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在外面喊的聲勢浩蕩,大義凜然,對上忠勤伯楊華佔盡上風。
又口口聲聲約架人家進宮裡辯個公證,好似背景深厚無所畏懼的樣子……
實則進宮後,剛進大明宮,就被戴權傳隆安帝口諭:“養心殿庭院內跪好了!”
賈薔跪下沒多久,李暄過來瞧見笑的前仰後合,結果一直沒走的戴權又宣了第二道旨意:“養心殿庭院前跪瓷實了!”
李暄:“……”
賈薔面上維繫着面無表情的神情,眼中的笑卻讓李暄抓狂到想殺人!
又過了片刻,忠勤伯楊華也遞了牌子進宮,卻被戴權恭敬的引入養心殿。
嘖嘖,到底是託付九門的方面大將。
這收買人心的手段,不比劉玄德摔阿斗差……
“頑不起,就尋皇上告狀?呸!”
楊華一隻腳剛邁過殿門,就聽到身後傳來賈薔鄙夷的聲音。
以楊華城府之深,心性之堅韌,都忍不住滯了滯殿外的那一隻腳,想回去和這廝理論個明白。
到底是誰,撒歡的往宮裡跑來,口口聲聲說到御前斷公道。
不過,他到底沒上賈薔的當,一步跨入殿內。
能讓一位國侯還有一位皇子郡王跪在此,即便楊華如今心中已是千瘡百孔,卻依舊讓他動容,心生感激。
皇恩至此,忠勤伯府的榮耀,也達到了自開府以來的最高輝煌。
所以,讓這黃口孺子逞逞嘴上能爲,又有何妨?
果真轉過頭去和他理論,反而落了下乘,辜負了皇恩。
背後,李暄差點沒笑死,覺得能看到這樣一場戲,便是跪一跪也無妨。
等庭院內沒了宮人,李暄小心翼翼的往賈薔這邊挪移了些距離,壓低聲音嘎嘎樂道:“瞧見了罷?任你外面跳的歡慶,還是得給人讓路!忠勤伯楊華,如今連趙國公那老貨都要交好,聽說那老東西居然還想嫁一個孫女兒給楊華當填房……”
賈薔皺眉道:“忠勤伯夫人又沒死,填哪門子的房?”
李暄“誒”了聲,鄙夷道:“你一天到晚都在瞎忙活甚麼,楊家的動靜旁人不理會也還罷了,你弄死了楊魯……楊魯的死總和你相干罷?這也敢大意……爺給你說,聽說忠勤伯夫人原先就身子不大好,如今死了嫡子,還是被一手疼愛養大的庶長子給毒死的,是個人也想不通啊。好像是昨兒沒了的還是前兒沒了的……總之就是這兩天。這個時候,父皇也得關照一下楊華的心情。賈薔,爺勸你還是自認倒黴罷。唉,爺也是倒黴催的,怎麼出門就遇到了你?白遭這一場了!”
賈薔也是無語,的確不走運……
他也沒想到,楊華竟能慘到這個地步,頓了頓他又問道:“忠勤伯太夫人沒事罷?”
若是連那位老太太也不行了,那忠勤伯府就真要散架了。
李暄倒吸一口涼氣,驚悚道:“賈薔,看不出你還是個狠人!楊家都慘成這樣了,你還咒人家太夫人……”
“呸呸呸!”
賈薔連啐三口,道:“少胡扯!我只是擔心,先前楊魯死的時候,我去楊府祭拜,見過楊家太夫人,覺得那是個明白人,所以希望她這回別倒下了,不然楊華說不得真會發瘋,那就讓人討厭了。”
李暄嘿嘿笑道:“你也有怕的時候?你放心,父皇已經派了御醫去楊府,據說他家太夫人反而更精神了不少,張羅着等出了喪期,就給楊華續絃呢。無論如何,不看到楊家有後,她也放心不下閤眼啊。”
賈薔聞言,點點頭道:“如此就好。”
二人正聊的開心,就見戴權又出來,對李暄、賈薔道:“王爺、寧侯,聖上宣你二人入殿。”
賈薔聞言心底一沉,再瞥了眼李暄,見其面色也變了變,顯然也猜到了甚麼,二人對視一眼,隨即都心情沉重的進了殿。
劉備摔孩子,這孩子可是差點被摔死的……
養心殿內,不止有忠勤伯楊華,還有領班軍機大臣荊朝雲,並軍機大學士羅榮、何振,及新晉文淵閣大學士,林如海。
另一人,則是老的快佝僂成一團的老趙國公,姜鐸。
在這羣操持着整個帝國最高權力的巨擘面前,別說賈薔,就算是貴爲皇子郡王的李暄,好似都成了小蝦米。
被強大的氣場壓的頭都擡不起來,各種審視目光瞧過來,讓二人感覺到壓力山大。
這時,就聽御案後傳來一道冷哼聲,隆安帝沉聲喝問道:“李暄,賈薔,朕問爾等,忠勤伯年長,還是汝二人年長?”
