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一分鐘七十五下,很健康。”
賈薔鬆開手,看着尹子瑜微笑道:“一分鐘七十五下,一個小時就是四千五百下,西洋一個小時就是半個時辰,所以一個時辰便是九千下,一天十二時辰,便是十萬八千下。”
尹子瑜聞言,聽賈薔將這麼多數字脫口而出,抿嘴輕笑,落筆書道:“不意兄長數算之術,如此精道。”
兄長?
賈薔見之嘴角彎起,微笑道:“子瑜妹妹還不知道,我如寶藏,越是深挖,越有驚喜。”
“噗嗤!”
一旁站着的寶釵忍不住笑出聲來。
尹子瑜也是莞爾一笑,知道賈薔在頑笑。
說罷心臟,賈薔又說起肺來,將他前世見聞過的關於肺部的知識,悉數說了出來。
他本身只是當做常識來講,然而落在尹子瑜耳中,卻是極珍貴的學識。
她用清秀的字體,記錄下賈薔所言的每一點。
眼見到了吃中飯的時候,尤氏、平兒都站在門外候着了,賈薔這才停頓了下來,對尹子瑜道:“子瑜妹妹,且先到這,吃了午飯,休息一會兒,下午再繼續,如何?”
尹子瑜自無不可,還站起來迎了迎尤氏和平兒。
尤氏滿面堆笑的進來,道:“廚房那邊都準備停當了,就是不知道郡主可有甚麼忌口的沒有?又或是想吃些甚麼?”
尹子瑜淺淺一笑,微微搖了搖頭,看向賈薔。
賈薔點點頭,對尤氏道:“大奶奶讓廚房裡做些家常菜便是,清淡一點。湯做好一些……”
尤氏忙應下後,滿面堆笑道:“好好好,這個容易!”
等尤氏走後,平兒見禮罷,則招呼了寶釵到一旁嘀咕了幾句話。
也不知說了甚麼,寶釵面紅耳赤之餘,看似有些不大高興的回了兩句,平兒也是臊的面色通紅,轉身離去。
賈薔只作沒看到,想來也是爲了方纔之事……
他和尹子瑜說了些關於西醫的趣事,不過也提到了西方宗教對西醫的打壓。
尹子瑜雖也算博覽羣書,可哪裡聽過這些,因此十分着迷。
便是寶釵,也因爲這些精彩的故事,忘了方纔的不快。
一柱香功夫後,尤氏帶着幾個丫頭提着食盒將飯菜擺上,婉拒了一起用飯的邀請後匆匆離去。
飯桌上只留賈薔、尹子瑜和被強留下來的寶釵。
香菱、晴雯、平兒三人站周圍捧茶進水,雖賈薔邀請再三,可她們哪裡肯入席。
賈薔也不強求,不過還是對尹子瑜抱怨了句:“我知道禮數規矩如此,可着實不喜歡讓家人站一旁伺候着吃飯。”
寶釵欲言又止,尹子瑜淺淺一笑後,在一旁專門設下寫字的條几上落筆書道:“我素以爲,能得清靜自在,必先入鄉隨俗。賈府有賈府的規矩,不必顧忌於我。只是有些時候,偶爾忍耐幾回也不是壞事,畢竟,賈府在這世間,也當顧及這世間的規矩。”
賈薔看了後笑道:“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你說的在理。那就……先顧及世間的大規矩,日後關起門來過日子,再論小規矩罷。”
尹子瑜俏面微微飛紅,眼中含羞。
賈薔吃的很快,短短一會兒功夫,三碗飯一鉢湯入肚後,放下了筷子。
此時尹子瑜和寶釵都只吃了一半,見他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下。
賈薔忙擺手道:“吃你們的,我素來用的快,正巧說些西洋吃飯的典故。”
見他態度堅決,尹子瑜和寶釵便拿起碗筷,重新用了起來。
賈薔吃飽喝足,目光在一旁三個女孩子臉上掃過,得到了三個含笑的眼神後,心裡舒服了些,道:“咱們大燕的養生法中,其實也講究細嚼慢嚥。我雖不通醫術,也聽說過大燕醫理中,將津液比作神仙水。反覆咀嚼食物,誕生諸多津液,是養身調氣的極佳法門……對罷?”
