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刻,伍家花園荷園內已經沒了外人,連伍家內眷都走了。
黛玉仍靜靜的坐在高臺軟榻上,面色和眼神都清冷的有些嚇人。
寶釵勸了兩句也沒甚效果,就打發紫鵑悄悄去叫人。
她實在沒法子了,沉着小臉看她,總讓她覺着會被推出去斬首……
肯定是錯覺!
沒一會兒,子瑜、李紈、鳳姐兒、湘雲、三春姊妹都來了,連可卿也來了。
見黛玉如此都唬了一跳,三春、湘雲到底是打小一般長大的,也不怕她發怒,七嘴八舌的關心起來。
好在人一多,一拉扯,人氣兒足起來後,黛玉臉上的清冷漸漸化去了,她彷彿回過神來一般,輕輕呼出口氣來,反倒奇道:“你們怎麼都來了?”
鳳姐兒到底是當過家的,上前還撫了撫黛玉的額頭,道:“你跟得了癔症一樣,快唬死人了,再不醒來,就得打發人去尋薔兒了……”
“呸!”
黛玉啐了口後,正色道:“今兒誰也不許去尋他,前面事十分要緊,連我今兒都辦了了不得的事,更何況他?”
迎春在一旁關心道:“你這是辦了甚麼了不得的事,撞客了一樣?”
說話一如既往的秀~
黛玉氣笑,不過也不會與她一般見識,只嘆息了聲,道:“怪道鳳丫頭平日裡總想着掌權,罵罵咧咧的罰人……”
鳳姐兒被點到,莫名道:“我又怎麼了?”
她時不時在作死邊緣橫跳,所以黛玉會時不時不輕不重的讓她冷靜一下。
以鳳姐兒的性子,若非知道賈薔對黛玉的絕對寵愛和信重,她必是要做過一場掰掰手腕的。
可親眼見識到賈薔對黛玉的好和黛玉不可動搖的地位,她也就熄了那份傲氣。
別說是她,人家皇后嫡親侄女兒又如何?
身上還帶着郡主的銜兒,不一樣規規矩矩的,才得了大自在?
所以黛玉點她的時候,她向來一句話不多說。
捱打嘛,立正就好!
這會兒委屈一句,只是摸不着錯哪了。
見她如此,姊妹們都笑了起來。
鳳辣子也有今日?
黛玉這會兒心神還有些不平,不大願意說話,倒是寶釵神情有些微妙,將事情說了遍。
聽說黛玉一句話,拿下一位二品誥命、兩位三品誥命、一位四品誥命,姊妹們齊齊驚呼起來。
那可是巡撫夫人、布政使夫人、提刑按察使夫人,最次的都是粵州知府夫人!
前三個,皆是封疆大吏的誥命!
當然,別人震驚一下也就罷了,都不是作威作福的。
獨鳳姐兒聽到這句話,一張俏臉都潮紅了……
沒人理會陷入安靜她,子瑜率先落筆,寫道:“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怖於生死。其人自得其罪,當承得其果。你心真意善,卻不必憐其生死。其生死,由其己身而定,而非你定之。”
黛玉見之,眼眸一瞬間明亮,心中竟生起了傾蓋如故的感覺!
鳳姐兒那等不讀書的草包棒槌且不提,連寶釵等也以爲她沉浸於權勢的震撼和快感中……
不想子瑜,一個認真算來接觸不到二月的姑娘,看出了她是因爲定奪她人罪過生死而不安,不忍。
一瞬間,黛玉真是感動了,擡眼看子瑜道:“謝謝姐姐,我明白了。”
子瑜笑了笑,就坐在一旁不再多言。
寶釵、探春等在一旁目睹這一出後,也明白了黛玉爲何異樣。
不由有些慚愧……
再看看這琴瑟和諧的二人來,一時間大傢伙第一個念頭就是:
賈薔到底走了甚麼狗屎運?!
李紈則笑着張羅道:“今兒在後面聽着前面亂糟糟的,心裡也害怕,沒吃甚麼。你們想來也是,眼下總算太平了,你們可想吃些甚麼?”
黛玉見她看着自己,微微搖了搖頭,眼神看向前面方向。
不知道,賈薔那邊如何了……
……
萬鬆園。
賈薔臨窗而立,以觀鬆海。
趙國明、許珣、孫舯他們不敢相信,賈薔會殺高茂成,更不敢相信,賈薔入粵州城第二天,就會這樣魯莽胡來的對他們下手。
因爲粵省是他們經營多年的地方,他們以爲,動了他們,粵省就會天下大亂。
高茂成更是認爲,賈薔敢殺他,就要承受粵州城毀於一旦的下場。
魚死網也破。
這些人,真是高估了他們自己。
執掌大權的時間久了,就將官位和他們自己混爲一體,甚至認爲他們本身高於官位。
卻也不想想,太平盛世民心安定之時,賈薔這樣帶金手指的穿越客都不敢自視甚高,妄想憑武力奪天下,他們又算個屁?!
萬鬆園內人來人往,不斷有消息傳入,又帶着命令離去。
一直到日落時,終於有了結果。
最先折返的大人物,是伍元。
“國公爺,粵州城安定下來了。葉總督,是個厲害的。”
在萬鬆園內站了一天也觀了一天鬆海的賈薔終於落座了,聽伍元如此說來,笑道:“少穆公是半山公的同年,又是十分倚重之人,豈會是平庸之輩?”
今日葉芸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趁着粵州城諸府衙正印官被困伍家園子,一舉收繳了粵州城大權。
並十分果決的立刻在粵州官場內部展開了凌厲的掃黑、除惡、治貪!