賈薔和李暄自然不敢狡辯甚麼,一起答道:“忠勤伯年長。”
隆安帝再問:“那是忠勤伯爲國戍邊二十載之功高,還是汝二人功高?”
賈薔和李暄一起抽了抽嘴角,答道:“忠勤伯功高。”
隆安帝聲音愈發嚴厲,道:“既然如此,面對如此功高德勳的長輩,汝二人爲何會如此不敬?是哪個教得你二人如此做人做事?是朕和林愛卿教的你們這樣驕縱狂妄,無法無天的麼?”
本就跪着答話的二人,此刻頭都快低到地上了。
李暄是真的後悔了,幹嗎招惹這趟麻煩?
下回再不如此草率了……
賈薔心裡雖然膩味,可也知道此爲權術之道,亦是操弄人心之法。
儘管大多數人都知道劉備摔孩子的典故,可既然是經典,自然百試不爽。
至少看看楊華此刻激動的神情,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受用了……
看二人老實了,隆安帝又對賈薔沉聲道:“回去趕緊將人放了!你在東城搞的烏煙瘴氣,朕原見你年幼,又念你心中原是好意,所以就不過責於你。卻不想你愈發放肆,東城成了你的自留地了?那到底是朝廷的地方,還是你賈家的地盤?同管都中治安,你兵馬司憑何如此霸道?”
賈薔聞言,忍不住道:“皇上前面的教訓,臣都當教訓記下了。可這句話臣無論如何也不伏!”
“胡鬧!”
林如海皺眉喝道:“天子金口玉言,言出法隨,由得你不伏?”
隆安帝冷冷道:“林愛卿,且讓他說,朕倒想看看,他哪裡不伏!”
賈薔先看了林如海一眼,沒看出甚麼提點,心中便安定了不少,隨後大聲道:“皇上,臣從不敢將東城當初自留地,臣知道,兵馬司在東城收衛生銀子和火禁銀子,惹得許多人眼紅。有些人以爲臣和他們一樣,將那些銀子收上來後,都中飽私囊了。
但臣可以保證,任何時候,皇上都可以差人……不必是戶部的,內務府的也成,去兵馬司衙門查賬。但凡有一文錢進了臣之腰包,臣甘願領罰。不是臣自大輕狂,以臣賺銀子的能爲,還真瞧不上這樣的銀子。
兵馬司收取的銀子用來做甚麼,也從未瞞過任何人。筆筆數目皆有賬可查!其實步兵營想收這份銀子,也簡單。只要他們將西城或是南城和北城,也如兵馬司清掃東城那樣,清掃的乾乾淨淨,將那些淤水溝、爛泥塘還有臭糞坑都拾掇利落了,肯爲百姓謀福祉,百姓絕不吝嗇供養他們的銀子。如今他們啥也沒幹,倒想先收銀子……吃相未免太難看了些!”
隆安帝冷哼一聲,喝道:“少廢話!朕命你讓出東市來,你讓還是不讓?”
賈薔黑下臉來,道:“臣當然遵旨!只要忠勤伯幹得出這樣的事,臣認了!只是,臣原本十分敬重爲國戍邊多年的忠勤伯府,也因此以爲大燕軍中,不光是一羣只知道爭權奪利佔山頭的貪婪腐朽之輩!然而從今往後,忠勤伯將永遠失去臣的尊重。臣以爲,他和那些蠅營狗苟之輩,毫無區別!”說罷,他似極受委屈心酸的偏過頭去,卻趁機給李暄狠狠使了個眼色。
李暄接過賈薔同仇敵愾的眼神後,還沒反應過來,腦子就一抽,脫口而出道:“兒臣也是!”說完纔想起自己說了甚麼,差點悔的沒一巴掌抽到自己臉上,這是撞客了不成?好你個陰險的賈薔!
“放肆!!”
果不其然,隆安帝聞言,勃然大怒,厲聲斥道:“二豎子焉敢辱朕肱骨大將?”