尹子瑜緩緩點頭,其實她便是典型的細嚼慢嚥。
賈薔笑了笑,道:“但西洋醫理中,有不同的說法……當然,西洋醫術裡,也講究細嚼慢嚥,不過不是爲了生津養氣,而是因爲西洋醫理認爲,人的口水,也就是所謂的津液內,含有可分解食物的東西,稱作酶。而且,多咀嚼,充分的嚼碎食物,可以減輕胃臟的壓力,有助於消化吸收。所以,無論大燕的醫理還是西洋的醫理,都認爲細嚼慢嚥是好事。”
寶釵忍不住道:“既然薔……哥哥知道慢些吃是好事,那爲何每回都是狼吞虎嚥,吃的那樣快?”
尹子瑜也看了過來。
賈薔嘆息一聲道:“這問題,別說你,便是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一到飯桌上,端起碗來就失控了?不一氣吃飽,好似不能罷休。分明就是一頓飯,其實也不拘吃甚麼,哪怕在兵營裡和一羣丁勇們一個鍋裡攪勺子,也是這樣的吃法。只有吃飽了,方算是又活過來了。奇了,我上輩子,也不是飯桶啊……不過並不是沒好處,原還以爲是種病,可後來我發現自己的氣力越來越大,耐力也越來越好。只能說是天賦異稟罷,也就不去強求了。”
這樣離奇的事,讓尹子瑜和寶釵都有些難以相信。
賈薔見她們不信,就往一旁伸平了手,叫了聲“香菱”。
然後香菱滿臉含羞,卻是不好意思的悄悄脫了謝,然後一隻腳踩在賈薔手心,隨即另一隻腳也踩了上去。
賈薔居然面不改色的往上舉了舉,然後纔在香菱刺激叫聲中放她下來。
“喏!”
賈薔看着尹子瑜笑道:“所以說,人的身體,便是一個無窮的寶藏。誰都不知道,到底會發生甚麼事,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你喜歡研究醫理是好事。最好能學貫中西!這是活到老,學到老的偉業。我支持你!”
尹子瑜抿嘴笑了笑,賈薔遲疑了下,方又道:“子瑜,你口不能言,據說是打先天孃胎裡帶來的熱毒燒壞的?”
此言一出,寶釵、平兒等人無不面色一變。
不過寶釵和平兒等人的不安不同,她是因爲頭一回聽說這個,而感到震驚。
尹子瑜微微一怔後,點了點頭。
賈薔指了指寶釵,笑道:“我這個妹妹,和你一般,也是打孃胎裡就帶了股熱毒,原先身子骨也很差。”
寶釵見尹子瑜看來,忙點頭道:“正是如此,現在還有病根呢,不時發作一回。”
賈薔笑了笑,道:“我也聽說過,不過,薛妹妹,你當年是怎麼得幸控制好這股熱毒的?似是有個奇方兒?”
寶釵杏眼明亮道:“當年爲這病,請大夫吃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什麼名醫仙藥,從不見一點兒效。後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因請他看了,他便說我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必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裡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確是效驗些。”
聽聞此言,尹子瑜素來恬靜的俏臉上,也不禁浮現出幾許動容來。
賈薔代她問道:“到底是個甚麼海上方?”
寶釵笑道:“這方兒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曬幹,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
一旁侍候的平兒都忍不住道:“噯喲!這麼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
寶釵回頭看她笑道:“所以說那裡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還要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平兒聽了笑道:“阿彌陀佛,真是難爲人的事兒!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
寶釵笑道:“竟好,自他說了去後,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從南帶至北,現在就埋在香兒衚衕的石榴樹底下呢。”回過頭來,又對尹子瑜道:“那癩頭和尚說,這藥叫作‘冷香丸’。郡主何妨試一試?原是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可見是巧了。”
賈薔聞言,眉尖輕挑,看向尹子瑜。
尹子瑜看着寶釵的眼神多了分親近,卻搖了搖頭,落筆書道:“若只這些難得的藥倒也罷了,只那作引子之藥末,並無多餘。我若用了,你又如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道理,我亦懂之。”
賈薔見之,哈哈一笑,又將紙箋給寶釵看後,寶釵還想說甚麼,賈薔擺手道:“你這樣不是長遠的事……薛家如今可還有那藥末子沒有?”
