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衆人各種各樣複雜的目光,賈寶玉站了起來。
他先是看了一下尤氏的面容,竟發現她的眼中隱隱有些期待。
賈寶玉微微詫異,卻也無暇理會,轉身看着賈赦,看了兩秒。
賈赦笑道:“我就說你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怎麼會放棄這麼大好的機會呢?”
賈赦說話的水平原本沒這麼低的,人家寧國府怎麼說也算是大喪之日,他卻說是大好的機會,此話着實刺耳,就像是賈寶玉故意要謀奪寧國府的家業一樣。
看來他也是一種矛盾的心態,既想賈寶玉滾過來,也不想讓賈寶玉白白佔便宜......
“寶玉.....”賈政提醒了一下,他怕賈寶玉腦子不清醒。
賈寶玉對賈政笑了笑,而後看着賈赦,以比他燦爛十倍的笑容道:“赦叔的好意,侄兒心領了,只是這族長一職,實在不是侄兒可以勝任的。
而且,侄兒想說,如今蓉兒身上只是有些許嫌疑,我們不說把珍大哥死亡的真相調查清楚,卻在這裡急着議論過繼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這不是擺着欺負大房無人了嘛?
退一步講,就算蓉兒真的做下了十惡不赦之事,是廢是殺,也該是敬大伯回來處置,各位長輩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賈寶玉這話一說,讓絕大多數心中沒有鬼胎的人連連點頭。是呀,人家這邊剛死了父親,他們就忙着給兒子定罪,然後議論家產的處置方式,和戲文中謀奪家產的無恥之徒有何差別?
賈赦顯得有些意外,不想賈寶玉竟然不動心。難道賈寶玉真的是外面傳的那樣,當真是一個仁義無雙的翩翩君子?
這不可能,這小子心壞着呢,比他老子還要精明多了!
賈蓉此時還坐在堂外的廊檐下,也不敢跑,賈赦便指着他道:“好,既然寶玉深明大義,我們也再給蓉兒一個機會,讓他把昨晚的事交代一遍,只要他能洗脫嫌疑,這份家業,自然還該是他的。
蓉兒,你說說吧。你媳婦與你父親爲何深更半夜還在天香樓上,爲什麼天香樓會突然起那麼大的火,又爲什麼你會知道他們在天香樓上?”
“我......”
賈蓉心中也是驚恐絕望的很,剛纔一衆叔伯、爺爺甚至太爺爺一輩人的嘴臉,他可是全部看在眼裡。當真是一個個恨不得吃了他呀。
他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這麼遭人恨了。
可是讓他自辯,他能怎麼說?本來秦氏和賈珍有姦情之事被這麼捅出來,就讓他羞愧的要死,難道再要說這件事還是他從中籤的線?
他要是敢那麼說,估計衆人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而且最後的結果也差不多,都要背上害死父親的罪名。
因爲他知道,天香樓的火肯定是秦氏放的,她之前本來就一直不甘屈辱。昨日突然回心轉意,肯定是生了死志,拖賈珍墊背而已。
幸好,那瘋女人沒拖自己墊背......
“說呀。”
“我,我是看天香樓起了大火,又沒看見父親和秦氏,所以才猜的,我其實也並不確定......”
賈蓉弱弱的道。
他的話音剛落,賈敄立馬道:“撒謊,據昨夜的情況看來,大火纔剛剛燒起來沒多久,你就斷定了珍兒和秦氏在天香樓上,爲什麼旁人都不知道,就你就這麼聰明?再有,秦氏和你父親之事,你怎麼也脫不得干係!”
其他人也連連搖頭。實在是賈蓉連說謊的本事都沒有,只從神態就能讓人一眼看穿。
“我......”
賈蓉被賈敄嚇得魂都差點飛了,忽然福如心至,跪爬在賈寶玉跟前,哀求道:“寶叔,侄兒願意把寧國府的家業全部讓給寶叔,只求寶叔可憐可憐侄兒,不要送我去見官,也不要把侄兒趕出賈家,侄兒真的沒有想過害死父親的啊,求寶叔明鑑,我真的沒有......”