然而素來識相的賈薔,這次卻沒有再請罪。
雖未狗膽包天到與隆安帝對視對峙,卻也是梗着脖頸,並不低頭。
李暄原想着磕頭伏輸來着,可眼下賈薔硬頂着,他自忖若是先一步磕頭,下場可能會更慘些,心裡把賈薔祖宗十八輩問候了三百遍,也只閉着眼,豁出去了!
見此,隆安帝愈發動了真怒,正要懲處,忠勤伯楊華卻終於站不住了,出列躬身道:“皇上,今日事,原是誤會。臣從未帶過步兵營這樣的兵,不止要作戰,還有護衛京城安穩的職責。又聽麾下說兵馬司乾的那些事,巡捕五營亦能爲之,便未阻擋東營將效仿兵馬司之心。
只是東營原答應臣,兵馬司爲百姓做的那些事,東營將士亦能爲之,還能做的更好。是臣失察,沒想到巡捕東營還未與百姓謀利,倒先盤剝起商戶來。此事,是臣之罪也!臣懇請皇上降罪,也好讓寧侯看明白,我忠勤伯楊家,絕非下三濫之流。”
其實也確實是如此,只是軍方做事,或者說所有的官府行事,都和賈薔不同。
世人向來都是先取銀子,再做事。如賈薔那樣,先把事做到前頭的,反倒是另類……
隆安帝聞言,沒有直接應答楊華,而是問賈薔道:“你還有甚麼話說?以爲天下只你是好人?你還有臉說別人,朕問你,你那金沙幫是怎麼回事?神京都中,聚衆兩萬,你想造反不成?”
賈薔聞言,低着頭道:“既然楊伯爺都說了,此事是一場誤會,那臣自然也認了,回頭就放人。至於金沙幫……已經被忠勤伯打散了,光被抓的就有幾千人,但臣可以表個態,這些人只要是罪有應得的,該殺殺,該判判,該流放流放,臣絕無二話!
臣先前是用金沙幫做過一些事,那也是因爲金沙幫出身太平街,原是從龍太祖的開國武卒之後,真正的忠良之後。後來臣當了兵馬司都指揮,因存了儘快將都中各處禍害百姓的青皮惡霸,和那些擺龍門局謀財害命的賭坊悉數剷除的心思,才用了以江湖治江湖的手段。
後來臣太忙,就忘了他們。既然有人學壞了,那自然該打殺的打殺,該如何就如何。”
“哼!任憑你巧舌如簧,今日你鼓動民心,圍攻忠勤伯,居心叵測,不好好教訓一通,以後難免走上歪路!”
說着,隆安帝對戴權道:“讓二人帶下去,於皇庭前廷仗二十!朕給他們漲漲記性!”
李暄:“……”
震驚下的李暄,生生露出了形似寶強和灰太狼的無辜眼神。
他想不明白,進殿後連屁都忍着不敢放出聲的他,到底做錯了甚麼,要受這樣的屈辱……
還未捱打,李暄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而這一幕,落在其他幾位大佬眼中,卻頗有幾分意味深長。
看來,行廷仗自然是與楊華賜下顏面來,可賈薔與天家的關係,還真是有些不同一般。
也難怪林如海一直穩如泰山,毫不在意賈薔被問責。
畢竟,旁邊還陪一皇子……
只是楊華今日之行爲,着實不智也。
楊華是經久大將,又豈能不知輕重,只一個賈薔,背後的勢力他都有些吃力了,更別說還有一個備受皇上皇后寵愛的皇子王爺,楊家如何開罪得起……
楊華大禮跪拜在地,先感吾皇皇恩之重,而後竟是爲賈薔、李暄二人求情道:“今日之過,俱在微臣。如行廷仗,臣甘願領受。”
隆安帝先安撫一句後,又問賈薔道:“朕最後再問你一回,東市你讓還是不讓?”
賈薔吸了吸鼻子,搖頭道:“皇上若是傳旨於臣,那臣自不敢有二話,別說東市,兵馬司衙門給步軍營交一份衛生銀子和火禁銀子都成。可若是皇上問臣,甘願不甘願讓,臣在皇上面前從不敢欺君,所以當然不甘願。忠勤伯有能爲自己帶人去爲百姓做實事,清掃乾淨一城去。跑來摘桃子算甚麼英雄?忠勤伯在甘肅鎮莫不是這種做派做多了習慣了,回京來還是這德性?臣就是想告訴他,臣的桃子,臣不給,他連根毛都別想!”
“來人!來人!把這兩個孽障給朕拉出去打!狠狠的打!”
李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