寶釵道:“剩了小半包。”
賈薔道:“取那麼一點點來,讓子瑜看看到底是甚麼藥末子。她就是郎中,還是醫術不淺的神醫。果真她也認不得,就讓她帶進宮裡,問問宮裡的老供奉們,讓他們辯一辯。只要能知道是甚麼藥引子,其他的東西,卻也容易。”
寶釵點頭應下後笑道:“哪裡容易了?”
賈薔道:“目光不要只盯着一地兒,京城的雨水這一日若是不下雨,江南也不下麼?縱是江南不下,西南也會下罷?大燕萬里江山,東邊日出西邊雨,常有的事。只要多撒些人手去各省,一年內就能將所需藥料集齊。只是那有異香的藥末子,卻要想法子才能弄到手,先得知道到底是甚麼。不然別說子瑜妹妹,便是薛妹妹你,將來也是有難關的。藥吃完了怎麼辦?”
寶釵笑了笑,道:“那便是造化如此,人力又能如何?我原也……若冷香丸能解郡主之厄,我甘願……”
“好了好了好了!”
賈薔不喜的一迭聲打斷道:“越說越離譜了,你也是聰慧識得人心的,難道在你心裡,郡主便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不要胡思亂想。你且先取些藥引子來,到底用不用你這方,你這方有用沒用,還不一定呢。”
寶釵被這般教訓,俏臉登時漲紅,不安愧然的起身。
尹子瑜見之生憐,看向賈薔。
賈薔看她這般,無奈笑道:“不是我說話不客氣,我與她哥哥是好友,當初我落難時,曾得她哥哥無私相助。後來她哥哥差點倒黴時,又叮囑我,要我照看他妹妹。因爲這個緣故,所以我待她有些不同,不以異姓視之,難免不客氣些。”
尹子瑜聞言瞭然,落筆書道:“你雖好心,但我又豈能奪你生機。好意心領了,你還是聽你兄長之言罷。”
寶釵見之頷首,而後道:“那我這就去取。”
賈薔笑道:“先吃完飯!哪就急這一時了?”
寶釵聞言氣苦,叫他一聲薔哥哥,果真這樣霸道,拿她當小妹妹教訓了。
正這時,卻見吳嬤嬤引着鶯兒進來。
寶釵見之微微皺眉,正要發問,吳嬤嬤已先賠笑道:“侯爺,這位鶯兒姑娘說有急事要見您,我瞧她快要急哭了,又是寶姑娘的丫頭,所以……”
賈薔好奇道:“有急事要見我?”
說着,看向寶釵。
寶釵心裡已是動了怒,面上卻看不出喜怒,淡淡問道:“甚麼事,讓你尋到這來?”
鶯兒豈能不瞭解寶釵,一見她如此,便知道自家姑娘真生氣了,她苦着臉跪下道:“姑娘,原不是我想來的,是大爺非罵着我來的。說這並不只是咱們家的事,也事關侯爺的大事,耽擱了,對咱們家關係不大,可對侯爺卻是潑天的大事。便是因爲這樣,我纔不敢不來。”
寶釵聞言,想了想也必是這個原因,不然鶯兒是她一手帶大的丫頭,豈敢這樣造次?
她轉頭看向賈薔,賈薔輕挑眉尖,看着鶯兒問道:“薛大哥那出了甚麼事,說的這樣唬人?”
