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天生一雙含情目,雖然黑了點,看着也瘦了些,但太上皇何等人?
少時他也是見過風浪的。
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曬的,下巴那裡,還有點蛻皮。
至於手上……
太上皇的眼睛裡閃過一點笑意,“朕聽說,你就帶了兩個小廝去了李家,敲他一家人?”
“……是!”
賈璉額上冒汗,“臣……臣是收到家信,一時不憤,纔去找李家家長李海木要說着的。”
“那時候你不怕嗎?”
太上皇的眼睛始終含笑。
透過賈璉,他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賈代善。
那也是離了父母兄長,敢單槍匹馬乾一羣的傢伙。
當年他們還好年輕啊!
“不怕!朗朗乾坤,他們不敢把我怎麼着。”
雖然伯孃已經寫信,要他注意了,但是,一個遠在江南的小小李家,居然敢那麼對付他們賈家,欺人太甚了。
賈璉道:“就算他們想陰我,我姑父也不能不管我。”
“哈哈哈,你倒是實誠。”
賈代善當年說啥?
敢打他?
等着他大哥帶人平了他們吧!
“來人,賜坐!”
太上皇的心情甚好,“來,跟朕和皇上說說,你那三百斤鹽,都是怎麼制的?纔到揚州,你姑父就把你扔到鹽場,就沒想過偷個懶?”
國家大事,是個嚴肅且必須嚴謹的問題。
太上皇對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倭國幾個島的問題,還是持支持態度的。
但再支持,他也要多找幾個大臣,好生論證一番才成。
到時候,要費的腦子都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現在嘛,他就想放鬆一下。
順便好生聽聽、看看,那鹽……是不是如林如海奏章裡說的那般好。
“臣……”
皇上和董大人看他扭捏了一小會,耳尖比剛黑了些,無語的同時,心中還都有些好笑。
“臣是想偷懶的,但又怕姑父因爲我看輕了姑媽。”
賈璉無可奈何,只能把他的苦衷說出來,“江南離家太遠,他要是對我姑媽不好,我姑媽連個能哭訴的人都沒有。”
“哈哈哈,所以,你就老老實實的幹活了?”
“三百斤鹽,臣想着,幹完了就行了。”
誰知道,最後還要去搞實驗?
“那就跟朕說說,你最開始是怎麼製鹽的,後來又是怎麼製鹽的,兩者的優缺點在哪裡。”
“是!”
這題他會。
賈璉開始滔滔不絕起來,說到興奮處,甚至拿手比劃。
他們的對話,可把旁邊等着再談倭國的董大人急壞了,他幾次想要扯皇上,把話題圓回去,卻沒想皇上也和太上皇一樣,興致勃勃的看着賈璉,等他說話。
哎呀~
怪不得人家是皇上,能在太上皇這裡一直穩到現在呢。
果然,他不如也。
董孝全告誡自己,學習皇上的養氣功夫,卻沒想,越聽越不對。
雖然在京城當官,他也是知道某些偏遠窮困地區,百姓吃鹽是個大問題。
鹽分三六九等,最次的那一等,便宜但微毒。
這也是那些地方百姓普遍短壽的主因。
只是這個問題,他們誰都沒辦法解決。
每年各地鹽場出產的鹽就那麼多,品質各有不同,那當然是有錢的買好鹽,沒錢的買差鹽。
想以國家之力,把微毒的鹽禁了更不可能,真要禁了,好些人就沒鹽吃了。
吃不着鹽,那也是會死人的。
“等等,等等~”
董孝全終於忍不住插口,“賈大人,”他知道這小子去年捐了個五品同知的官兒,“口說無憑,你能現場給太上皇和皇上演示一下嗎?”
“可以啊!”
