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萱慈堂。
正中設兩桌宴席,一桌坐着尹家太夫人、二位太太、尹子瑜、尹朝、李暄和賈薔。
另一桌則是四個媳婦帶各自的孩子。
老五尹浩媳婦喬氏管家,所以帶着幾個婆子丫鬟負責調度菜飯湯茶……
飯菜前尹朝先領着家人與尹家太夫人見了禮,雖未說甚麼感謝之言,但賈薔能感受的到,一大家子對老太太的尊敬。
尹家能走到今天,而且還有深不可測的底蘊,可以說這位老太太居功至偉。
尹家太夫人受了一禮後,笑道:“都快坐着用罷。”又對賈薔道:“不過是些粗茶淡飯,可有甚麼不合胃口的,給你五嫂說,下回讓她注意些。”
賈薔“嗯”了聲,笑道:“菜倒罷了,只這飯,還要勞煩五嫂再讓人多準備些,不然我吃的有些快,一不留神吃光了,老太太自不會怪我,王爺必要聒噪。”
喬氏“喲”了聲,笑道:“每回回都沒趁上機會在家用一次,我都不知道薔哥兒的飯量,幾碗的量啊?今兒準備了不少呢……”
一旁李暄笑的不行,連連擺手道:“幾碗?昨兒在宮裡母后留他用了回後,母后後悔了半宿,再不敢請他東道了。再請一回,便是母后都受不住了。這哪裡還是人的飯量,分明就是個飯桶!今兒大夥都不吃,這些飯他都不夠。”
尹家太夫人哪裡肯信,嗔怪道:“五兒又胡說,讓外人聽了去,只當皇后是小氣的,連頓飯也請不起?”
賈薔乾笑了聲,道:“王爺雖不大會說話,但昨兒晚上皇后娘娘確實吃了我一驚……不過我吃的多不白吃,長氣力ꓹ 不然也打不過元平功臣。”
原本因林如海勢頭大盛而有些悶悶不樂難得沉默寡言的尹朝聽聞此言,終於按捺不住ꓹ 羨慕道:“乖乖,我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樣的能爲ꓹ 果真是靠吃的多長出的氣力?前兒我有事,忘了去瞧ꓹ 你也沒個孝心,不打發人來叫我。聽說你三兩下將吳陽侯世子打倒在地ꓹ 又硬碰硬連打十八掌ꓹ 生生將睢陽伯世子打廢,你用的甚麼拳法?對了,我練的是尹家螳螂拳。”
尹家衆人:“……”
李暄笑的快要打跌,對賈薔道:“二舅舅好武,自創尹家拳法,還在宮裡尋侍衛較量過,連贏八場!不過打第九場的時候ꓹ 被母后差人送出了宮。”
也是扯淡,誰敢跟皇后的親弟弟真打?
再打一百場也是贏啊!
賈薔哈哈一笑ꓹ 對顧盼神飛的尹朝拱手道:“二老爺威武!我就不敢去宮裡和大內侍衛打……”
尹朝眉開眼笑ꓹ 居然還有些得意ꓹ 拿起酒盞和賈薔、李暄走了一個ꓹ 道:“習武之人,不算甚麼ꓹ 不算甚麼。”又追問道:“你練的甚麼拳ꓹ 有師承沒有?”
賈薔笑道:“也是胡練ꓹ 沒甚麼套路,只仗着氣力大……”
尹朝板起臉來正經道:“胡練可不成ꓹ 沒個響亮的名號,打贏了旁人都不伏你。小五雖然只會些三腳貓功夫,也敢叫一聲霸王在世無敵大拳頭!”
賈薔哈哈大笑起來,對面皮有些臊紅的李暄拱手道:“原來閣下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無敵大拳頭,失敬失敬!”
“好球攮的……”
李暄張口就要罵,好在臨了想起桌子上還有誰,住了口,巴巴的給尹家太夫人賠了個笑臉後,又怒狠狠的問賈薔道:“你甚麼拳法?”
