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鳳藻宮。
賈薔被引至此地時,很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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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入夜,皇城本以鎖鑰,中官持聖旨將他帶入宮中。
一路上穿行過諸多城門,驗證身份,經過重重盤查後,居然被引至後宮?
該不會給他叩一個瀅亂宮闈的罪名,當場斬殺了罷……
一路上心中不大安寧的行至鳳藻宮中殿內,剛一進門,就嗅到一陣濃郁的鍋子香氣。
再看裡面,鳳榻上坐着帝后二尊,下面則坐着大皇子李景,四皇子李時,以及白天才見過眼下正同他擠眉弄眼示意他坐其身旁的五皇子李暄。
賈薔謝絕其“好意”,依禮上前覲見。
隆安帝坐於鳳榻,居高臨下審視了番後,尹後笑道:“起來罷,今兒是天家家宴,正巧皇上說,晚會兒還要尋你談事,本宮想着,索性將你叫來一道吃了,也給我們說說江南的事。宮裡雖貴爲天家,可一輩子也只在那麼大的地方過活。小五也在一旁起鬨,讓喊你來,快坐下去罷。”
賈薔聞言謝恩後,倒也沒客氣,走到李暄身旁不遠處的空席,看了看條几上擺放的鍋子,和幾盤肉菜,沒忍住咂摸了下嘴。
一直看着他的尹後眉尖微微一揚,笑道:“怎麼,不合胃口?”
隆安帝並面無表情的大皇子李景和一直如沐春風帶着微笑的四皇子一道看了過來,以他們的身份,很難讓尋常臣子將他們視作是人……
賈薔倒還好,不過沒等他開口,一旁李暄就笑的打跌,也不知怎就這麼可樂,拍着坐位嘎嘎樂道:“母后,您忘了這飯桶的飯量了?就這點肉,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隆安帝、李景、李時都沒和賈薔吃過飯,聽聞此言,看向賈薔几案上,和他們並無不同,二十多個小盤子,很是豐盛,怎還不夠塞牙縫的?
尹後卻因讓賈薔在宮中用過膳,所以知道些,笑道:“後面備着呢,多的是!先吃,不夠了自有昭容取來。真是……”
尹後搖頭笑着同身旁的隆安帝道:“賈薔的飯量,大概能吃這樣的……三桌!”
隆安帝抽了抽嘴角,看着賈薔似有些無語。
而瞧見隆安帝、李景、李時震驚的模樣,李暄愈發樂不可支。
賈薔絲毫沒有慚愧之意,將御膳房切的薄薄的鹿肉卷子在湯鍋裡涮了一涮,待其顏色變化後,在醬碟裡一蘸,吃進口中……
“嘖!”
這高湯是御膳房的老師傅用秘方所配製,蘸醬則由芝麻醬、紅方、韭菜花等研墨而成,吃進口中,當真是滿口醇香!
賈薔吃的用心,也不看這人世間身份最貴的一家子甚麼眼神,專心致志的吃着……
真香!
等身旁宮女一趟趟端走空盤子,又送上盛滿各式牛羊鹿肉的盤子,一直到她們額頭見汗,眼睛越來越亮,也不知是不是在後面打賭到底能吃多少時,賈薔終於吃飽了。
他吃的雖然多,但吃相併不難看,吃罷還拿出帕子擦拭了下額頭、鼻尖的薄汗,又擦拭乾淨嘴角。
再一擡頭看去,天家五口子十隻眼齊刷刷的盯着他看着。
隆安帝看着他,淡淡道:“賈薔,普天之下敢在朕和皇后面前這樣用飯的,只你一人。說說看,你是蔑視皇權,不以朕和皇后爲尊,還是心思單純,以爲吃飯就是吃飯?”
賈薔起身答道:“回皇上,都不是。臣只是覺得,心底無私天地寬。臣忠心於王事,誠孝於尊長,小錯雖不斷,但從無大罪過。皇上寬厚,娘娘仁愛,既然將臣招來吃飯,臣覺得應該可以吃頓飽飯……”
“心底無私天地寬?你若果真心底無私,用得着隨時準備跑路?不做虧心事,你又在怕甚麼?”
隆安帝冷笑問道。
可以看出,今晚他心情似乎並不很好。
賈薔沉默了下,道:“臣從無虧心於朝廷之事,但是,臣只因揚州剷除鹽商白家,二皇子便要殺臣。爲了一莫須有之仇,三皇子也要殺臣。臣豈有不怕之理?”
“賈薔!”
眼見隆安帝下不來臺,尹後喝斥了聲,道:“有皇上在,誰能殺得了你?李曜和李曉都這個下場了,可見皇上是如何維護你的,你還渾說?”
隆安帝冷哼一聲,聲音陡轉凌厲,道:“朕維護他的地方還少了?再看看他們賈家,又是怎麼回報朕的?你自己看看!”
說着,他將兩本摺子狠狠摔在了賈薔跟前。
賈薔面色凜然,彎腰撿起,打開第一份摺子,很快看了遍後,道:“皇上,金陵賈家與京城賈家早已分宗,且兩江總督李睿也說清楚了,是臣在蘇州發現此案後,通告的兩江總督府,才辦下的此案,臣並無徇私之舉。”
隆安帝咬牙道:“好,金陵賈家與京城賈家無關,那你再看看第二個!”
