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尼德蘭東莫臥兒國公司總商如今就在濠鏡,想見您。”
翌日,入夜時分,觀海莊園前廳,齊筠、伍元二人自濠鏡歸來,看着賈薔說道。
賈薔呵呵一笑,側着身子看着玻璃窗外不遠處的海天一色,輕聲道:“不必見面,讓他將信送去爪哇,交給那裡的尼德蘭總督就好。”
伍元遲疑稍許,緩緩道:“國公爺,如今形勢當真一片大好。這兩天西夷各國夷商都瘋了,粵州城內尋我不到,得知去了濠鏡,便去濠鏡追我。他們想弄清楚,今日海戰那支戰艦船隊是誰的,是大燕所有,還是國公爺私人所有。他們想弄清楚國公爺和朝廷的意圖,是否想侵佔他們的利益,是否想破壞現有的秩序……”
賈薔“嘖”了聲,他們的利益,現有的秩序,這羣雜碎幾百年來都不會變。
他們的利益高於一切,而有利於他們的規矩,就是現有的秩序,誰破壞誰有罪。
說白了,他們自詡爲人世間的上帝。
賈薔道:“他們對你們的態度可有變化?”
伍元笑道:“雖說原先也不曾無禮,但眼神總有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對於大燕的一些規矩,好像他們總覺得很可笑,也很愚昧。但今日再見,這些人雖明眼看得出起了防備之心,但卻是尊重了許多。”
賈薔笑了笑,道:“這些西夷原是這樣,你們禮數招待,他們卻以爲好欺負。面上笑呵呵,背後捅刀子。果真將他們打趴下一回,總能長几年教訓。而這幾年,對我們至關重要。”
眼下一輪炮戰,家底都快掏空了。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絲毫不誇張。
但是,很有必要。
伍元道:“那,該如何與西夷諸商回話?”
賈薔道:“你就告訴他們,我漢家幾千年來的歷史,都是尋求和平友善的歷史。即便在最強盛之漢唐,也不曾對海外之土發起過戰爭。我們所有的目的,只是爲了保證漢家子民,不受外侮!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同樣如此!先前誰刁難過運糧海船的,自己主動賠償,可過往不究。尼德蘭在爪哇凌虐大燕子民,所以一定要給個交代。不然大燕不惜傾國之力討伐,以求公道!除此之外,大燕更願意與西夷各國友好通商,和平共處。對於他們在東方的利益,也毫無興趣。便是葡里亞,如果願意賠償,濠鏡依舊可以租借給他們,以表示大燕的誠意。
怎樣,冰鑑,如此一來,總能安撫得住他們了罷?”
伍元敬服道:“國公爺真乃神人也!對西夷人心之把握,精妙到了極點。”
賈薔笑了笑,道:“這纔到哪?你告訴他們,德林號需要一個歐羅巴方面的總商夥伴,負責採買各式西洋商貨。這些商貨的數量,即便他們開動所有的商船,也能從頭運到尾,一直不空閒。”
伍元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道:“國公爺,我大燕地大物博,往外賣都賣不及,怎還要買回來那麼多?”
賈薔搖頭道:“咱們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能妄自尊大。大燕的確地大物博,有許多好東西,但也有很多東西沒有。就我所知,佛郎機有一種羊,羊毛極白細,做棉紗相當之好。英吉利也有一種羊,羊毛又長又粗韌,天然彎曲,可織造名貴地毯。尼德蘭有一種奶牛,產乳又好又多……諸如此類好東西,難道不該我大燕百姓擁有?這些東西,越多越好!我們將絲綢、布帛、瓷器等精美貴重的奢侈商貨賣過去,再多多進口些大燕沒有,卻能改善民生造福百姓的東西,何樂而不爲?”
伍元聞言肅然起敬,正色作揖道:“國公爺之胸懷,草民領教了!”
賈薔擺手道:“不說這些,盡力爲之就是。”
伍元遲疑稍許,卻道:“國公爺是否聽說,京裡的風向,好像不大對……”
賈薔冷笑一聲,道:“怎會不知?我原以爲景初舊臣盡去,新上來的會好些。誰知道,狗改不了吃屎,還是那個德行!”
齊筠在一旁感嘆笑道:“海外之糧已經開始往回運了,多大一樁功勞吶。那些文官,豈能看着國公爺全須全尾的生受了此功?而且,也防備您養望太重。清理粵省官場是一樁,金陵那樁案子又是一樁,他們怕是巴不得國公爺能如從前那樣,或是直接派兵去搶人。一步步將國公爺往坑裡陷,逼着您步步錯,削去功勞不說,還要上緊絞索。”
賈薔笑道:“德昂,你不是愛發牢騷的。”
齊筠搖頭道:“若國公爺只一心謀金銀,或者一心謀權勢,那我自不會多嘴。可國公爺在做甚麼事,他們果真不知道?我想未必。可是他們雖知道,卻還要往國公爺身上潑髒水。新黨之流,口口聲聲爲國爲民,可他們承了好處,卻是翻臉不認人。那位兩廣總督又如何?可曾爲國公爺說過一句沒有?以國公爺之能爲,想富甲天下,不過舉手爲之。想高官厚祿,天下還有幾人在國公之上?”