賈璉的眼睛閃閃發亮,“大人不信,可以現去買來最差的幾種鹽。”
姑父說不怕活累,就怕太上皇和皇上只問幾句,就把他打發回家了。
鹽雖小,關係的卻是萬戶千家,做成這事,哪怕最終沒有獎賞,百年後的史書上,也必會有他一筆。
雖然自我定位爲紈絝,賈璉也不是那等一點事不幹,儘想調戲小老婆的人。
於是,壽康宮的宮人動了起來,皇帝扶着太上皇,看着這小子幹活。
他們學識淵博,精鹽提純的過程還是知道一點的,賈璉的方法,真的成了,可以省卻不少煮鹽的柴禾,還能省去不少人工,只這一點,就足以推廣。
更不要說,林如海和他新找的曬鹽場了。
幹成了,那以後的鹽價就能打下來了。
普通百姓也能吃得起好點的鹽。
太上皇很注重這一點。
畢竟,這是在他宮裡實驗。
時間在他們極好的耐心下,慢慢向前,可是京城裡,賈家連殺與李家勾結的三十倭寇,活捉李海鳳的事,正傳得沸沸揚揚。
嘭~
晉王一腳踢翻了一張椅子,“一羣蠢貨。”
居然敢跑天津劫人,這是看不起誰呢?
李海鳳這麼一干,毀的不止是他李家,他還在無意中助皇帝擴大戰局。
“這麼重要的事情,我們在江南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他在房間裡走過來走過去,“找個不相干的人,想辦法去順天府大牢,讓李海鳳把嘴巴給本王閉緊點。李家主枝沒了,他還有三親故舊。”
“……是!”
下人忙下去辦事了。
“來人!”
“奴才在。”
“再給本王查查,賈赦和賈珍爲何會接二連三的接人,他們去接人之前,是不是收到了什麼消息,誰給他們的消息,全都給本王查清楚。”
不查清楚,他寢食難安。
賈家明明都不怎麼行了,怎麼這一次,就行動的如此迅速?
“還有賈敬!去查查,他在太玄觀有沒有不老實。”
晉王又轉了一個圈,“對了,最重要的是林如海,他在江南待的也夠久了,讓我們在江南的人找找他的晦氣。”
有林如海在,鹽稅就不太可能出一點岔子。
換成他是皇帝,他也會重用他。
但是他不是皇帝。
他不需要朝堂穩。
穩——就代表了,他沒一點機會。
他需要機會。
“寫信給舅父,讓他也給本王想點辦法。”
他舅父是江南的地頭蛇。
對付林如海,舅父比他更方便,也更有辦法。
“是!”
又一個下人匆匆忙忙的去了。
此時,吳汝保從外面急步進來,“王爺,奴才收到消息,賈璉進宮了,如今被太上皇召去快一個時辰了。”
什麼?
晉王猛的回頭,眼神陰鷙,“知道他進宮是幹什麼嗎?”
“奴才還沒查到。”
吳汝保也沒辦法,剛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就在查了。
原以爲只是小事,卻沒想,他居然在宮裡到現在都沒出來,“不過賈家似乎很沉得住氣,他在宮裡那麼長時間,一點也不着急,也沒派人進宮探問。”
晉王:“……”
“王爺,您看,我們是不是跟太妃商量一下?”
吳汝保的本意是讓甄太妃幫忙打聽一下,但是晉王卻等不了了,“本王親自去看看。”
他母親一輩子謹慎過了頭。
但凡她當初能鬧一鬧,哪怕多爲他說幾句好話呢,皇位都不可能被父皇就那麼扔了出去。
“來人,備車!”
他大聲叫人的時候,自己也急步出去了。
吳汝保嘆了一口氣,只能怏怏迴轉。
這幾年皇上的位子越來越穩,他們的王爺就越來越難伺候了。
但是他一家都在王爺這,他……
他默默的趕去了財神賭坊。
這世上什麼都不靠譜,但銀子是唯一的例外。
此時,其實不止晉王在生氣,覺得賈家不太一樣,其他稍有頭臉的,也忍不住的重新審視賈家,重新考慮他們和賈家的關係。
賈敏回來了,代表了林如海的態度。
雖然他也算太上皇的人,但是皇上明顯也是重視他的。
有林如海這個強大外援在,賈家……似乎還能像以前那樣相交。
反正至少不能得罪。
順天府的三十具屍體,終於讓某些心中有點異動的人,老實了下來。
“老爺!”