賈薔看了隆安帝一眼後,打開第二份摺子,看到一半,臉色就難看起來,等看罷後,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
賈璉,你狗孃養的怎麼不去死!
遼西蒙古之亂,居然是因爲賈璉睡了人家的媳婦,還讓懷遠侯世子興遠帶兵把人家部落給滅了。
因爲沒滅乾淨,將此事泄露了出去,才引起的大騷亂……
此罪若是坐實了,整個賈家都要受到牽連,包括他在內,更不用說懷遠侯府……
怪道隆安帝請吃飯,還一直吊着個馬臉,原來板子打在這裡。
賈薔嘆息一聲,拜下道:“皇上,若查實果有此事,賈家甘願認罰。”
雖是誅九族之大罪,可賈家有丹書鐵券在,可免死罪。
賈薔又有勳爵,可擋活罪。
頂了天了,也是罷官去爵之責罷了。
隆安帝看着賈薔,眼中浮現煞氣,同尹後道:“皇后,可瞧見了?人家巴不得朕怪罪賈家,去了他的官,罷了他的爵,他好自去逍遙自在!如今,倒是朕求着人家給朕當官襲爵!”
這誅心之言,眼下賈薔可不敢領,他的脖頸還沒硬到這個地步!
不等尹後說甚麼,賈薔便叩首道:“皇上,臣從未覺着當官襲爵是壞事,而是光宗耀祖之事。若非臣和禮部,和宗人府不對付,臣早就上了給先父先母請封的摺子了。再者,即便臣最初之志並非官場之事,卻仍存有爲社稷黎庶出一份力,廣興教化之願。這一點,臣之先生和半山公皆可作證。
臣雖不怕丟官去爵,但就憑皇上對臣之聖眷,娘娘對臣之寵愛,五皇子對臣之友情,即便讓臣爲國事上刀山下火海,臣又豈會偷懶?漕運與臣本不相干,海疆和臣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但臣受皇恩深重,見皇上和朝廷一時顧及不到這兩處,所以不惜僭越被人詬病,不惜得罪無數靠漕運吃飯的官員,也要將差事辦好。
臣做這些力所能及之事,原就非爲官,非爲爵,只爲能報皇恩之深重!
皇上,臣說這些,不爲表功,只是想告訴皇上,臣非古之賢能,也做不來白衣傲王侯之事。臣只是素來信奉坦坦蕩蕩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臣以誠事君,從無虧心。至於朝野間的罵名,臣之先生教誨臣,只要能做到俯仰無愧天地,那麼褒貶,自由青史春秋去書寫罷。”
隆安帝凝視着賈薔未出聲,尹後鳳眸微眯,亦是看了賈薔半晌後,忽然嘆息一聲道:“賈薔,你這身傲骨啊……也只有皇上這樣的寬厚仁君才能容你這樣的臣子存在。本宮疼愛於你,小五友愛於你,這些都不當緊。但皇上對你寬容之恩,你一定要時時牢記在心。
你有陶朱之能,皇上用你,也是爲了讓你施展才華。但你萬萬要記住,不可恃之生驕。果真逾越了這條線,便是皇上想容你,朝廷王法都難容。
本宮視你若子侄,絕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天妒英才這四個字,用在你身上,你可明白本宮的苦心?”
賈薔正色點了點頭,應道:“請娘娘放心,臣從不驕狂,也絕不會走到那一步。眼下臣之作爲,聽着似乎有些驚人,其實也不過拿天家的東西在賣,和臣本身的能爲關係並不大。果真換個人來辦,其實也差不多能辦好。”
尹後展顏一笑,一旁皇四子李時忍不住笑道:“賈薔,雖不驕狂,卻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這份能爲,便是陶朱在世也不過如此。孤王如今在戶部觀政,最知道國事之艱難了。沒有你這份手筆,便是你先生林相,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除非中斷新政,否則……”
賈薔微微欠身道:“王爺謬讚了。其實就算沒這筆意外之錢糧,朝廷終究還是有法子解決的。”
李時虛心請教道:“甚麼法子?”
賈薔無辜道:“王爺,我若是知道,就在武英殿內當大學士了。”
李時聞言,哈哈笑了起來,指着賈薔親切的搖了搖頭。
四皇子,果真有結交臣子之能……
再觀另一邊,李暄在一旁罵道:“大言不慚之小子,少吹些牛!整日裡就知道說大話,爺平常都是怎麼教你的?忘了?要本分謙遜!跟爺學,你看看你都……”
不等他扯淡完,賈薔將一塊羊髀石屈指一彈,“嗖”的一下飛進了李暄嘴裡。
李暄先大吃一驚,隨即吐出“呸呸呸”連吐幾口後,整個人飛撲向了賈薔:“曹賊,受死罷!!”
這個稱呼,讓滿殿人的神色都變了變。
尹後喝止了兩人後,隆安帝看着李暄問道:“你剛叫他甚麼?”
李暄自知失言,賠笑道:“父皇,這個……賈薔不是好色麼,魏武最是好色,所以……”
賈薔理了理打鬧弄亂的衣服後,呵呵笑道:“說起好色,臣倒是知道有人宛如色中惡魔,竟然對……”
話沒說完,就被面色大變的李暄反手捂住了嘴,幾個眼神警告後,同隆安帝、尹後堆起諂媚的笑容來。
見此,李時哈哈大笑起來,李景都扯了扯嘴角。
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