因爲籌謀已久,所以在確鑿證據之下,不用半日就將困在伍家園子的諸官,一一定罪、罷官!
繼而在名分上,真正取得了對粵省的掌控。
失去了大義名分,趙國明、許珣、孫舯連官場餘毒都沒留下多少。
這三個名字在粵省徹底變成草雞!
再加上有十三行出面穩定民間局勢,粵州城有驚無險的度過了這一次劇烈變天。
“國公爺神威吶!誰能想到,盤踞粵省十數年的趙國明之流,就這樣一天內垮了。”
伍元回味起來,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葉芸不算平庸之輩,可以其本領,以兩廣總督位,在粵州待了一年也無甚大作爲,甚至被幾個下官當面諷刺,麪皮被按在地上摩擦。
賈薔卻搖了搖頭,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做任何事,想圖快圖省心,選擇以力破之的方式,就要承受帶來的反噬。看着痛快,也要承得起以後的痛苦。”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即便是眼下受益的人,回過頭來,都會變成堅定反對這種做法,甚至清算這種做法的人。
道理很簡單,物傷其類。
誰也不願這樣的事,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
伍元聞言不禁面色動容,越與賈薔接觸的時日久了,越能發現這是一個極冷靜極精明的人,根本不是看起來那樣魯莽。
他不解道:“國公爺既然知道如此,又爲何如此做?”
賈薔笑了笑,道:“只爭朝夕罷。”
他的時間並不寬裕,若是按正常路數來,即便有葉芸配合,可想要依律法拿下粵省三巨頭和高茂成,至少都要一年光景。
他如今哪有時間將一年時間浪費在這些雜碎身上?
京裡那位,也不會給他這麼久功夫。
所以,這一年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伍元不明白賈薔說的話,但隱隱間有些猜測。
二人卻未再多說甚麼,因爲潘澤、葉星、盧奇三位家主也回來了。
神情都有些震撼。
這樣的事,居然還真就辦成了,沒出甚麼大亂子。
不可思議!
只是……
也讓他們產生了濃濃的危機感。
連一省巡撫、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這樣的巨頭,都說倒就倒。
朝廷若想治他們,會是件難事?
“接下來,葉總督就要在粵省推行新政,丈量田畝,重登黃冊了罷?”
見禮寒暄罷,葉星緩緩問道。
賈薔側眸看他,道:“你們十三行行商賈事,積得富可敵國之家財。怎麼,還在意土地上那點嚼頭?”
葉星賠笑道:“國公爺說笑了。不過……田地,畢竟是根本嘛。”
十三行四大中堅家族中,葉家是最大的地主。
葉家商號裡,也以茶、糖爲主打。
他此刻開口,顯然是存了將今日功勞折現的心思……
賈薔笑了聲,搖了搖頭,道:“好種地不是壞事,只是本公問你,粵省的田,和小琉球的田,還有安南、暹羅的田,有沒有區別?”
葉星聞言遲疑道:“生地,終究不如熟地。”
賈薔皺眉道:“鼠目寸光!與其和大勢違背對抗,就不能另闢他徑?哪怕不願背井離鄉,不是還有小琉球?今歲受災省份衆多,災民多如牛毛。招募上幾萬人去開墾荒地,所得之豐,不比守着粵省的地遭人惦記強的多?”
今日賈薔兇威太甚,葉星也不敢反駁甚麼,只道了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小琉球早晚也要清查田畝。”
賈薔笑道:“那塊地盤,本公還能做得了主。給你葉家五年免地稅,十年半稅。十五年後,再如這邊一樣納稅即可。十五年意味着甚麼,當不必本公多言吧?”
這算是對葉家今日出面的補償。
如今粵州成了對外的橋頭堡,賈薔想在此立足,隻立威是遠遠不夠的。
唯有用利益將這些巨族拉上船,捆綁在一起,纔有利於出海辦大事。
賈薔如今越來越能體會到偉人說的那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是執政興國戰勝敵人的重要法寶。
且賈薔從不願欠人人情,因爲人情太貴。
他也沒自大的一句話就能調動一個巨族的勢力,而不付出任何回報。
一次兩次或許可以,但這種事做多了,名聲也就壞了。
賈薔又看向伍元,道:“伍家經營布帛絲綢的生意,這個生意天下無人能做的過德林號,因爲德林號掌握着最好的紡紗織造手段。但是,德林號願意和伍家分享這份利益。天下的生意太多了,德林號一家怎麼吃得完?不過,伍家需要負責將織好的布賣出去,再將賣布得來的銀子換成棉花運回來。”
伍元聞言笑道:“此事容易,莫臥兒國的棉花就很多,也不算太遠。”
若德林號果真掌握了十倍於現下織造速度的手段,又肯與伍家分享利益,那對伍家來說,好處不可估量!
賈薔道:“此事伍員外可以與揚州方面詳談,不過他們很快要搬去小琉球,到時候更便利些。”
伍元聞言,目光閃爍了下,點頭應下。
賈薔又看向潘澤,卻先回過頭來,從商卓手裡接過一木箱,放在桌几上打開後,問潘澤道:“潘家以瓷器營生爲主,潘員外,可認得此種瓷器?”
潘澤看着木箱裡的瓷器茶盞,以其城府,臉色仍止不住在一瞬間變了變。
他上前一步,從木箱中取出茶盞,對着燭火照了照,看到燭光甚至能透過被壁,別說潘澤,就連伍元、葉星、盧奇等都變了面色。
都是富貴人家出身,怎會看不出這瓷器無論從顏色明亮、輕薄、花紋和通透,都遠勝於他們日常所用瓷器。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瓷器,有一整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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