王家的下人,在王子騰等待焦急的時候,匆匆進來回稟,“已經查清楚了,除了李海鳳外,確實有一個倭人被活捉了。”
“那些死人如何?他們的傷……”
王子騰不在乎活的倭人,他在乎的是那些死的人,“他們都是被人一擊斃命,還是惡戰之後,被人以人多勢衆的方式打殺的?”
“是人多勢衆。”
下人老實道:“他們很多人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但重點可能不是這個,奴才聽說,李海鳳拉着的商隊有不少東西,如今都在我們家姑爺手上。”
賈璉可是他們王家的姑爺。
“奴才還聽說,那些倭寇是從通州碼頭上岸的。”
他的眼睛有些亮,“您說,我們是不是提醒一下姑爺,讓他趕緊把倭寇的船扣下?”
王子騰:“……”
他慢慢點了頭,“賈璉現在哪裡?派人過去,就說老爺我要見他。”
他斷了腿,二弟差點性命不保。
做爲王家的女婿,賈璉不能這麼不聞不問的。
“對了,也去見見鳳兒和你們的老姑奶奶。”
賈家分家了。
收到消息的時候,王子騰窩在房裡三天,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做不了決定。
當然,真要論起來,還是妹妹親一點,侄女差一些。
但是,妹妹有妹妹的想法,有很多事,他這個當哥哥的,都只能跟她商量着辦。
可對侄女就不一樣了。
三弟早就過世,鳳兒又在他家長大,很多事情,他只要吩咐就行了。
“是!”
“告訴老姑奶奶,她的委屈我都知道,但鳳兒也不是外人,她們姑侄在賈府還當相守相扶,不要被外人看了笑話纔是。”
“是!”
“去吧!”
王子騰閉上眼睛,等着他的侄女婿過來。
但是半晌後,侄女婿沒等來,倒是等來了妹婿。
他一肚子不樂意見賈政。
這真是一個空長了一副好看皮囊,事實上一點用也沒有的男人。
“璉兒爲何沒來?”
王金低頭,“姑父他去宮裡了,姑奶奶說可能還需要很長時間。奴才去見老姑奶奶,正好,政二老爺也在,他非要過來見老爺,奴才也沒辦法。”
王子騰:“……”
好氣!
他一點也不想陪那個書呆子說話。
每次說個話,王子騰都感覺自己要氣得吃不下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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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蠢才,你跟他說東,他能跟你說西。你真跟他說西了,他又不知道跟你說啥了。
明明小時候,看着也挺靈動的,怎麼如今變成了這樣?
王子騰牙疼,胃疼,“算了,請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
看在妹妹和三個孩子的面上,見就見吧!
“大哥!”
喝了半盞茶,大舅兄才讓他進來。
賈政臉上的表情並不好。
“坐吧!”
王子騰捶着他的腿,“你也知道我這腿不方便。”他嘆了一口氣,“我讓璉兒過來,就是想問問他江南的事,你是長輩,不必替他這般跑動。”
“璉兒在江南,跟着林妹夫,一直都很好。”
賈政道:“倒是這邊……”他遲疑了一下,“昨兒晚間收到他們打殺倭寇的消息,東府的大嫂子,請我陪她去了一趟順天府。”
什麼?
王子騰原本懶洋洋的身體,一下子繃直了些,“去做什麼?”
賈家分家,主要是那沈氏逼着他們分家。
賈家老太太以前那麼疼愛二房,居然也沒管一管。
王子騰如今對沈檸尤其關注。
“請董大人嚴加處置嗎?”
“不止!”
賈政看出舅兄的急切,反而不急了,“我這大嫂子心大的很。”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輕啜一口,這才道:“她呀!她居然藉此,給董大人獻了一條治倭之策。”
王子騰:“……”
原本看賈政慢了,他都恨不能撬開他的嘴。
如今……
“治倭之策?”王子騰的眉頭緊蹙,“她和太玄觀的賈敬還有不少書信往來吧?”
賈敬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跟大哥應該沒關係。”
賈政遲疑了一下,道:“這麼大的事,大哥怎麼也不會借她之口,那樣跟董大人說的。”
如果是大哥之策,應該給他啊!
不給他,給珠兒也行啊!
給沈氏能幹什麼?
“大嫂說是她的治倭之策,是乍聽倭寇朝我妹妹他們動手,激憤之下才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