賈薔笑道:“我練的是自創的八極拳。打吳朝陽的那一式叫閻王三點手,打張德英擺的是八極架子,沒用甚麼花招,就是以力破力。張德英力道不如我,所以他敗了。”
尹朝真好奇了,問道:“你看着這樣清瘦,哪來的這樣大的氣力?”
李暄嘎嘎笑道:“二舅,你當方纔的話是笑話不成?這小子吃的越多,氣力就越大。這老天也是不開眼,怎麼把這樣的好事給他了?要給也該給我纔是……”
尹家衆人這才真信了此事,連隔壁的小孩子們都一個個羨慕的看過來,大人們正好趕緊哄着吃飯……
喬氏忙又讓人再去煮一大鍋飯來,她則笑道:“乖乖,先前聽說薔哥兒原是準備考狀元的,書唸的極好,連爵兒都不準備承的。沒想到,如今在武事上都有這樣的能爲。好好,和子瑜真是天作之合!”
衆人大笑,尹子瑜俏臉微霞,但也沒甚忸怩之態,淡然大方之姿,讓尹家太夫人喜歡。
她笑道:“好了,快吃罷。甭管生不生氣力,年輕人,能吃便是福氣。”
一席飯菜吃罷,時不時的歡聲笑語,雖滿桌見不着一盤珍饈佳餚,都是尋常家常小菜,但賈薔還是吃的很舒服。
也讓尹家人見識到了這位模樣俊秀的不像話的姑爺的飯量……
吃罷午飯,尹家太夫人等都有午休的習慣,賈薔和李暄就告辭離去。
出了豐安坊,入了朱朝街,李暄還在絮叨中:“賈薔,明兒你逃了,爺到哪去啊?你得出個主意啊。要不爺明兒也去你賈家家廟那邊?你又不是誠心去祭拜,咱們帶個烤架去,弄幾條秋魚去烤來吃如何?”
賈薔還真覺得挺好,不過還是搖了搖頭道:“不行,明兒不是祭拜賈敬,是祭拜我老子娘,舅舅一家也去。王爺準備到我老子娘墳前去烤魚?”
“球攮的!”
李暄氣罵道:“你自己不說清楚!”
賈薔想了想後,笑道:“王爺隨便找個廟去逛一天,就說要去給皇上、皇后和寶郡王跪經祈福就是。”
李暄氣笑道:“果真這樣說了,豈不真要跪一天?這也是能頑笑的?”
賈薔愛莫能助的聳聳肩,示意別無他法。
天家那攤子爛事,不付出點代價如何能行?
到了東四大街,賈薔正要和李暄告辭,忽地眼睛一怔,眉頭皺了起來。
李暄也是怔了怔,隨即看向賈薔。
賈薔與他點了點頭,輕聲道:“王爺先走。”
事涉軍權的事,哪怕只是沾邊兒的事和人,李暄都最好敬而遠之。
不然,他這逍遙王爺也難做下去。
李暄與賈薔小聲道:“爺先走了,不過你別上當,這老狐狸說不定就激你動手,你上前他往地上一躺,你就糟了。”
賈薔笑着點點頭,那邊被姜林攙扶着的姜鐸老頭兒正一步步進前,要對李暄見個禮,卻見李暄好似啥也沒看到一般,打了個哈哈笑道:“今兒的風有些喧囂啊,回宮回宮!”
說罷,一調撥馬頭,躥了出去,在王府護衛的護從下,消失無蹤。
姜鐸也並不在意,對於這個一心置於事外的皇子郡王,他反倒覺得這樣做極好。
“賈薔,昨兒老夫聽了你一席話,深有感觸。老夫空活一把年紀,竟還有門戶之見,甚麼開國功臣,元平功臣……真算起來,老夫當年也是開國功臣啊。當然,開國時老夫沒封上爵兒,只當了幾年糧草官兒。如今你既然有心彌合兩面,那是極好之事,不愧是一門雙公賈家之人,老夫雖老的快活不成了,可也願意配合你做成此事!以老夫看來,你年紀雖小,可將來功業,必還在寧榮二公之上啊!”
