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後初晴。
山東泉城,欽差行在。
靜室內,林如海看着整個人如同被水泡透的青鳶密間,沉聲道:“果真都發生了?”
這青鳶雖凍的全身戰慄,說話都在顫抖,可眼中的驚恐和亢奮,卻讓他激動的忘卻了凍冷,哆哆嗦嗦道:“老爺,半個曲阜都成了火海,不光衍聖公府,連文廟和孔林都被燒了。那羣白蓮教瘋了,孔家已成人間煉獄!!”
林如海手都微微顫抖了下,緩緩道:“除了孔氏,可曾濫殺無辜?”
青鳶忙道:“除了孔家人沒剩下甚麼外,其他曲阜百姓倒沒多殺。不過也都被驅趕着揹負孔家糧食,送往山亭了。沿途縣府,竟無人敢攔。老爺,孔家完了!馬上就是中秋,中秋過後就是孔家太夫人八十壽誕,孔家三代以內的直系,全都在衍聖公府住着。連在都中國子監的孔家長孫和數名侄子侄孫都特意回來了。這一次,孔家直系的根算是斬絕了!”
林如海聞言,沉默了好半晌後,也未去問是否婦孺無存……
事已至此,再作感嘆,只能是矯情。
孔氏雖慘,可被孔氏禍害的山東百姓,豈不更慘?
對於孔氏之奢靡,林如海也早有耳聞。
以孔家坐擁數十萬畝田地之富,爲何還要貪得無厭打賑濟災糧的主意?
便是因爲孔氏一族一代比一代奢靡講排場,耗費的銀資如淌海水一般,種地才能種出多少銀子?
孔府內每一根燃燒的蠟燭,燒的都不只是牛油蠟,那是山東百姓的血肉。
聖人苗裔,已成山東心腹之患!
不過,饒是如此,林如海心中依舊揹負了莫大的壓力。
若非山東實在缺糧,朝廷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地,連他也無法下這樣的勇氣,謀劃此計。
因爲,那可是先聖苗裔啊……
好在,也不是真的就絕了嗣。
他還有後手……
“阿忠啊,告訴小武,山東大營那邊,可以動手了。另外,白蓮妖人和羅士寬、曹祥雲、李嵩、張樑四人勾結互通的書信,可都準備好了?”
老僕林忠忙道:“回老爺,白蓮妖人寫給羅士寬等人的書信先前已經送來了,羅士寬他們寫給白蓮妖人的,青鳶已經有仿字高手,描着羅、曹、李等人的字跡寫好了,只差他們的印信。”
林如海淡淡道:“今日便可得印信。”
老僕又道:“老爺,白蓮妖人爲何連琅琊王氏都滅了,卻放過鄒城孟氏?僕記得,琅琊王氏的中玄公乃禮部尚書,哥兒和王家恆生布號的王守中關係親近……”
林如海搖頭道:“那是兩回事。至於爲何距離孔氏四十里外的孟氏能留下……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這,便是緣由。”
……
山亭,飛雲臺。
玉皇廟內,孫琴面蒙輕紗,坐在正中。
兩名“侍女”分立左右,一個個面容激動。
“大姐,咱們往後算不算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
其中一人快樂的簡直想要手舞足蹈。
她們都是在揚州與李婧父親李福相好的孫姨,前二十年裡收養的棄嬰。
一身江湖性子,最奢望之事,就是能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如今幹下潑天大事,豈有不激動的?
孫琴卻是冷靜的很,提醒道:“小九,但凡有一個字流露出去,不止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便是揚州那邊,連姨帶樓裡的那些姊妹,沒一個能少得了千刀萬剮的。你若是想讓我們死個痛快,就去揚名立萬罷。”
此言一出,這丫頭立時蔫兒了。
另一人則道:“大姐放心,小九省得。大姐,接下來該怎麼辦?如今有八個縣在咱們手中,還有那麼多聽話的弟兄……”
孫琴搖頭道:“小七,那些地方不是在我們手中,是在白蓮教手中。咱們雖然用了奇計,我成了白蓮聖女,又成了佛母,白蓮教也有大半人聽咱們的話,可他們再聽話,也都是暴亂之徒,殺過無辜百姓。若是沒昨夜之事,咱們入江湖開宗立派,倒也能接手他們。可現在……想都不要想。朝廷的大軍會把咱們剁成齏粉,但凡有點歪心思,侯爺和林老爺也不會放過咱們。”
小七嘆息一聲,遺憾的搖了搖頭。
小九道:“所以明日八月十五,各大佛王帶人帶糧回山亭,立佛國,徹夜狂歡飲酒後……咱們就要歸隱江湖了?”
孫琴沒好氣白她一眼,道:“這樣瘋了一趟,還不知足?倒也不用永遠不出來,回揚州姨身邊待兩年就是了。”
小九撇嘴道:“咱們辛辛苦苦打了下來,全便宜二姐了,往後,她可要風光了!”
小七笑道:“誰讓你沒生孩子的?你要是生了孩子,往後豈不就是你享福受用了?”