伍元在一旁忍不住說了句:“越是如此,朝廷上的官員越不放心,甚至越害怕。誰敢相信,當世能出一個聖人?”
“去去!”
賈薔哈哈笑罵道:“扯哪去了……有本公這般聲名狼藉的聖人?我也不想做勞什子聖人。出海之策,雖本意是解民之難,在自身功成名就之後,做些利國利民之事。但另有一重要的初衷,是想給自己尋一條退路。總之,那些人以爲污了我的名聲,再以刀斧加身,我就會乖乖就範,他們也是想瞎了心了。我未想過當甚麼聖人,更未想過當甚麼禍國之賊。但選擇權不在我,而在那些人手裡。”
說完,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伍元一眼,就端茶送客了。
不過,面色凝重的伍元和齊筠離去後沒多久,齊筠又折返回來。
賈薔亦未離開前廳,見其歸來笑道:“如何?”
齊筠搖頭道:“至少不會壞事。”
賈薔笑道:“我說與你聽,你不信。十三行當然不會是自己人,我又沒勞什子王霸之氣,能叫人見面就拜。但利益方面,還是一致的。”
齊筠沉吟稍許問道:“國公爺,伍家到底是中車府的人,還是龍雀的人?”
賈薔呵呵笑了聲,道:“多半是龍雀,不過誰又說的準?但十三行裡,必有中車府的人就是。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我所爲之事,無不可對人言。”
齊筠擔憂道:“只擔憂,有人等不起,相煎何太急啊……若是能給三年時間就好了。”
賈薔搖了搖頭,道:“哪那麼多美事?不過今日之後,你還怕他們敢煎我?雖然不管哪一位,一定會想盡法子打壓我。但是,我先生如今昏迷着,天下間誰還能困得了我?
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放任我南下。如今德林號坐擁如此龐大的戰艦水師,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等吞併葡里亞船隊,再將火器坊遷至小琉球,最多半年光景,就能攢出打一次大戰的家底兒!
我倒想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這江山天下,又不姓賈!
大燕禁海多年,就憑東南沿海那些破船,內洋裡欺負欺負漁民還好,敢冒頭攔我?
放心罷德昂,沒人敢逼反我,也沒人能阻擋我們的步伐。”
齊筠聞言,轉過頭去遙望着外面的大海,輕聲嘆道:“如在夢中啊,如在夢中。”
……
金陵府,寧榮街。
榮國府。
看着被擡着送回來的薛蟠,薛姨媽自然是“心肝肉”的哭叫起來。
賈母、鴛鴦忙相勸,不過兩人看着面色木然,眼神空洞的薛蟠,也有些心驚,這模樣,怎麼看着……像是被人糟蹋過了?
過了好一陣,才見賈政領着寶玉進來。
當日薛蟠被暴打送官後,寶玉倒和兇手們一道又去吃酒了,還吃的稀碎,回來後發酒瘋,罵賈薔斥薛蟠,連他老子也一併怪上了。
好在醒來又恢復了清醒,還在賈母指點下,巴巴的去尋薛姨媽道了歉。
賈政進來後,同薛姨媽道:“姨太太莫要擔心,褚家人說了,哥兒在裡面沒受苛待。早就請了郎中,還有衙役伺候着。就是那一日打的有些狠了,傷着了筋骨,所以還得繼續臥牀休養些時日……”
說到最後,賈政面色都古怪起來。
這二三年,薛蟠好似就沒下過炕……
“也不知薔哥兒收到信了沒有……”
賈母嘆息一聲,薛姨媽也連連點頭,道:“人不能叫白打了!”
鴛鴦沒忍住,問了重點:“老爺,薛家大爺的官司如何了?”
賈母、薛姨媽才反應過來,忙看了過去。
賈政道:“沒事了,薔哥兒讓褚家出面,還有揚州齊家一道,將案子理清了。罪魁禍首在柺子,馮淵帶人打上門去搶人也有罪責,薛家對馮淵之死負責,交出當初動手打人的奴才,並再賠一筆銀子即可。此案金陵知府已經上呈大理寺,馮家族人全部簽了字畫了手印,往後再不會有起復。”
薛姨媽唸佛不止,放下心來,賈母倒是有些奇怪,賈薔怎轉了性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