趕往榮慶堂。
……
佈政坊,林家。
林如海看着急匆匆趕來的賈璉,微微挑起眉尖道:“現在?”
賈璉賠笑道:“姑丈,老太太原話便是如此,我只負責跑個腿兒。”
梅姨娘和黛玉在一旁面面相覷,不過許是感到賈璉的眼神有些噁心,梅姨娘皺了皺眉,眼神不無凌厲的看了他一眼,唬的他再不敢斜視後,對林如海道:“老爺可要走一遭?”
林如海笑了笑,道:“老太太相招,怎好不去?”
梅姨娘點了點頭,道:“那我讓人去準備。”
黛玉忙道:“我陪爹爹一起去!”
林如海道:“太晚了,耽擱了休息。”
黛玉搖頭道:“我要陪爹爹一道去,也好陪爹爹一起回!”
林如海倒比小時候更寵溺黛玉,這等小事也不違逆她的意思,便笑着點頭道:“好吧。”
黛玉聞言抿嘴一笑,忙去準備了。
她可是聽說,某人已經到了呢……
……
PS:大佬總是層出不窮,所以還是有兩更,恭喜多了位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