姜鐸說話間,東四大街上就已經出現了不少元平功臣。
即便這老頭子下手狠辣,大半年來將整個大燕軍方血洗了遍。
可下去的人是他的人,上來的人,同樣也可以變成是他的人。
即便眼下還不如舊部順手,可仍有一部分,自覺聚集在趙國公府周圍。
老國公爺出動,遇見的自然會跟隨。
早上也是這些人得了信兒,說賈薔狂妄無禮,拒絕了小國公姜林的交好,惹了衆怒。
沒想到,眼下連姜鐸都出動了,姜林也跟着。
一時間,諸人多有猜測。
有人以爲,姜家是真想和聖眷正隆的賈薔以及他背後的林如海和解。
其實即便元平功臣不再打壓開國一脈,給他們一口吃的,就憑開國功臣那些廢物,也構成不了甚麼威脅。
比起得罪林如海和賈薔來,算是明智之舉。
但也有人認爲,姜家多半是受了脅迫。
林如海才立下大功就要回朝,太平年景,武臣地位遠不如文臣,尤其是林如海這樣居然還能提兵平叛的傳奇相爺。
姜家惹不起,只能低頭。
這樣想的人,看向賈薔的目光,都冰冷起來。
這些年來,大燕愈發出現以文御武的傾向,雖還不至於像前宋那樣,是個文官都能折辱武將,但這份趨勢,也是武勳將門絕對不願看到的。
賈薔卻不是傻子,不會一味的剛硬,這個時候再一味的莽,就落入圈套中了……
而且現在,他也已經有足夠的底蘊,即使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也不必再以性命相搏。
走到這一步,何其艱難……
賈薔翻身下馬,雙手懷揣袖間,卻是先與姜鐸身邊的姜林笑道:“嘖嘖嘖,瞧瞧你,聽說你還是老國公親自教養出來的,你老祖宗的道行有一百丈高,你連一尺都沒學齊。還在外面散播謠言敗壞我的名聲?我在旁邊偷師,學的都比你多,回頭讓你見識見識。”
姜林臉一黑,卻聽姜鐸笑道:“好哇!年輕人就該相互過過招,多切磋切磋!不過,老夫還真是做夢都想有你這樣一個孫子……”
賈薔哈哈大笑道:“咦,巧了!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想有老國公這樣一個孫子!”
姜林大怒,就想上前,卻被姜鐸手中的柺杖一跺,給擋了回來。
姜鐸看着賈薔也是大笑了幾聲,老眼中不掩欣賞,道:“多少年沒見過你這樣的年輕人了,實在難得。”
可惜了,越是難得,越要尋機會弄死。
千金易得,一將難求。
這樣的大將,是能帶動起大陣仗的。
其實開國一脈能苟延殘喘到今天,不就是因爲中間又出了個賈代善麼?
賈家的風水,有些邪門……
可賈代善雖然也讓人驚豔,卻到底有章法可循,是個講規矩的。
而這個小子,行事毫無羈絆束縛,甚麼樣的鬼點子都想得出來,更膽大包天。
果真給他十年功夫坐大,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子,不僅能整合開國功臣,說不得連元平功臣也抽乾大半,成爲軍中巨頭。
若到那時,姜家只有兩條路:一是被清算。二是躲在角落裡默默落敗。
而這兩條路,都是姜鐸絕無法接受的。
所以,他要在他死前,看着賈薔敗亡。
若是死前看不到,就要布好暗手,等他死的那一天,將賈薔一併帶走……
總之,絕不能給姜家後人留下這樣一個大敵。
姜家兒孫雖整日裡被他罵的狗屎不如,可即便他們都是狗屎,也是他屙的,不能讓人給弄死埋了……
念及此,老頭兒笑的愈發和氣,高聲笑道:“那麼,從今往後,元平功臣和你們開國一脈,就不許再敵對了。元平這邊誰犯了戒,老夫來處置。開國功臣那邊……”
賈薔笑道:“自然由我來辦。”
“好!”
姜鐸叫了聲,伸出枯瘦的和雞爪子一樣的手,手背已經是青灰色,滿是老年斑,卻一招一招的道:“擊掌盟約!”
賈薔自然不會拒絕,也笑容滿面的去擊了一掌。
“啪!”