其實,他心裡已經猜到了一些苗頭……
果不其然,就聽鶯兒說道:“侯爺,那個叫花解語的姑娘,帶着她的丫頭元寶來尋我們大爺了,也不知說了甚麼,反正哭的不成,連我們大爺也哭了,哭完就讓我來尋侯爺,說是十萬火急的要緊事。”
賈薔聞言笑了笑,對鶯兒道:“你去跟薛大哥說,這件事我知道了,背後的事我也清楚一二,不算大事。等晚上了,我再過去。讓花解語和那個元寶,先去我舅舅家坐坐,別把他親妹子氣死了,哈哈哈哈!”
說罷,看着寶釵氣的發抖忍淚,並慘白的一張臉,大笑出聲。
寶釵真是差點沒氣壞了,不過這會兒聽到賈薔的打趣,似乎反倒開解了些,嗔了句:“還是做哥哥的,你還笑!”
賈薔擺擺手,道了句“小事”後,讓平兒等人收了飯桌,對尹子瑜道:“咱們到裡面,繼續。不過也不急於一時,往後得閒了,我就去接你。”
尹子瑜聞言,微笑頷首,起身隨賈薔往裡屋走去。
……
香兒衚衕,薛宅。
花解語杏眼紅腫的看着薛蟠,道:“若非實在有難,逼不得已,我斷不該登門的。”
薛蟠躺在榻上,頗有男兒氣概的一擺手,道:“既然都到了這步,你不來尋我才萬萬不該!那些球攮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想借你來害我兄弟,這一回,再不能放過他們。不是花妹子,你和你族親他們原不是不親麼?”
花解語道:“是不怎麼親,可豐樂樓的人,實在卑鄙下作,竟買通了他們,將我爹孃的墓移回了宗族。若我要是不答應他們,他們就要讓族裡給我爹孃定罪,要將二老暴屍三日,再挫骨揚灰……”
看着泣不成聲的花解語,薛蟠氣的哇哇叫,一連串的髒話不帶重樣的罵翻天。
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
眼下並非賈薔前世信仰缺失的年代,當下對父母墳墓的重視,不亞於父母生前。
更何況還有屍骨?
暴屍三日,挫骨揚灰,便是再過幾百年,對後人來說,都是錐心之痛,不可接受。
元寶氣鼓鼓道:“薛大哥,我們小姐都到了這個地步,也咬牙不肯害你和那位侯爺。豐樂樓的人真是壞透了,還想讓我們小姐去勾引那位侯爺呢。他把我們小姐當成甚麼了?”
薛蟠聞言,氣的連肝也疼起來了,一迭聲叫外面的人,讓他們再去催賈薔。
正這時,卻聽廊下傳來聲音,道:“姑娘回來了!”
薛蟠聞言,氣勢登時一滯,竟有些慌張起來。
花解語見之心底一涼,愧疚道:“我這樣的身份,實不該登門,薛大哥,我先回去了。”
薛蟠忙擺手道:“胡說甚麼!他們都逼到這個份上,那處哪裡還能住人?你和元寶就住在……咳咳,先等我兄弟來後,商議一二。但是你們放心,此事必給你們解決的妥妥當當的。”
雖如此,他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擔心他妹子殺來。
果真寶釵拉下臉來,要趕花解語和元寶走,薛蟠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萬幸,沒一會兒,就聽丫頭通秉道:“姑娘又走了。”
薛蟠先是鬆了口氣,又大怒道:“鶯兒那小浪蹄子呢?”
沒一會兒,窗外傳來鶯兒的聲音,道:“大爺,侯爺說了,大爺說的事他知道了,背後的事,他也清楚一二。侯爺說,這些事不算甚麼大事,等晚上他得閒了,就來辦了。最後,侯爺說兩位姑娘不適合待這裡,請二位姑娘,去隔壁侯爺舅舅家做客,等他晚上過來,把事情解決了再回去。”
薛蟠聞言,心情一陣起起伏伏,最後長呼一口氣,對不知所措的花解語道:“花妹子,既然薔哥兒這樣說了,那就按他說的辦。也怪我當時不小心,讓趙國公府的那忘八孫子給偷襲了,不然這樣的小事,壓根兒都不用薔哥兒出面。那豐樂樓在別人眼裡了得,在我和我兄弟眼裡,那就是個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