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臥房內,靜靜診脈片刻後,尹子瑜便離開了牀榻,來到桌几邊。
寶釵已將筆墨紙硯安放妥當,尹子瑜落筆成字,稍許功夫後,將紙箋拿給賈薔。
賈薔看了遍後,轉手遞給了身旁的黛玉,然後對尹子瑜點頭道:“昨晚上二嬸嬸夫妻不睦,反目成仇,被欺負慘了,所以才急怒至此。”
聽他居然自爆家醜,還是嫁過來的媳婦被欺負的快死了,一時間,賈母和王夫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這哪裡是賈璉夫妻倆的事,更事關賈家的名聲!
傳揚出去,賈家日後還娶媳婦不娶?
尹子瑜卻淡然,這種事,高門大戶裡原也平常,她目光看向了正看她手書的黛玉。
黛玉抿嘴輕聲了笑道:“姐姐好俊的字!”
尹子瑜笑了笑,又落筆一行,賈薔接過後,道:“嗯,太醫開過藥了……”說着,對鴛鴦道:“將王太醫的藥方拿來。”
鴛鴦嗔了賈薔一眼,真當她被要去了,就這樣使喚?
不過還是忙去取了來……
尹子瑜看過後,點了點頭,落筆道:“是很好的方子,不必增減。我半個時辰施針一次,三次之後,當無憂矣。只是日後,斷不可如此,太耗心脈,有損壽元,連子嗣上也艱難。”
賈薔面色微微凝重的點了點頭,道:“有勞了。也請放心,賈家絕容不得這樣的事,再發生第二回。”
賈母也看了紙箋,笑道:“我昨兒就說了,寧肯不要這孫子,也要這孫媳婦。我們賈家不是那等輕狂不知禮,一位護短的人家。我這孫媳婦,素來比孫子還強百倍。”又指着黛玉、寶釵道:“她們姊妹們,如今也都向着她們的二嫂子!薔哥兒更是喊打喊殺呢!”
尹子瑜卻沒再說甚麼,只笑了笑。
她如此叮囑,只爲醫囑,原無其他意思,更沒有插手賈家家務事的心思。
她站起身來,從藥匣中取出了針囊。
賈薔則對黛玉道:“咱們先出去罷。”
賈母對王夫人、薛姨媽等人道:“那我們也出去罷……寶丫頭留在這?”
寶釵笑道:“我留下便是。”
尹子瑜先目送一衆賈家人出去後,又與寶釵微微頷首,而後坐到牀榻上,讓寶釵和繪金脫下鳳姐兒的中衣,開始施針……
……
中堂。
賈母小聲問賈薔道:“尹家太夫人,可說甚麼了?怎也沒個丫頭同行?”
賈薔搖頭道:“今兒不趕巧,去了尹家看到太夫人後相求,太夫人說她不在府上,去了恪和郡王府,王妃有了身孕,請她去瞧瞧。不過聽說家裡事急,尹家太夫人就直接讓我和尹浩往恪和郡王府去接人了,接上了就回來了。等一會兒瞧完,再送回去。”
賈母等人這才知道,有這樣的周折,老太太眉頭都皺了起來,道:“薔哥兒,這一出出的人情,你可是欠的有些狠了……”
這纔多長點功夫,都欠幾回人情了?
賈薔聞言,看向黛玉,彎起嘴角道:“欠一回和欠三回有甚麼分別?欠的再多,也沒欠林妹妹家裡的多……”
黛玉沒搭腔,只仔仔細細的看着賈薔,直看的他心裡發毛,乾笑道:“看我做甚麼,林妹妹,是你讓我去請的人,這個時候可不能倒打一耙……”
“呸!”
黛玉啐了口,嗔他一眼,道:“我是想看看,你除了面皮厚外,到底還有哪點好,皇后娘娘怎會把這樣一個好的姑娘,許給你?”
王夫人素來心裡不喜歡黛玉,但這句話,卻是一萬個合她的心意。
她心裡也早就疑惑過八百回,宮裡皇后莫非是瞎了眼迷了心?
怎麼會選中這麼個有人生沒人教養的野種?
即便相中了賈家的背景,也該是寶玉纔是!
不過她又一想,果真讓一個啞巴當她的兒媳婦,她也未必願意,一時間糾結起來……
賈薔自然不知道王夫人心裡那麼多戲,他正經對黛玉道:“皇后娘娘必是看見,連林侍郎的愛女都……”
“呸呸!”
黛玉見賈薔當着賈母和王夫人、薛姨媽的面也敢亂嚼舌,俏臉滾燙,面頰飛紅,啐道:“你再敢渾說!”
賈薔哈哈一笑,賈母也笑着啐道:“可見是麪皮愈發厚了!這樣下去,可還能了得?平兒已被你要去了,鴛鴦你莫再瞧了!”
賈薔無語道:“我是想讓她給我倒杯茶水!老太太想哪裡去了……”
薛姨媽說了句公道話:“哥兒還是極好的,以他如今的地位,那樣尊貴,東府也沒甚長輩能約束,房裡才二三人,已是極難得了。前兒老太太還在同我說,哥兒房裡人太少,不大好……”
賈薔見黛玉面色微變,忙笑道:“可見老太太也是心口不一,既然如此,昨兒我問她討鴛鴦怎麼就討不來?”