孫琴沉聲道:“往後提也不許提此事,權當沒發生過,知道了麼?我再說一回,但凡有一個字傳出來,咱姨,咱們樓裡那麼多姊妹,一個活口都留不下。”
小七、小九都是在揚州那座以醜出名的百美樓里長大的,那裡就是她們的家,孫姨娘、孫琴這些人就是她們的至親,自然不會大意,連忙答應。
孫琴話音剛落,廟外有教兵通傳:“佛母,日光佛王、月光佛王和金光佛王帶人馬快要入城了!”
孫琴眯起眼來,深吸一口氣,應了聲:“知道了……咱們走,給他們,慶功!”
……
神京城,詔獄。
“嘖嘖嘖!”
李暄四仰八叉的躺在賈薔的狼皮大褥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示鄙視的看着坐在凳子上翻書的賈薔,語氣輕蔑到了極致,道:“爺就是想不明白,子瑜表妹和林相家的千金,到底是眼瞎了還是心瞎了,怎麼就會中意你?子瑜表妹,人有多好我就不必多說了,那樣得母后的疼愛,居然爲了你,一個姑娘家入詔獄……還有那林家千金,原就聽母后說人很不錯,卻不知道到底哪裡不錯。今兒纔算開了眼,滿神京都在誇她,你和林相爺都沾她的光啊!一個弱女子,一下子就快成了遺孤和遺孀,這樣都沒被打倒,還敢拋頭露面,替你安撫軍心!你不知道罷,你那座國公府有多少人惦記着。要不是人家林相爺的千金,你就算能出去,怕是連個狗窩都沒了。”
賈薔恍若未聞,靜靜的翻書看着。
見此,李暄愈氣,下猛料道:“賈薔,你慘了!外面都傳你已經殺人償命了,結果你兩個房裡人上吊自盡,還有一個吞金了!!”
賈薔手頓了頓,隨即繼續翻書。
李暄見之震驚了,一個鯉魚打挺從牀榻上翻起,走到賈薔跟前,彎腰探頭到他跟前,盯着他問道:“賈薔,你到底是人不是人?人家都爲你上吊吞金了,你連個屁都不放?”
“卟!”
李暄:“……”
“他孃的,爺和你拼了!”
嗅到一股臭味後,黑着臉的李暄一邊用袖子掩鼻,一邊張牙舞爪,跳起來要飛踹賈薔。
賈薔一邊躲閃,一邊道:“若是真的,王爺這會兒還拿這些同我說嘴,豈非太沒人性?可見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幹嗎還要反應?”
李暄聞言一頓,不過到底上前捶了賈薔一拳後,道:“你當爺唬人?要不是你另一個房裡人精明,早先防備着,你那幾個房裡人真的在上吊吞金,如今各處都在傳呢。嘖嘖嘖,賈薔,你如今在外面都快慘死了!”
賈薔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道:“等出去後,再尋她們算賬罷。”
仔細盯了賈薔半天的李暄又癱在狼皮大褥上,撇嘴道:“沒勁,你怎麼着也該咆哮幾句,然後流淚自責上半個時辰罷?”
賈薔“切”了聲,側眸看向李暄,道:“王爺沒正經事做麼?車行該打理的,還是要正經打理。”
李暄乾咳了兩聲,欲言又止的樣子,太過明顯,賈薔抵不住,問道:“到底甚麼事?”
李暄忙道:“這可是你問的啊!賈薔,爺有一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賈薔道:“你說。”
李暄還是有些不自在,道:“你能不能想法子湊些銀子出來,父皇實在太難了,母后也跟着沒日沒夜的睡不着。山東那邊實在棘手,着緊的急。北直隸的糧食肯定不能動,不然要出大亂子,還得從江南調糧米。今歲兩湖還算豐收,肯定還有結餘。可調糧米要銀子,沒個三五百萬兩銀子,根本不夠填補山東那個窟窿的。”
賈薔差點吐血,道:“我從哪偷三五百萬兩銀子去?真當我是善財童子?”
李暄忙道:“不必不必,爺聽母后說,在江南藩庫湊一湊,內庫和戶部再湊一湊,大概能搜刮出三百多萬兩,將近四百萬兩銀子。就差一百萬兩!”說罷,眼巴巴的看着賈薔。
賈薔無奈道:“我也沒一百萬兩現銀啊……”
李暄聞言,嘆息一聲,雙手枕於腦後,道:“唉,可恨時日太短,若是再等二三年,光馬車也能賺出這一百萬兩銀子。銀子銀子,到底從哪去弄這些銀子?父皇母后分明是天下至尊,竟會爲了這些阿堵物,愁的睡不着覺!說出去,爺這個管內庫的兒子,簡直沒臉活啊!”
賈薔見他糾結的滿臉褶子,思量稍許後,道:“若是一百萬兩的話,儘量湊一湊,即便不夠,或許也差不了太多。不過,此事需要我林妹妹還有子瑜妹妹的同意,我得問她們借錢……王爺,這個錢,以後可一定要還的。”
李暄:“……”
一萬個球攮的有沒有?
你有妹子疼也就認了,你還能從妹子那借到一百萬兩銀子?!!
“啊!!!”
李暄突然大叫一聲,從狼皮大褥上一躍而起,殺向賈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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