姜鐸仰頭翻了過去,若非一把又拽了回來,老頭非拾一大跟頭不可。
“喲!您老這身子骨可是不成了,老國公,還是在家多休息休息罷。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老都這把年歲了,又何必呢?”
周圍元平功臣有些人手都扶到腰刀上了,可看到賈薔攙扶穩姜鐸,還說了這番話後,他們又都鬆開了手。
其實在那些人看來,姜鐸也的確太老了,早該居家修養,頤養天年了……
姜鐸畢竟經過大風浪的,被賈薔突襲了下,雖手掌有些生疼,卻笑的愈發高興,嘆道:“兒孫不成器,遠不如你。不過,往後只要不結仇,你們別成敵人,老夫也能放心歇一歇嘍!”
賈薔哈哈笑道:“老國公,要不要成敵人,選擇權不在我,而在你們。到底是敵是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開國一脈從未主動招惹過元平。不過眼下說這些也沒意思,看以後罷。”
“好,看以後!”
東四大街上,大燕兩代勳貴中的頂尖核心權貴,在無數百姓、士子、官員和武勳的見證下,達成了和平共處的擊掌盟約。
……
“爺回來了!”
賈薔告辭離去,回到寧府後見到迎上來的李婧。
他看着李婧沉聲道:“將夜鶯收集的趙國公府的黑料,用金沙幫放出去。就今天,一天十條,務必要讓京城百姓,瞭解一個真正的趙國公府!要儘快,要鼓譟起來,傳的誇張點都好!”
這老狗道行太高,他必須得佔了先手!
再者,姜鐸謀略太深,心機也太深,雖然因爲年紀大了,機變能力消減了許多,但只要給他時間,他就能緩緩布出一張能勒死人的蛛網,又密又毒。
所以,他想休戰,卻是在做夢!
一定要不斷的尋些是非出來,耗費他的精力,用疲敵之策,耗死他,纔是上策!
……
趙國公府,敬義堂上。
姜林見姜鐸回來後閉目養神了半天后,終於睜開了眼,忙躬身問道:“祖父,可要尋個太醫來看看?”
姜鐸挑了挑眉頭,有些疲憊的嘆息了聲:“鵝……”頓了頓又問道:“你這小球攮的,就沒甚麼想問的?”
姜林遲疑了下,問道:“祖父今日之用意,必是先將明面上的敵意消除了,然後再徐徐圖之。不過孫兒以爲,他必不會真的作罷,不然今日他就該提出具體的條件了,譬如兵部那邊放寬一些,不要苛勒豐臺大營。可他甚麼都沒提,便可知他仍藏着歹心。”
姜鐸點了點頭,道:“還不錯,能想到這些,可見有時候,你腦子裡也不都是狗屁!不過,尋常手段老夫並不在意,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這忘八賊羔子不要動輒在御前掀桌子,其他的都是小手段。大勢在我,又何懼之有?可若是不消磨了這面上的敵意,他和林如海一旦掀起桌子來,以小博大,我們就被動的很。”
“老祖宗聖明!”
只是祖孫二人誰也沒想到,是夜忽然有條傳言在京城炸開:
景初二年,元平功臣執牛耳的英國公和成國公聯合其他四大國公約定舉誓,不準景初帝遷都燕京,大燕神京只能定在金陵,若新皇強拗不聽諫言,則一起行廢立事。
可事到臨頭,趙國公姜鐸卻因爲覺得即便留守金陵,趙國公府也只能是老幺末位,得利不大,所以就悄悄告密,出賣了其他五位國公。
結果景初帝就暗中聯絡了榮國公賈代善、趙國公姜鐸,一舉破獲此案。
爲首的英國公、成國公誅九族,附逆得宋國公、萊國公和衛國公先後自盡,雖保全了國公府,可也都消沉了幾十年,銷聲匿跡。
唯獨趙國公一躍而起,取代英國公、成國公,成爲元平功臣之首。
一夜間,出賣和背叛,就成了趙國公府的代名詞,尤其是在元平功臣間……
一時間,趙國公府根基似乎都要動搖……
……
PS:狀態不好,得調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