賈母啐笑道:“鴛鴦你休想!我就這麼個梯己人,眼下可不能給你。沒了她,我連睡覺都不踏實!”
正說着,就見李紈面色蒼白的進來。
賈母憐惜她這樣年輕就孀居守寡不易,所以處處體諒她,也不讓她見禮,李紈還是羞愧不安,道:“給老太太、太太還有薔哥兒添麻煩了。”
衆人搖頭,賈母道:“這會兒裡面正在救鳳丫頭,等鳳丫頭安穩了,薔哥兒送人回家後,再帶你去見蘭小子。”
李紈心裡雖難免失望,可還是先關心起鳳姐兒來。
黛玉則對賈薔道:“你在這裡候着,我去東廂了。”
賈薔起身道:“那我也走。”
不等變了臉色的賈母說甚麼,黛玉就啐道:“你走做甚麼?你好好在這等着人家。不然一會兒出來了,可怎麼好?”
賈母忙道:“還是玉兒明白道理。”
連王夫人和薛姨媽也道:“這會兒可離不得人,再沒這個道理。”
賈薔想了想,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只是前面只老爺一人招待尹浩,未必招待的過來。這樣,林妹妹去東廂,讓寶玉前去幫他父親一道待客罷。”
王夫人:“……”
賈母遲疑道:“有這個必要?”
賈薔提醒道:“我每次去尹家,他們但凡有爺們在家,就沒有一個不露面的。”
賈母嘆息一聲,道:“也罷。”
……
東廂。
方纔擠在窗戶邊,悄悄目睹了尹子瑜風采的姊妹們正在交口稱讚。
探春嘖嘖稱奇道:“真是一個鐘靈毓秀的好姑娘!居然先給林姐姐見禮,實在是……非有大智慧的人,做不出來。”
迎春有些想不明白,道:“她那樣金貴的身份,年歲也長几歲,怎會先行禮?寶丫頭不是說,她原是極清靜的性子麼……”
探春正色道:“二姐姐這就不明白了,正是因爲尹家姑娘是極清靜的性子,所以纔不願在這等虛頭巴腦的事上糾纏。高一頭又怎樣,低一頭又怎樣?左右誰也不會因此慢怠她,這樣做反而還會高看她一眼。但她原不是爲了這些,只不願生出許多事來罷。”
迎春隱隱有些明白過來,“哎喲”了聲,笑道:“果真如此,那纔是有大智慧呢。”
女兒家最明白女兒家的心思,哪個不好妒?
只是有的人粗淺些表現在明面上,有的人心裡深些,被壓在心底。
尹子瑜這樣金貴的身份,能拋開這等俗世心思,豈不是極高明之人?
湘雲嘆息一聲,道:“也是那樣的身份和家世,才能容得她如此自在。”
迎春不解道:“這又是怎麼說?”
湘雲冷笑一聲,道:“唯有見過極富貴者,纔可將這些名利高低不放在眼裡。她原是皇后娘娘孃家唯一的親侄女兒,打小受盡寵愛。連宮裡太上皇、皇太后和皇上都疼愛她,幾個皇子王爺也都視她爲親妹。這世上還有甚麼上下尊卑能讓她放在心上?又怎還會計較一個高低?尋常人家裡的勾心鬥角,在她這樣的人看來,和笑話沒甚麼分別!”
迎春笑道:“雲兒忒偏激了些。”
湘雲不服道:“我偏激?二姐姐莫看尹家郡主,你只看看林姐姐就知道了。她如今還像從前那樣,動輒就使小性兒,覺得旁人在拿她取笑不曾?”
此言一出,迎春若有所思道:“打揚州回來後,還真沒有過了。也不和寶玉置氣了……”
“……”
湘雲一滯,搖頭道:“那又是另一回事……總之,林姐姐現在有親爹爹疼愛着,還一道回了京城,在京城也落下了腳,成了金貴的林家大小姐,還有了薔哥兒在這邊打底……這樣的身份,她不去笑話旁個都是好事,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猜疑旁人在笑她?尹家姑娘也是這樣,那樣的身份,先低一頭又如何?先退一步,又如何?誰還能小覷了她?反而能落得個清靜。”
迎春看湘雲說的眼圈隱隱泛紅,好笑道:“你又何必如此?難道咱們這樣的人,原不配去讓那一步?”
湘雲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說不下去了。
探春臉色也有些難看,搖頭道:“別說咱們,二姐姐難道沒看到,連寶姐姐那樣品質的人,也只能當個拎藥箱的……”
她們又有甚麼資格,去讓那一步……
“罷罷罷!何必在意那些?在我看來,原沒那麼些是非。你們可別學那些婆子,整日裡雞毛蒜皮斤斤計較,跟死魚眼珠子一樣。在我看來,大傢伙都是極好的姊妹。”
寶玉大手一揮,平定紛爭。
湘雲卻啐道:“這話真叫我噁心,你若不認得人家高一頭,剛纔怎眼珠子都要綠了?我勸你仔細着讓薔哥兒見了,果真給你把眼珠子摳出來可不美了!”
寶玉:“……”
正這時,就聽門外傳來一道笑聲:“喲,這又是怎麼了?誰招惹的雲兒又掰扯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