所有人的嘴臉都很兇惡,就只有賈寶玉一身正氣。而且賈寶玉本事大,他覺得賈寶玉可以救他,故而以繼承權爲籌碼,希望能得賈寶玉的憐憫之心。
他這種被逼的尋求庇護的舉動,也讓賈敄等人面色一變。賈蓉此舉,相當於是在無聲的控訴他們的惡行了。
賈寶玉卻冷笑道:“荒謬,寧國府是祖宗遺留下來的基業,你若是清白的,寧國府的家業就當是你的,豈有你讓給誰的說法?你又有何權力讓給我?
況且,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寧國府的爵位傳到珍大哥手中,也是第四代了,只是一個三等將軍之爵,再到你手中,說不定就是個可憐的五品將軍爵。
論理到這裡就差不多盡了。就算日後皇家體恤,再讓續幾代,也不過是些不入流的爵位而已。
我賈寶玉再不堪,如今也蒙朝廷信任,身負從三品禁軍都虞侯之職,論聲望,絕不低於一個五品將軍爵!我又豈會背棄親生父母,去覬覦你寧國府的爵位?
至於寧國府的家業?不是我說大話,榮國府雖然不是長房,也不遜色於寧國府多少,你又何必做出這番舉動,讓人覺得是我們合夥欺壓於你?”
“寶叔......”賈蓉可憐巴巴的看着賈寶玉。
賈敄等人頓時大喜。是呀,自己這些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或許在人家寶玉的眼中,也就不過如此而已!
人家是誰呀,京城第一青年才俊,得太上皇青睞的少年神童,當今權勢赫赫的葉太師的孫女婿,未來皇帝身邊的大紅人......
種種大的驚人的頭銜之下,讓他們終於清醒了。賈寶玉不會參與競爭,他們的機會,大大的有!
上首的位置,一直被衆人忽略的尤氏心中卻閃過深深的失望。
在她看來,若是賈蓉真的保不住,讓賈寶玉來承繼寧國府,是她最願意的了。
除此之外,她不認爲還有別的對她有利的選擇。
這個時代女子就這麼弱勢,丈夫死了,就很容易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就在衆人被賈寶玉慷慨揮灑的言論激的各有所思之時,賴升忽然急急慌慌的衝向大堂,一邊跑一邊悲呼道:“大奶奶,老爺,老爺他......”
衆人被他的慌張舉動驚道,連忙拽住他相問。
“老爺、老爺賓天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
整個寧安堂,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大奶奶!?”
尤氏身邊丫鬟的聲音驚醒衆人,但他們是外男,也不方便去關心暈倒的尤氏,倒是賈寶玉眼疾手快,連上前扶住她。
“二叔......”
尤氏其實沒暈,她看了賈寶玉一眼,道:“希望二叔能夠給我們孤兒寡母主持公道......”
尤氏心中驚懼,賈敬一死,她的最後一個倚仗都沒了。
賈寶玉有些沉默。他對秦氏說過,會爲她報那一耳光之仇,所以昨夜賈蓉自尋死路的說錯了話,他立馬就抓住機會,讓他得個再也洗不清的嫌疑。
只是如今看尤氏這麼可憐哀婉的模樣,他又有些不忍。
其實,賈蓉此人,雖無能,卻也沒得罪過他,他也不是一定要他死。
“大嫂子放心,若是蓉兒能夠坦白交代,我不會讓族中某些小人的謀算輕易得逞的。就算要過繼一個人過來,也定要選擇老實本分的,最好是上面沒有父母的。”
賈寶玉這番話也沒有刻意低聲,許多人還是聽得見。除了賈敄面色有些難看之外,其他人倒也沒什麼反應。
反正賈寶玉又沒點名指姓,他們也不覺的他們方纔的舉動是小人行徑。況且,位置只有一個,許多人也並不覺得自己家的孩子能被選中,他們剛纔只是覺得,只要賈蓉沒機會,換一個人上,爲了讓大家心服,也會給他們多些好處,如此而已......
尤氏對賈寶玉露出感激的神情,賈寶玉卻覺得受之有愧,便吩咐銀碟,讓她送尤氏回去。
接下來的事,尤氏已經做不得主了,與其坐在這兒看盡白眼,不如回後面去,還清淨些。